等得不耐烦的中叔泅很快读到了回书。
表面上看，是王在礼、班马和塔墩连同具的名，说的是：关于肉票左娘娘，皇帝陛下发誓不惜代价赎回；如何一手一手交人，即时间地点具体怎么说，无奈，只能由掌握肉票的乙方，既贼人方面决定。
中叔泅原以为塔墩此信会是私人性质的，私下里责问自己，放着这么好的时机与胜算，竟临阵怯
场，宁可放弃大好的江山，竟满足于用中叔好换回一大笔金银财宝，以供亡命之用。
“没想到塔墩将计就计，公事公办，”中叔泅浑身发了冷，“借以警告我：随你怎么做，横竖我
塔墩以不变应万变，变随动为主动。”
他意识到弄巧成拙，用肉票中叔好是试探塔墩，是不可饶恕不可逆转的过错。可惜事已至此，他
只好硬着头皮，决定将错就错，一举除掉塔墩。要不然，一定会因这个可笑的过错而招致满盘皆
输的，到那时，即便本身侥幸活命，也会因害了父兄乃至整个家族，连觍着脸苟延残喘下去都不
配。
枢机府接近宫城，给两翼似的高墙阻隔在宫城外。
宫城有高阁，位于城阙之上，是整个龙邑最高的建筑，便于危难时刻天子登临绝顶，全面掌握贼兵作乱的动向，制定出有效的迎敌策略。
皇城也有高阁，位于城墙之上，高度仅次于宫城那座，同样是为了非常时期，供众宰辅判断京城形势调兵遣将之用。
所以显然，一旦有皇帝和宰辅或同时或单独登上两座高阁，登临送目，了解猝然间生发的不祥事
端，则京城乃至国家必有变故。
眼下，王礼节站在枢机府所在高阁，身边既没有班马，也没有随从，只有一个叫占德水的中叔死
士指点给他看这边那里的异动。
班马年老嗜睡，每逢值夜枢机府尤甚。他刚在桌上歪了脑袋，失去知觉，便有一个大汉悄然进
来，向忙于案牍之劳的王在礼自报家门：
“小人占德水，系大司徒左将军中叔大人所派，特来陪大人登上上高阁，看点好看的景象，以便
大人有所抉择。不不，就大人与小人两个，他人切莫随行。”
登上高阁，亲眼目睹西北二十里开外朱氏枣山别业大火四起，而近在咫尺的崇德坊朱府也灯火凌
乱，人影攒动。
这是可以做出双重解释的：中叔父子占领了两处，获得了全胜；朱亮父子在两处宅第设了口袋
阵，放进中叔父子的死士，正在迎头痛击，全面兜捕。
王在礼该如何判断眼前的局势，一方面取决于他担心谁家给消灭，是朱亮父子，还是中叔衡父
子，另一方面又取决于在他身畔，断言朱亮这两处据点已给全部攻占的人究竟是谁了。
虽说王在礼是朱亮嫡子朱延寿岳丈，但多年来，却总担心亲家朱亮权势过重，最终危及不了帝室
和中叔父子，反而招致本族和九族的陨灭。为了避免牵连受累，他早已暗中接受来自于中叔衡的
亲善，悄然为家族开辟了一条活路。
这就难怪他放弃自己的见解，全盘接受占德水的说法：
“今夜明晨，朱亮家族玩完了！”
“二位中叔大人要老臣做什么，将军尽管吩咐。”
“听说大人一旦入值枢机府，手中便有五百刀斧手可用。”
“确切说，今晚明晨，这支武装同时归老臣和班大人调遣。”王在礼解释说。
“老班庸庸碌碌，因人成事之备罢了，”占德水笑道，“再说眼下又在瞌睡中。”
“好吧，老夫这就率兵出击，协助大司徒左将军父子消灭朱亮家族，确保国家危而不倒，长治久
安。”
“小人之所以紧急来见王公，乃因执金吾竟然给方面主将中叔泅大人写了回书。”
“这又如何？”王在礼脸上掠过不安之色，“老夫老早便听闻塔墩大将军其实是中叔家族的
人，双方媒介乃中叔左娘娘是也。”
“没想到此胡三姓家奴的面目给泅公子的试探轻易揭穿了，”占德水轻蔑道，“这家伙，还真以
为左娘娘当作肉票送还给傻货皇帝，是中叔父子临阵胆怯，自认失败的表现呢。”
“也就是说，”王在礼明白过来了，“塔墩将军原本会因此而勃然大怒的：我都准备好为你们父
子打开宫城之门，你们倒好，忽然怯场了。既然如此，我就当真禀告归皇帝陛下，免得暴露自己
是你们一伙的。”
“王公也看出来了，此胡心性最是不定！”
“说吧将军，老夫是否要率五百刀斧手出其不意控制塔墩将军，打开宫城大门？”王在礼请战
道。
到了生死存亡关头，中叔泅便发出立刻行动的手势。但他特意站在涌动的人流边，要叮嘱中叔好和假皇帝几句话儿。
朝夕相处的搭档，那个假韩鲜因丢不下禁脔中叔好，说没命便没命了，吓得假皇帝一直没回过神来。好悬啊，假皇帝自己也曾日夜念兹在兹。这等于说，脑袋搬家的家伙，原本也可以是他自己的。纯粹因为运气好，或者说前不久终于意识到他自己也并非是绝对无可取代的，所以为了好好活下去，这才努力克制□□，没敢再侵犯大龙朝皇帝的左娘娘。
“陛下爷，不多一会儿工夫，你便将见到真正的韩大夫了。”中叔泅先等到的是假皇帝的步辇，
“蹬道君与天子爷日夜相处，几乎是天子爷的影子。你若处处照他说的做，这才看着像真命天
子。”
假皇帝抖抖索索点过头，催促辇夫往前走。
中叔泅喝止辇夫，揽住假货战栗的手说。
“警告你，陛下爷：左娘娘横竖没你的份了。你是龙长彰，切记自家原本便对女色没一丝一毫的
兴致。”
“那是嘛！”
“不过，只要你协助好蹬道君完成禅让天下的宏业，其他女娘，包括龙家皇帝的嫔妃，即便朱
鹮，事后也有的你耍了。到那时，陛下可以喧嚷因让了皇位，除了压力，忽然长身体了，开窍
了，变得对女色大有兴趣了。”
假皇帝一迭连声说着好嘛好嘛，给抬到前头去了。
另一步辇到了，中叔好神情颇迷茫，看着几位“兄长”之一的中叔泅。他对她来说，几乎是陌生
的，此前没怎么见过。
“我说好好妹子，你知道自己是谁家出去的左皇后，对不？”中叔泅问道。
中叔好点头。
“很好。确实，娘家父族才是娘娘真正的靠山。”
中叔好再次点头。
“望娘娘回了宫，与‘那个’陛下爷好好相处。若此货仍对娘娘有所图谋，不妨叫蹬道君切责他
一番。”
“若蹬道君也贼心不死，该谁切责他呢？”
“看我回头不收拾他！”
“兄长能奈何得了谁嘛，不管是真韩鲜还是假皇帝，只要死了一个，怕是没人禅让帝位与你
了。”
“并非我，是洪哥！”中叔泅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恐慌地捂住中叔好的嘴。
“难说一定就是洪哥，我家男子谁都有可能，包括你，泅哥。”中叔好扭过脸说道。
不过，她随即意识到这话太有见地了，不大可能是十二岁的自己说得出来的。心想：“糟了，是
不是有凤来仪又进入我体内了，替我说话！”
“好了，别的啥不说了吧。”中叔泅摸着妹子的脸说，“总而言之，只要妹子好好配合，家里的
好事便水到渠成了。”
“那么，一旦妹子办好差事，便可脱下这身龙家的皇后凤袍，改穿中叔朝的长公主美服了？”坏
坏敢肯定，这句话多半也不是自己说的。
中叔泅用一根手指摁着她的嘴：“妹子，想想也够美的吧：前面上头，执金吾正等着你！泅哥这
就要亲自将你交到他手上。”
小姑娘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好在“兄长”说罢，抽刀撒腿往前赶去，摆出要身先士卒的模样。
步辇一颠一颠，中叔好没有再昏昏欲睡，相反，警醒得很。
“显然，要办妥父兄交付的差事，我就不可能给中叔泅交到塔墩手上，只能囚禁在假皇帝身边，
催逼他禅让帝位；反之，我若能回到塔墩身边，便不可能再与他分离而坐愁红颜衰朽。”
她怀疑方才听岔了，中叔泅不曾说过塔墩正在上头等着她；或者，是自己总渴望回到塔墩身畔，m.xqikuaiwx.cOm
故此错以为中叔泅这么说了。
随即，她对自己说：
“不，我肯定中叔泅说过马上就要把我交给塔墩，就像我肯定我还活着。”
声音小到仅自己能听见的份上，但话音刚落，有不正常的声音，从两只耳朵里钻将出来：
“没错，中叔泅说要把你还给塔墩。”
“妹子知道为何此人既要求你好好守在假皇帝身边，又说这就把你送还给执金吾的缘故么？”
中叔好一开始并未听出这是赵献容李呈貌在说话，喃喃说坏了，为了达到新的目的，有凤来仪破
坏承诺，又钻入我体内来了。
“我说妹子，你说啥呢，”赵献容笑道，“是我，还有李姐姐。”
“天哪，是你俩！”
“我和姐姐在你的耳廓里回避死士罢了。”李呈貌说。
“其实，我俩冒死而来，是为了告知妹子：塔墩即将有难，危在旦夕！”
“二位姐姐快快说来我听！”坏坏感到自己在掉泪。
“妹子，”赵献容说，“我们姐妹先问你……”
“快问，别耽搁！”
“塔墩是一直好好活下去，即便妹子此生再难见到他为好，还是妹子今日最后一次见到他，但一
转眼，他就要给中叔泅捉住了砍头为好？”李呈貌毫不含糊问道。
“当然前者为好，还用问！”
赵献容说：
“即便今生今世永失所爱？”
“是的！”小姑娘无法想象没有塔墩的世界，但回答得毫不含糊。
二位命姐便中叔泅要在交付中叔好给塔墩的同时，一举制服塔墩，从而突入宫城和盘托出。
坏坏气得浑身战栗：
“原来如此！”
“不过没关系，姐姐又能助你一臂之力了。”
“不过，有个前提条件：妹子此生不得再见塔墩。”李呈貌道。
“这怎么可能？”坏坏浑身发冷。
“怎么，妹子要赖账？”
赵献容说话太急促又太尖利，以至于坏坏能感到右耳膜一阵阵刺痛。
“赵姐姐稍安勿躁，她可以赖账，而我俩自然也可以赖在肚子里不走，坐视塔墩给诛灭。”
“小姑娘大哭问：
“我放弃塔墩救塔墩，塔墩终究归谁所有？！”
“除了死人，比方我与赵姐姐，”李呈貌说，“谁都能结识塔墩大将军，与他相恋相配。”
“包括女皇帝龙长彰。”中叔好泪如雨下说。
二位花环夫人愣了会儿，方才说：
“妹子怎么看出这个前景来的？”
坏坏拭泪说：
“二位姐姐啥也不是，除了是有凤来仪的牛马走。你俩只有得了先皇后的许可，方能进入我体内
要挟我。”
“妹子决定了，如此说来？”李呈貌小声问道。
赵献容啜泣说：
“没奈何，我等姐妹腐臭太多年了，不想再荼毒活人世界了。”
“可妹子由衷喜爱的塔墩能接着活下去，毕竟是好事儿，是不，妹子？”李呈貌说。
“二位死鬼姐姐，你俩听着：塔墩是我的，我谁也不出让！”
“但他死了妹子也得不到，对不？”
蓦然，中叔好发现光线亮了，原来已上到地面上。
前头出现宫殿偏门，虽然有蜡炬在两边点燃，但门大火小，总体还是黑黢黢的。
更有有闪亮的器物，光度盖过了蜡炬，那是死士手里的诸般兵器。
即便如此，不少前朝的嫔妃，有活的，更有死的，在门边排好了队，无视死士和中叔泅脸上的腾
腾杀气，笑盈盈说：
“妹子终于又回来了！”
“娘娘这一飞就是一个轮回！”
“妹子还活着，可你的皇帝丈夫，那个前无古人的老暴君死成灰了。”
“妹子你放心，你闺女还认得你，你虽顶着中叔好的外貌，可你在小姑娘身上留有你最显著的特
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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