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无论自己是否能生存下去,阿父想要看到的,都是一个不只龟缩于他人庇护下的独立“人”吧。
即使阿父还是会拼尽一切,去护他周全。
但他还是可以选择离开这保护伞,尤自面对风雨。
“宴儿!做自己!”
果不其然。
太子大吼一声,他骤然放弃所有的挣扎,就由着黑雾将他的咽喉越扼越紧。
“阿父!”
初宴似是拼尽全力嘶喊一声,接着他空洞的双目里,那混沌无光的瞳,微微动了动。
对不起。
这一世的守护,他终是做不到了。
“初宴!相信我,先跟我走!”
玉合欢撕心裂肺的一声喊,换来的,是他的苍凉一笑。
初宴呼吸尽这尘世间最后一口浊气,他终于放空自己,展开双臂,任由残存在他体内的力量,从他身体上的每一处创口,四散开去。
他那不能称之为“手”的骨架,正在逐渐化为齑粉。
他的头发丝里,似是漫散出无数星火,渐渐的,他的轮廓整个儿都已模糊。
“丫头,按我说的法子救他!”
太子骤然笃定发声。
玉合欢收回手,自行安抚下急躁的心,随时待命。
“彻底毁掉海神琴。”
玉合欢闻言也是骤然一惊,她仔细确认过太子的神情,她瞧出这并非是太子在危急时刻不得已做出的决定,而是经过他深思熟虑后下达的命令。
海神琴是海族命脉,彻底毁灭海神琴的后果,太子再清楚不过。
既然他已下达命令,想必早已留得退路。
时不我待。
玉合欢不再思虑其他,而是按照太子吩咐,迅疾朝海神琴掠去。
“阿父……不要……”
初宴将阿父的指令清晰地听在耳中。
即使玉合欢现存有自己的半副灵力,但她之力依然不足以与海神琴抗衡。奇快妏敩
他不明白阿父为何要玉合欢白白去送命。
他想救她,但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形缩小成一个白点。
“宴儿,重生后,记得,做自己!”
太子语毕,奋力发动反击,但黑雾附有傩神之力,他一时无法与之相抗。
初宴眼睁睁看着,他的阿父被黑雾吞噬,随黑雾飘散而去。
初宴微微上抬眼睑。
他现在连一具残躯都算不上,因此也无法再落泪。
在他愈发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远处白色的光点,骤然被海神琴残躯放射出的万千厉芒穿透,既然与那强光融为一体。
那是他在当世,最后一次体会到撕心裂肺的痛。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初宴将头又微微抬起一些。
落日余晖还来不及,在这张曾经绝殊离俗的面庞上,写下告别。
他便已化作风,飘散向无尽远方。
“初宴!”
玉合欢适时回头,恰遥望见他身形消散的那一幕。
她这一声疾唤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含着泪,似哭非哭的,目光与唇角皆被凝固。
就连眼泪也滴落不下。
这就是终局了吗?
没有告别的别离,是否意味着还能再相见?
是了。
这定然不是他们故事的终章。
若无离别苦,怎惜重逢时?
“丫头,按我说的法子救他。”
“宴儿,重生后,记得,做自己。”
太子之令,言犹在耳。
玉合欢微抬眼睑。
他一定还不曾离开。
怀揣着这一念头,她调动全副力量,攻向海神琴。
海神琴摇摇欲坠的残躯,发出赫人的微响。
紧接着,强光完全将她吞噬。
玉合欢在彻底失去神识之前,还侧目打量过自己坠入的这一方陌生天地。
海神琴残躯,吞噬力量,修复自身……
她双目一瞠,将这一系列事件串联起来,她发现一惊天隐秘。
海神琴也算是圣物,怎会以恶妖之灵便能修复?
先前海神琴吞噬恶妖之灵,恶妖也在海神琴的“袭击”下,形神俱灭。
现在分析看来,他们并非是被海神琴灭杀,而是被海神琴吸摄入内,传送去了未知的空间。
玉合欢竭力稳定住急速下坠的身形,在神识混沌间,她似乎看到先前被海神琴吸摄入内的那两只魅妖,已成相亲相爱俩姊妹。
还有……她的父母。
“阿爹!阿娘!”
玉合欢稳住身形,在一扇未知的大门前,朝他们挥手呼喊。
她的父母回头,满目平和地远望着她。
“小欢儿,来。”
玉罂粟朝她招招手。
玉合欢忽然有些不适应,在她的记忆中,母亲一向强势,她与父亲相爱后,由于偶尔听得父亲道一声“哀嗟一世,生而为妖”,她便不顾父亲反对,行逆天之举。
母亲从来都只为她自己定下的“目标”活着。
她就似指北针里的磁石,总是为了目标而驱策自己。
母亲也极少对她笑。
为了将她培养得比同龄孩子更成熟,母亲深知极少唤她的乳名,总是连名带姓地称呼她。
但此刻,在海神琴未知空间里,母亲却唤她“小欢儿”,还微微弓下身子,朝她招手。
这一刻她一直在等。
玉合欢无心去分辨,亦或者她根本不愿去细究。
她只想享受当下。
她想体验一番她自幼时起,就渴望得到的,慈母的关切。
“阿娘!”
玉合欢当即迈开脚步,她淡鹅黄色的裙裾在低空掠过一道弧线,就似正在釜中翻炒的太阳煎蛋。
她疾步奔向母亲的怀抱。
玉罂粟第一次以如此和煦且毫无防备的笑,面对着她。
“小欢儿,你长大了。你不必学着在几近崩溃的时候坚强。但你依然要在哭过之后,学会笑。越是痛哭过后,越要释然地笑。”
玉合欢伸出双臂,想要拥抱母亲,她的手臂却从熟稔的身躯中穿透。
“阿娘,我怎……怎么都抱不到您?”
玉合欢这一问夹杂无尽彷徨。
扑入母亲的怀抱,这是她自幼年时便一直怀有的期待。
但是这个期待,于她而言,无异于奢望。
每当她满心欢喜,向母亲张开双臂时,母亲都会微微俯首,睨她一眼,丝毫不掩饰其内心的失望。
幼年的她,抬着小小的头,吃力地仰着脖子,母亲的形象在她的眼中显得尤为高大。
不仅高大,甚至有些高不可攀,高冷不可违逆。
“小欢儿,十年前的那场海难,让阿娘想清楚许多事。小欢儿,为娘从不后悔对你严苛,那是为了让你尽快学会自立。但为娘后悔,险些让你从此生活在仇恨的阴影下。”
玉合欢频频摇头:“阿娘,没有人能将另一个永远困在阴影里。若那个被困者一直无法走出阴影,只因她的内心不够强大。阿娘,您没做错,莫再自责。”
母女俩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彼此望着。
奚墨不知何时已站到他们身边,他轻声提醒道:“粟儿,我们余愿已了,是时候该与女儿道别了。”
“阿爹,您在说什么道别,您和阿娘要去何处?”
玉合欢骤然心慌。
奚墨笑而不语,玉罂粟微笑着将他望着,牵起他的手,一同转身。
今次的告别,是海神琴赐予他们弥补遗憾的机会,换而言之,是海神琴对他们残缺人格的一次净化。
净化过后,他们终于认识到先前的执念,是多么伤人伤己。
他们也终于能毫无牵挂地与女儿说再见了。
“阿爹,阿娘,小欢儿定不负爹娘期望。”
她与十年前送别父母时一样,微微抬头,绽出一个微笑。
这一次不是佯装坚强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释然的笑。
“玉合欢!”
在她身后响起一声疾唤。
那声音有些耳熟,但她一时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鲛妃令更新,第八十三章 来不及告别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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