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坊内,从前还有别人名下的宅子,可不多几个主人慑于大司徒左将军的声望权势,一个接一
个搬离了,说是如此一来,就能给忧国忧民的中叔大人好好清闲清闲了;听说他老人家平生好
静,最最不喜欢的就是来自他人家的动静。
对此,中叔衡并不否认。他清楚记得,这个好静的毛病是那次在刑场几乎给误杀落下的。
那天,京城百姓出动很多很多,兴高采烈等着看地位那么高的大臣和他的三族脑袋一颗颗砍下地
来滚啊滚啊。虽说龙在天发觉弄错了,赶紧叫使者快马去刑场赦免中叔衡,但从此,来自他人的
喧哗之声再也听不得了,听了,以为都是看他掉脑袋的乌合之众发出的,似乎又身处空旷而又拥
挤的刑场。
那年那月那日那个时辰,刑场足够大,但中叔衡的三族,全部人口加起来也足够多。
大龙朝局势往往变幻多端,因背后都是心性无常的皇帝在统治。
不得不说,今上龙长彰倒不嗜杀。但今日是个罕见的例外,差点与暴君先帝们并驾齐驱,竟然听
任一一国师砍杀中叔好。
※※※
中叔府,只有中叔衡父子和游学良知道中叔好并非中叔家女孙,而是最大潜在敌手朱亮的亲孙
女,其世子朱延寿亲闺女,是外姓。
父子俩做足了文章,说当年好好出生时,有一位著名的相师断言她会造成家族的灾难,但若灾难
超过十岁还不曾发作,就正式避开了。所以,好好给叫成坏坏,给送到山里去了。现在,十二岁
的坏坏给确立为今上左皇后,可以叫回好好,回家来住着等皇帝新郎上门迎娶了。
家人都相信这个避难深山的传奇。明摆着是真的,要不然,生在名门望族的中叔好何苦从好好叫
成“坏坏”,若非为了以毒攻毒。
这次不同上回了。那次,中叔好来娘家是为了养病,家人严禁挨近她;这次是待嫁闺中,与亲同
乐。
为了避免出言不逊冒犯尊贵的皇帝嫡妻之一,有些事情是要竭力避免的,不然即便一家子,也是
要追责乃至加罪的。
首先,中叔好不能再给叫小名了。就算长辈要叫那么一叫,以示喜爱,也要叫好好,而非坏坏,
坏坏的使命结束了,人都从山里出来了,都成为皇家的女人了。
送中叔左娘娘回来的皇家仪仗浩浩荡荡,前羽葆,后鼓吹,当中是班剑,几乎是皇帝出行仪仗的
一半。
万人空巷,夹道围观,官方组织民众沿途高呼:
“皇帝万岁!”
“皇后万福!”
“大龙朝千秋万代!”
但也有针锋相对者躲在人群中,冒险高呼,彼此呼应:
“左皇后不是皇帝的女人!”
“实乃韩鲜玩物,早非处子了!”
“如此这般,则大龙朝很快亡国灭种了!”
塔墩是这支仪仗的指挥官,负责左娘娘的绝对安全,于是下令抓捕可疑分子。
虽说一无所获,但类似的破坏活动接下来的路途中再也不曾发生过。
这个破坏与反破坏的小插曲预演了塔墩的判断:皇帝陛下一旦上路亲迎他的两位皇后,以结二位
顶尖大臣的欢心,则沿途必然出事,甚至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显然,若有人要夺取大龙朝的天
下,趁那个无能少帝贸然迎亲下手,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起事者谁都有可能,但最大的可能来自朱亮,来自中叔衡,也不排除来自王在礼或班马。
想到这里,塔墩心里大笑起来,说:
“最最大的可能来自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勇士:那便是我,豪吞王世子塔墩!大龙朝执金吾塔墩!
人间绝无、天上罕见的中叔好之夫塔墩!这个好机会,塔墩要紧抓在手!具体说夺回中叔好,返
回九原夺回兵权,回头率兵南下,消灭万恶的大龙国,一句话,取而代之!”
塔墩心里很清楚,最近以来,自己心里很有点难受。虽说中叔好给韩鲜□□了,对中叔好日后成
为他的女人并没太大的妨碍,但毕竟这个女子本来是属于自己的,是她自己乐意献身给自己的,
自己当时当地不能那么做,哪想到后来给恶人韩鲜捷足先登了,而韩鲜背后站着皇帝。那个皇帝
无能治理国家,但保护他一日不可或缺的男宠总绰绰有余吧。
今日,方才,这种难受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想想吧,小姑娘父兄给带离山庄,经过好些日子的幽禁、勘验、□□、等待和铸像,刚成功立为
大龙国皇帝的左皇后,正在给皇家仪仗送回父母家,却陡然遇见有人在路上咒骂她不处子,不配
成为皇帝的配偶。
“坏坏遭到这么大的侮辱,等于在韩鲜施加的侮辱之上多了一层伤害,”他对自己说,“所以,
独处在车乘里不肯露面,该当多痛苦和啊!
事到如今,老问题得重新问一问:
“早知今日,那天在南山庄院,俺会不会直接要了她并放下现有的一切,直接奔赴九原接管父亲
的部族?”
点头之后是摇头。
显然,真那么做了,不一定逃离得了大龙国卫龙兵的围追堵截。
侥幸得脱,回到九原,不一定能从叔父鹤立河里手上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部族胜兵指挥
权,即王权。
“多半完了,与坏坏一起。”塔墩看着“装殓”坏坏身体的皇家车乘,“或者死于追兵之箭,或
者亡于叔父之手。”
所以,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在皇家迎亲之际劫掠中叔好,返回九原夺取兵权,回头消灭大龙
国。
他在等待柳无害回来告诉自己,北归之路开启了,沿途的人员,等在等待途径路过,以便保护
他,扈从他,确保他安全回到九原。
※※※
数量上,中叔家的女娃子和男孩儿差不多平分。
不过,有不少看着像女娃子的,其实并不是女娃子,更不姓中叔,而是别家嫁过来的,岁数只比中叔好大个三五岁,她们的丈夫,有的与中叔好一般大,更有小于中叔好的。
这等于说,中叔好的那些“亲兄弟”的妻子都是在扮演娘亲的角色,而她们的丈夫,其实还是孩
子。
中叔好在观察别人,却因人数太多,实在观察不过来。
这不等于别人观察她,观察不过来。
刚进门当儿,坏坏能感到那些投来的目光是善意的还是不善意。
有些目光似乎总盯着她明显凹凸的身体看,这她也明显觉察到了。
中叔夏儿,中叔渡之女比中叔好大两岁,中叔好认得她,因为同在永巷的屋子里给勘验过,排在
她后头,因没有通过勘探,后来给遣返归家了。
“又见面了,”中叔夏儿笑吟吟迎候准皇后娘娘说,“轮辈分,你是我姑妈呢。”
中叔好采取最简便的方式回应她:笑盈盈点头。
“论辈分,我又是你姑妈。”一个比中叔好还小的女娃儿说。
陪在中叔好身边的中叔衡介绍这位小姑姑说:
“好好闺女啊,这姑娘其实是你爹我顶顶小的妹子,叫中叔慧儿。你祖母过世那天,专门将慧儿
托付给你爹我照顾,直到出阁为止。”
“兄长待我如同父亲一般,这绝对没说的!”中叔慧儿得意说。
中叔好还是笑盈盈点头,但说了一句话:“长兄如父,姑姑才看着这般美丽完好。”
话话说得这么得体,所有人都赞赏不已,说中叔左娘娘不愧是中叔家出去的大家闺秀,即便随口
说点什么,都无比贴切。
只有坏坏本人知道,这话从声音上说,不怎么像自己的,马上顿悟:说的是人应是命姐之一的李
呈貌。
是啊,花环夫人们要追随有凤来仪,便只能跟着中叔好,到宏敞的中叔府来度个假。
开饭了,晚饭,中叔府前所未有的正餐。
中叔父子总在担心要出什么岔子。
果不其然,中叔摇儿,中叔洪之女不知是出于好心还是歹意,竟忽然放下饭碗,直撅撅问中叔
好:
“好好姑妈,都说你是我家的孩子,可从前你都在哪儿,为何从未见过?”
中叔好其实也为这个问题困扰,但只好照着“父亲”的意思说,在府上长到两岁后,由于相师有
所不好的断言,为了避他料定的灾难,从前一向都在山里庄院里长大。
“对了,这话我在宫城永巷曾和你说过。”坏坏加了一句。
“好吧好吧,就算你说过,我也记得。”那姑娘想了想,改口说。
但她用胳膊肘捅了捅她身边的中叔小,那孩子立刻接口说:
“哦对了姑姑,你见没见过韩鲜?皇帝陛下的那个女人,同时也是男子?”
中叔好最怕给问起这个,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为妥,只能期待隐身不见的命姐们精心为自己答
疑解难。
命姐们却无影无踪不吭不声的,中叔好只能亲自答复,正琢磨,还没道出口,中叔衡生气训斥中
叔小道:
“早说过了,这个家里只准说起陛下,不得说及韩鲜!”
“韩鲜什么人,”中叔洪发怒说,“也配摆在中叔府台面上?!”
中叔小惧怕了,刚住口不说,但其他姑娘小子的兴致给吊起了,纷纷用眼神怂恿她说下去,于是
她就说:
“摇儿,你说嘛!”
“说说怎么了,”中叔摇儿道,“不是听说——”
“摇儿,你想说什么,千万想好了再说!”中叔衡说。
中叔洪也道:
“这是皇帝陛下的左皇后,我等都是她的臣民!”
府上最年老的奶奶,中叔衡的庶母颤巍巍说:
“好了,都少说点,孩子们。好好来了,没几天可是又要走了,去做皇帝的左皇后了。”
这是尤其敏感的话儿,特别能授人以口舌,难怪中叔好听了心里都揪紧了,心想为何命姐们这种
场合反倒对自己见死不救呢。
果不其然来了,有个中叔好的堂兄或堂侄儿埋头嘀咕道:
“好好好,好好真是皇帝陛下的好好左皇后,——不见得吧!”
中叔衡无声震怒,狠狠盯着不识时务的小家伙,成功叫他噤若寒蝉了。
“好了,”中叔洪打圆场说,“好好要走了,不几日之内。”
“以后还归家不?”有个善待中叔好的姑娘问道。
“以后的事了,归来归不来。这是没个定数的。”中叔衡就在中叔好边上,“好好,是你们的亲
人,这次册封为左皇后,总得离家,总得吃点苦头。”
“不过,她走了,有些东西来了,留下了,所有人都有福消受。是我们家的左皇后换来的。”中
叔洪说。
“那个东西是我家的永久富贵。”
又有个声音嘀咕,显然又是中叔摇儿或中叔小嘟囔出声的:
“是祸不是福,这也有可能吧。”
中叔衡狠狠摔下筷子,发出很大的动静,结果此举又有效镇压了半个时辰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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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中叔好一点没胃口,总在紧张之中。
唯一的缓解可能,是狭义良善的命姐们倏然站出来,替她挡驾。
但她们总也不来,不知为何。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太皇太后未成年更新,第 88 章 第88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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