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威回敦煌全程高速,不用在山沟里绕,途径酒泉休息一晚,第二天午饭时间就进了敦煌城。
萧侃按老李给的号码先与那位警官通了电话,双方约在公安局后门的一家酿皮店碰头。
车子停在路边,萧侃独自赴约。
对方提前到了,看警衔年纪不大,但长得老气横秋,说话也一本正经,“我是张阳,敦煌公安局刑警队的。”
萧侃也正儿八经地介绍了一下自己,随后直奔主题。在她的构想中,春生应该与沙卫年纪相当,或许是嘉/yu/关人,但也不能确定。
“甘肃、青海、xin疆……都有可能。”
这就让张阳感到为难了,“春生”这个名字往前数几十年,并不算少见。
“帮你查消息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但之前有个文物走私案李老板帮了大忙,所以我还他这个人情,替你查找户籍所在地可以,其他一概不行。”他一板一眼地说完,又反问道,“你要查这个人做什么?”
他沉着脸的样子格外严肃,颇有几分审讯的味道。
一般人见了都得老实交代。
可萧侃却觉得他皱眉的神情甚是眼熟,虽说与她脑海中的身影天差地别,她还是试探地问道:“张警官,冒昧问一句,你家是做什么的?”
***
午夜一过,党河边就亮起零星的灯火,尕张骑着电动三轮准时出门,车后满满当当的陶器是他刚弄来的一批“好货”。五月中旬,来敦煌的游客逐渐增多,摆摊的油水也滋滋往外冒了。
他的摊位在鬼市中段,背靠一棵老榆树,正对河道凹口。摊子一铺,躺椅一撑,尕张就开始了新的一夜。
一片悠闲惬意中,像是有什么蹭了蹭他的肩膀,尕张反手拍去,拍空了。
没过两秒,又换到另一侧。
他又拍了一下。
这下没空,摸到一把毛。
尕张怔了怔,扭头看去,哇地一声,直接摔到在地。
昏黑中一个硕大的狼头从树干后探出来,两只眼睛血红瘆人,而方才摸他肩膀的正是一只锋利的狼爪!
尕张头皮一麻,下意识往前爬,不料脚下失力,又一头栽进瓶瓶罐罐里。
一时间稀里哗啦。
“你、你……别过来……”
他的声音抖得自己都听不清,但那头狼却听清了,狼头悬在半空中,冲尕张礼貌地点了两下。
“好的呀!”它爽快答应。
尕张:???
下一秒,狼头一歪,露出一张飒爽的笑脸。
“尕叔!好久不见。”
“……”
萧侃利落地将狼头塞回麻袋,往他手边一丢,“给你送的重逢礼,肉是不太新鲜了,皮子还凑合。”隔着麻袋,她已经能闻到腐臭味了。
尕张从地上爬起来,仍是惊魂未定,鬼市里的黑货他见多了,违法的东西也不少,可直接扛来一头狼……也只有她干得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
“手头紧。”萧侃言简意赅地回答,俯身在他摊子上扒拉,“这些是刚搞来的吧,一看就是洛阳孟津南石山村出的货,太新了,你应该在自家后院埋一阵子再挖出来。”
“你、你不是有狼吗?直接卖狼好了。”尕张伸手护住自己的宝贝疙瘩。
“尕叔,你是法盲啊。”萧侃一脸惊讶地看向他,“买卖狼皮是违法的。”
“……那你送给我?”m.xqikuaiwx.cOm
“你儿子是警察,我给你是让你交公,难不成你想卖……尕叔,你胆子真大!这三个罐子我要了,熟人一口价,一百一吧!”
眼疾手快的扫货方式,不按套路的行事作风。
尕张顿时有一种噩梦重现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我儿子是警察?!”
萧侃微笑,干他们这行,不就得眼睛毒、消息多嘛。
***
尕张怎么也没料到,萧侃居然会回来摆摊,不仅如此,她还多了个新跟班。这人不像燕山月是个闷葫芦,而是忙前忙后地跑,萧侃进货,他吆喝,两人一唱一和,生意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作为她的邻居,尕张有苦难言。
一连三天,他连一块陶片都没卖出去,他开始盼望萧侃能去干点“大事”了。
“你找我儿子帮你查人,查的是什么人?”
“找到那个人,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你和我说说呗,没准我认识呢。”
萧侃放下手中的杏皮水,挑眉看向尕张,“千佛洞的事,你了解的多吗?”
尕张支吾道:“还……行吧。”
“那你卖过千佛洞里的东西吗?”
“嚯!”尕张脸色一变,“那东西能随便卖吗?哪怕是个假的,也要被铐走问话。远的不说,前几年有个老头来这儿摆摊,几块汉画砖加几块壁画,大家都清楚怎么回事,可还是被警察带走了,最后一通盘问,是他自个手工做的,你别说,画得还真有七八分像。”
萧侃叹了口气,十分惋惜的样子,“那你帮不了我,我只能自谋生路。”
她的生路便是尕张的绝路,他硬着头皮回忆,“其实,我倒是知道一个秘密……”
萧侃竖起耳朵凑过去。
尕张压低声音犹嫌不足,还把双手握成筒状,神神秘秘地说:“听人说啊,二十五年前,千佛洞被偷过……”
哦。
真神秘。
萧侃掏出手机,算起这几天的收支,尕张急忙又说:“我遇到过那个买主。”
萧侃停住了。
“买主?什么意思?”
这句不是她问的,是她的跟班。
“呃……”话一出口,尕张又后悔了,作为警属,不给儿子的工作添麻烦是他谨遵的原则,哪怕之前猜到萧侃是来鬼市打听消息的,他也什么都没提,按儿子张阳的话说,就是案子没结,不信谣、不传谣。
不过……这也不算谣言吧。
他在鬼市摆摊三十多年,来过的客人不计其数,唯独那个人让他印象深刻,哦不,现在还得加上萧侃。总之,尕张记得一清二楚,那是个中文极好的老外,五六十岁的年纪,穿得西装革履,而且挺懂行,各家摊子上卖的玩意,他或多或少都能说出点名堂。来鬼市好几趟,也不见他买货,光打听有没有千佛洞的东西,和萧侃一开始差不多。
“你看我像买主吗?”萧侃问。
尕张摇头,“不像。”
“那你为什么说他是买主?”
“人家有钱啊!”说起这茬,尕张的双眼雪亮雪亮的,“美元见过吧,一百一张的绿票子,一沓一沓的……可惜,敦煌城里不一定人人信佛,但对千佛洞没有不信的,谁家生了娃整夜哭闹,带去九层楼绕着大佛脚走三圈,保准就好了。没有敦煌人会打千佛洞的主意,都怕遭报应,所以鬼市没人搭理他。后来过了一个多月,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千佛洞遭贼了。”
“你想想,他不是买主,谁是买主?”
萧侃仰头回看身后的林寻白,假如尕张所言非虚,沙卫是被这个老外雇佣才去盗壁画的,那么奇怪的地方又来了,他既有现成的买主,偷到壁画后为何还要把画藏起来?
北区洞窟少,巡查薄弱,发现壁画被盗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再到警方出动、抓捕嫌犯,这期间少说十天,多则大半个月,沙卫早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带着女儿远走高飞。
难道真是冥冥中的定数,他偷了壁画,所以必须遭到报应?
“对了,那老外还有个向导,向导是中国人,年纪不大,二十来岁吧。”尕张说着连连啧嘴,“后来我也没再见过他们,千佛洞的东西谁能拿走,偷了那是要死人的!”
虽然他话中没有关于向导的详细描述,萧侃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那个人或许就是春生。
林寻白冲她微微点头,看样子,他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前边不远处,忽然有了争执的声音,像是卖丝巾与绢画工艺品的摊主玉花与一个客人杠了起来,玉花嗓门大,声音传得半个鬼市都能听见。
她说:“鬼市是卖东西的,又不是修破烂的,修不了、修不了。”
“修什么呀?”林寻白好奇地嘀咕。
尕张探头看热闹,“黑咕隆咚的,看不清。”
唯有萧侃站起身,直接大喊:“你拿过来,我给你看看!”
争执声止,幽暗中一个男人的身影慢慢走近,站在萧侃面前,认真地问:“你会修东西?”他的普通话夹着生硬的腔调,听着怪别扭的。
萧侃果断地冲他伸手。
对方迟疑了一下,将合拢的双手缓缓摊开,她低头一看,掌心有几块零碎的布头,三大两小,大的将近半个手掌,小的仅有拇指大小。
是发黑的丝绢。
萧侃收回手,从旁边抽来一张白纸,示意他将碎片倒在纸上。
鬼市的光线不够亮,林寻白弄来一盏应急灯,啪地一开,亮亮堂堂的。白光下,萧侃将边沿硬脆的丝片慢慢捋开,先细看上面模糊不清的笔迹,接着开始摆位,一会把大的放在下面,一会把两片小的交换位置,最后拼出一个大致的布局。
末了,她将白纸递过去,熟门熟路地说:“这几张是绢画碎片,用的是宋代双丝细绢,这块上面有重重叠叠的小佛手,掌心绘有眼睛,而旁边这块的佛手握有各种法器,是靠中心的位置,整体来看,画的应该是千手千眼观音,至于这半截人像则是供养人,一般出现在画面下方,两个小块像是童子的发髻和莲花,姑且算是观音两侧的持花童子吧。”
一席话说完,别说此人目瞪口呆,连一旁的林寻白也暗暗咂舌。
有时候,武力值太高,的确很容易让人忽略她文雅而高深的鉴定能力。
萧侃不动声色地将生意往前拉了一步,“这是我搭档燕山月,古董修复师,她可以把这几片绢布处理干净,重新装裱。”
对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将白纸一叠为二,夹住当中的残片。
“谢谢。”他丢下两个字,转身离开。
林寻白不明所以,刚刚不是还要修东西的吗,怎么突然不修了?嫌燕老板价格贵?他也没问价啊!
尕张明白了,“他这是到鬼市找人帮忙验货呢。”
鬼市的规矩萧侃没忘,可无论哪一条都没有替人白掌眼的道理。
她皱起眉头,丢给林寻白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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