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坏从未登过这么高的建筑,颇见惊恐,再说喜欢塔墩攥着她的手,便眼巴巴看着他。当然,这冰凉的小手也是塔墩极爱握捏的,于是两手授受,尤见情浓。
光上城墙,就转了四个弯,踏过无数的台阶。
起先,坏坏还数台阶,心想有多少台阶,与塔墩的恋情就能维持多少年,但数字超过一百后,自
己也不信了,再说数厌烦了,便放弃了。
忽然,她不顾上有城门军,下有卫龙兵,撒娇使媚,叫塔墩抱她上楼,上谯楼最高处。塔墩巴不
得,便遵命。小姑娘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乌金色的脑袋埋在他胸口,须臾不撒手,片刻不偏
离。
进入谯楼,塔墩迈上室内台阶。
原本敞亮的光线不见了。接着,塔墩不知何故,感到整个人飞升起来,原本抱着坏坏的双手,一
只朝上高举,一只往下拖拽,拖拽的是坏坏。
坏坏呢,也感到自己腾空而起,若不给塔墩那只往下的手使劲拽着,定然摔向地面,不说粉身碎
骨,起码体无完肤。
一转眼,塔墩到了下方,而坏坏到了上头。
听得塔墩在下头呼呼自己,小姑娘寻思道:
“不过,这真是塔墩?若是的,为何我倒在上方,他却在下头?”
下头黑漆漆一片,中叔好顿然迷失塔墩。
骤然,上方亮闪闪一片,一个男子因衣裳给风吹得鼓胀开来,身影体态显得尤其高大魁梧,那张
微笑的脸庞也是模糊不清的。
“你不是他,是别人!”中叔好明确无误说。
“塔墩在下头,给姑娘说对了。”那个身影说。
“俺不认得,不要你,要他!”
“不用多久,姑娘便重新见到他了。”奇了,那个声音很是动听,非男声也非女音,但具有迅速
宽慰坏坏的巨大力量。
小姑娘果真镇静下来:
“你究竟是谁?”
“说到底,你我有过一面之交。”
“曾几何时?”
“姑娘想吧,何须我提醒。”
“对了,你带我去往何处?”
“这便到你一度置身其中的宫殿了。”
“啥宫殿?”坏坏好奇得很。
“塔墩远在九原的那个早上眺望到的那座透明宫殿。姑娘当时在里头,忽然变了形。”那男子循
循善诱,“姑娘一点不记得了,不过后来重逢塔墩,他告诉过你。”
“我一点也不明白。”中叔好头昏脑胀,想不起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神秘人放下坏坏,将她置身于硕大的无形,“现在,姑娘算是旧地
重游了。”
坏坏正待问看不见的神秘人藏身何处,忽然便有了狠狠啼哭的感觉,也的确啼哭了起来。她透不
过气来,浑身抽搐,还发现肚子上有一根肉乎乎的条状物晃动着拴住头发乃至头颈。她愈加不能
呼吸,使劲拖拽那个条状物,一不小心,扯下一小绺颜色灰黑的发丝。
她总算明白过来,那男子说的塔墩看见过的透明宫殿,定然是自己小时候呆过的所在。
“喂你,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小时候。”她寻找那男子的身影说。
他就在身边,却看不见,问:
“再想想,当时姑娘怎么个小法?”
回答是:
“很小很小。”
“小到不能再小的地步?”
中叔好彻底明白了:按照塔墩的说法,一会儿,将有一只红白两色的凤鸟从下往上刺破透明宫
殿,而自己,将从黑发胎儿,骤然变成金发少女。
“可是,这宫殿不是透明的,一点儿看不见外头,看不见能看见我的塔墩!”
那藏身不见的男子说:
“他看你,是透明的宫殿;你置身其中,反倒不是全透明的。”
“为何?”她不解问。
“现在,这宫殿里头有太多的液体。”
“液体是啥?”
“水。”
“浑浊的水,”在山里长大的坏坏忽然懂得了,“若是清澈的,这屋子就是透明的了。”
“委实如此。”
她问看不见的人:
“这是哪里?总有一个名儿不?”
“你生母中叔珠儿的子宫。”
子宫究竟是什么,已经嫁给皇帝的的中叔好当然是清楚的。
“你带我回到我生母子宫,莫非要把我打回原形?!”坏坏恐惧起来,既然生了,就得长大到十
二,重新遇见塔墩,而现在,正在与他私奔途中,岂能半途而废。
“先问你:本尊是谁?”
“不清楚。要不,是天神?”
“对,天神便是本尊,”天神的磁性声音愈加好听,“你我在铸像仪式上见过面说过话,算是熟
人了吧。”
“那么,天神爷劫我来此处究竟要做什么?”
“让姑娘来看看你的来路,重温你的起死回生,”天神说,“这等于是回顾本尊与姑娘订立的契
约。”
“天哪,我一点也不明白!”
“这天归天神管,归本尊管,姑娘转眼便给说明白了。”
“你说,天神。”坏坏啜泣道,“不过请快点,别让我过久离开塔墩行不!”
“我且问汝:你是完全的自己,还是一半的自己,有时甚至连一半的自己也做不到?”
“这您是知道的:有个可恶的女人,那个有凤来仪像寄生虫似的寄附在我身上,”小姑娘哭诉
道,“我这么小,她那般大,毫不害臊!”
“是,的确如此,不过嘛,姑娘应该知道:没有她的死,便没有你的生,你本是难产孕妇中叔珠
儿的难产女胎,命中注定胎死母腹,连个名字都不会给你取下。正好有凤来仪死了,又死得格外
冤屈,本尊便冒着天若有情天亦老的风险,允你变死为生,又许她住在你体内,直到你长到一十
二岁,等到你给一声春雷喝醒了青春,便随同你一并醒来,完成或者说圆满她对孩子未竟的母
爱。”
“天神啊,”坏坏含泪说,“你许她时,她多大?”
“十九岁。”
“那你你许我活着生下时,我又几岁?”
“零岁,纪年尚未正式开始。一定要算数字,则胎月十个整月吧。”
“啥叫契约?”
“大人之间为某一事项约定的双方有好处、又有约束力的文书,双方都得遵守不误,要不然天地
降罚,人神……”
“可是一个零岁的女婴能与大人订立所谓的契约么?”坏坏愤怒质问天神道。
天神语塞,摇头之后,嗫嚅道:
“虽说如此,但姑娘毕竟活着等来了塔墩。这个好处,不正是当年本尊不经姑娘同意,把你从死
亡线上救回来的必然结果?”
对此,中叔好不能不表示同意,但这是心里承认的,嘴上却要进一步表达不满:
“要我感谢你,休想……”
“本尊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良知足够了。”天神未免苦笑道。
“要我谢你,不是不可以。”坏坏说,“不过,这得有个条件:她不该在我身上住下去了,得挪
个地方了。记得铸像仪式那天,你老人家也亲口对我说过,她在我身上呆不了多久了。若您真说
过,望您老人家一定兑现!拜托了,天神大人!”
不等天神回话,又说道:
“您可怜可怜我:我要与塔墩正式相好了,若您还将有凤来仪放在我身上,时不时篡改我,把我
变成她,你想吧:与塔墩恋爱的究竟是她还是我?!”
“本尊……不,还是称呼本尊自己为我吧,从现在开始,与姑娘说话当儿。”天神愁眉苦脸说,
“我与姑娘说说心里话可好。”
“您说,您说好了!”
“有凤来仪不能死,不能全然死了,在没有完成她的使命之前。要成功做到这点,我无奈啊,也
着急啊。当时当地,姑娘有所不知,方圆二十里之内,没有适合她寄生的合适胎儿遇见母亲难
产,适合作为有凤来仪的宿主。若迟迟找不到,则她不能不死,而那个正在难产中的小宿主也不
得死。”
“这俺就不懂了:天神您无所不能,无所不在,何至于找不到呱呱坠地的女婴,把她当成宿
主?”
“不行啊,姑娘。”天神摇头说,“人家好好的,何苦去把不相干的人寄附在她身上。姑娘且别
说话,听我说下去。你就不同了,命中注定是生不下来的,死亡是必然归宿。既然你夭折母腹是
坏事,先皇后的放飞坠亡也是坏事,为何不能负负得正?”
“负负得正之正,可是正果之正?”
“正是。”
“那坏坏就不解了:我都不全是我自己,您老许我呱呱坠地的正果何在?”
“说起这个来,我不得不说:谁在先,就得先考虑谁。”天神为难道,“她先死,在悬崖绝壁的
凹陷处躺着滴血,等了近两个时辰,我终于等到姑娘难产垂危的坏消息了。”
“终于等到的云云,当然应该是好消息。”天真的姑娘说出纯熟的话语。
“也对。”天神颇为脸红说,“不管怎么说,得她的事儿优先促成。”
“那是您老和她之间的事儿了,我不想知道。”坏坏说,“我想知道的是,她和您老打算何时把
真正的我还与我自己,叫我给塔墩抱着,能感到幸福是我自己,激动的也是我自己,渴望一直持
续下去的更是我自己。”
“姑娘不问下,一旦先皇后走了,究竟会变成什么?”
“这坏坏一点儿不在乎,走便是了,不送!”
“姑娘还记得她是怎么来的?”
“我没看见,塔墩说看见了,是红白两色的凤鸟。”
“所以,离去时还得是鸟。只是可惜,不会再是凤鸟了,白色的,受了伤加上红色,这也不成
了。”
“那会是什么鸟?”
“乌鸦。”
“天神,乌鸦从来不见其他颜色的,全都是黑的,黑的。”打小在乡下长成的坏坏说。
“没错,乌鸦无不是黑色的。”
“可为什么先皇后从我身上离开,偏不能重新成为凤鸟?”
“她死了,死在叶落山孤标宫游凤阁;她又活了,半活在姑娘身上,直到姑娘青春觉醒了,爱上
了塔墩再行离开;离开了做什么?完成自己的使命,使命完成了得重新死去,但可以变回鸟。准
确说,变成乌鸦,专门号令叶落山和龙邑城所有同类的乌鸦女首领。”
“天神,你能做到让她变成乌鸦,毛发又是金色的不?!”坏坏想到自己的头发问题,急切说。
“不能。”
“为何?”
“她得将原本属于她的金发当成金币,全部支付给姑娘做寄宿费,”天神理所当然说,“雁过拔
毛,人过付钱,此之谓:理所当然。”
“可我不要金发,那不是我原本应该有的,”坏坏哭道,“是你强加给我的,也是你从她身上夺
去的!”
“姑娘非要不可。”
“一定不要呢?”
“这金发就像姑娘头脑里的记忆力一样,姑娘非要不可。”
“我宁可不要记忆力,一并不要金发!”奇快妏敩
“这样强求的结果是,金发变成黑发,姑娘头脑里也黑洞洞的,啥也不记得了,包括塔墩,包括
你的养母羊慧君。”
“就是说,我若留着胎儿时就有的黑发,是可以的,但从此再也找不到塔墩和妈妈了?”
天神点头,一点不含糊。
“那我还是留着金发吧。”坏坏不得已,垂泪说。
“那么说定了?”
坏坏啜泣说:
“见你的鬼了。”
天神沉默后,说:
“是啊,神就是鬼,鬼也是神。走吧,还有一件事看过,我把姑娘还给塔墩好了。”
坏坏却抬头眺望宫殿上方黑咕隆咚又结在一扭起的混沌物说:
“等等,总得看一眼她吧?”
“谁?”
“我那可怜的生母中叔珠儿?”
“好孩子,饮水思源,这才对嘛。”天神说,“不过这么看你母亲是看不见的。正好要到外头
去,一并看看如何?”
“看毕就能看到塔墩了?”
“差不多。”
一会儿就刺破宫殿,御风而行到了外头。
中叔好掉泪了,沿着气息奄奄的生母头颅,了十来回,每次都能感到从她嘴里吐出的气息带着霉
变的味儿,但她的笑容却像夕阳那么美,而浑身上下冒出的汗气,正在杂然赋予山川以绿树,以
清水……
“不过天神,您答应我……”
“说好了。”
“别让我养母羊慧君知道我来看过生母了。”
“当然。”
“也别让她知道她只是是我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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