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快文学>都市小说>缘在此山中>第 53 章 大朝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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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咏夜站在等身的铜镜前,抬着手臂,由着花灼给自己整理衣裳。

  镜子里映出狐狸左左右右忙活的身影,不由得便细看了很多眼。与自己的花里胡哨相比,他

  今日的穿着格外素雅。一水儿的月白,束领的素色里衣和暗纹的窄袖缎袍,像披了一身的月光,显得越发长身玉立。

  头发也束起来,垂着眼,还真有几分儒雅温润之气。

  察觉到她的注视,花灼理着手中那条暗红洒金的披帛,慢悠悠地问道:“觉得我好看呀?”

  而后方抬起了那潋潋的狐狸眼,去勾咏夜的视线。

  咏夜嘁他一声。

  琅玉在外,馅儿还是狐狸的。

  狐狸精。

  他仍继续着这个话题,拿轻浅低回的语调,作貌似一本正经的解释:“神主不觉得好看吗?我可是用心打扮过了,大朝会上可不能给神主丢脸呀。”奇快妏敩

  他开始叫她“神主”。

  又蹲下身去,理顺她的裙摆。

  而后撑门打帘,垂眼等候。

  这副舟寒廷附体的样子,教人害怕。

  “你正常些。”咏夜避开那伸过来相护的手臂,斜眼瞥他。

  “恐怕不行呀。往后两日,在九重天阙,我都得这样了。”花灼撇撇嘴,那表情说不清是无奈还是什么别的用意,“大朝会嘛,不就是这样假讲究。谁让我是你的神官呢?”

  说着又将手臂伸过来:“搭着我。”他拿眼神示意面前的几级小台阶,“一会儿到了上面,可就要来真的了,从这里开始适应吧。”

  咏夜将手搭在他端平的小臂,只是虚扶着,摆个样子,顺着台阶往下走,到后院去乘云车。

  一夜之间,堂堂狐狸,就变这般知礼了,难不成……

  “那些书册子,你还真熬夜看完了?”

  不免有些惊讶于这狐狸的敬业与专注。

  “这些章程不看也知道。”

  果然还是高估了他。

  “怎么,没想到?舟寒廷那一套,我也做得来。”

  跟人家舟寒廷有什么关系,咏夜心说我可没搞这种对比,是你自己要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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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青天之上,格外繁忙,都是去大朝会的车马。

  虽说只有品阶够高的仙者才有资格,但奈何四海辽阔,除了各帝君、西王母、云家这些首屈一指的高位神,还有大小战神,以及像咏夜这般,主管山河湖海、人间地界的造化神。林林总总加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因此,今日于四方往九重天阙的路上,车马辐辏,热闹非凡。

  严谨来讲,也不能全称之为“车马”。

  神仙嘛,除了咏夜这个例外,大多都如传闻中的那般,冯虚御风,潇洒无羁。再加上,大朝会,这么多天南海北的,平日见都见不到的上位神明,只在今日,全都聚在一处。

  这一聚,除了正儿八经的事务之外,最重要的便是结交聊天子,而结交之中,最重要的,便是显摆呀。

  是以这一路上,御剑的,腾云的,乘风的,还有给五光十色的神兽驮着的。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时辰尚早,朦胧云雾之上,还是青蓝的夜空。而这八仙过海的架势,带着流转的仙泽与神光,恍若节庆的灯海,将这一片天域点染地格外热闹。

  咏夜一路上都掀着窗帘,不由得便看入了神。

  花灼坐在后面,随便寻了个间隙,顺着她的目光也往外看,只是大部分,实则在看她罢了。

  “我觉得御剑不错。”咏夜习惯性去摸刀柄,然今日是不许佩武器的。她就着空荡荡的腰间,想了想沧浪的型制,打起了计划,“你说我那刀,能踩着飞吗?虽说刀身纤细了些,但应该也勉强可以吧。”

  “御剑啊。”花灼翘起长腿,慢悠悠道,“就是看起来潇洒,实则麻烦。还得织仙障,不然一路的风啊,雨啊,就全招呼在身上。”

  “这样啊。那想来,架云的,也差不多。麻烦。”咏夜摇摇头,可别没事找事了。

  然下一刻,便反悔了。什么风啊雨啊,往身上招呼,那就招呼吧。

  “那是个,大狮子吗?”她指着不远处,手都伸出窗外了。

  是河伯冰夷,跟他的坐骑。瞧着的确是头大狮子,足足两人多高,河伯八尺有余的身量,对比起来倒显得格外娇小。

  这狮子,通体浅金,宽翼如鹏。鬃毛柔软蓬松,外圈泛白,雄赳赳似金焰。额头上赤红的一双长角,暗示着它的身份,而浑身金玉绫罗的披挂,则明示着它的身价。

  不过身份与身价,在咏夜眼中,都不甚重要。打动她心思的,是这金色巨狮毛茸茸,暖乎乎的皮毛,还有懒洋洋的憨态,驮着主人,一副乖顺且仿佛没睡醒的模样,活像只大狗。

  众所周知,咏夜可最喜欢这些毛茸茸的,无论是小奶猫,还是巨型雄狮。

  “你喜欢啊。”花灼瞧她眼睛发直,瞳孔发亮,于是坐过来,也提起几分认真探看。

  敢情是头辟邪兽。

  “这叫辟邪,喜欢的话,我回头也给你抓一只。不过得养在后山,它太能跑了,院里可盛不下。”

  “这真能抓?”

  “能啊,南荒山里就有。这东西看着凶,实际上跟大狗一样,不吃人,爱闹腾。也挺好养活的,一天,大概吃三头牛吧。”

  “三头牛?”咏夜讶异回过头来,动作有点猛,耳坠子的流苏飞起来,险些甩到脸。

  花灼反应快,拿手挡了,金穗子打在手背上,留下几道绯红的长痕。

  “哎呀,甩着你了吧。”咏夜下意识去看他的手。

  那狐狸嘴上说着“不妨事”,却乖乖将手往她这边送。

  不过咏夜的心思显然还在那毛茸茸辟邪与三头牛那里,没顾上这点小动作,那狐狸还真就遂了心意,将那泛红的手背,给人家摸了摸。

  而咏夜,只顾得想,这大狮子狗,要与不要。想若她点头,花灼过几日就能牵回来一头,这是不疑有他的。

  慎重之下,还是忍痛割爱了。这么大一头狮子,在后山疯跑,每日三头牛。

  这阵仗......

  “罢了罢了,我虽然喜欢绒呼呼的,但这个养起来也太麻烦了些。”

  “哦……”花灼故意拖了一个长音,而后顿了顿,慢悠悠道:“那我不也是绒呼呼的?”

  咏夜眨眨眼,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瞥他一眼:“所以呢?”

  “所以,你更不必养那蛮憨辟邪了。”

  养我不就行了,我不闹腾,吃得还少。

  花灼能变狐狸,还是九尾狐这件事,咏夜虽知道,也见过,但因其行事作风,怎么看怎么像个狐狸精,实在与“绒呼呼”这三个可爱的字眼,搭不上半点边际。因此也就从没动过要将其当做小宠物的心思。

  且她觉得,变原身,对于一个神仙来说,并不是什么风光事,且应当很是丢脸。想想上回在青丘,遇上其真身,他的表现似乎就不太自然。

  且听说,当时只因狐狸身子好养伤,他才不得不变的。而这段时间,狐狸也伤得不轻,倒也没见他再回原身。想来从前是因着身在自家,才放下了许多讲究吧。

  经过这么一段有情有理的分析,咏夜笃定了,以这狐狸的心气儿,变是不可能变的,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还不如去人间的集上,买只芦花猫。

  因此,她有恃无恐地戏弄人家。

  “那你倒是变啊。”

  花灼对这突如其来的调侃,似乎并不意外,他甚至眯起笑眼,点头道:“好呀,回家变给你看啊。”

  咏夜嘁他一声,权当这是句话赶话的玩笑话。

  借神主之权,让狐狸神官变回原身给自己揉着玩儿,这等欺人太甚的事,他有脸变,她可没脸做。

  这一茬就算过去了,反正咏夜是没放在心上。

  她照旧瞧着窗外的景致,觉得云车走得和往日不同。

  这不是去九重天阙大殿的路。

  他们此时要去的地方,叫做点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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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新岁大朝会首要之事,是每十年一次的迎守军回天。

  地方设在点将台,以天帝为首,华服重礼,等待在外驻守了十年的四方军队,归朝领赏,共赴华筵。

  近百年来,仙魔两界尚且太平,不过这“尚且”,只是说没有大战,边境地方的小打小闹,仍比比皆是,且大多是魔界挑衅掠夺,虽说成不了大气候,但仍教人烦得慌,不得不防。

  另外,这“尚且”太平的局面,严谨来讲,这只是大战之间,双方的一段修整期。百年前那场堪称惨烈的战役,打得两败俱伤。魔界联军损失大半,而仙界,除了折兵,还失去了他们的云筝仙主。

  故而,这是一段代价沉痛的“太平日子”。

  然仙魔两界虽磕碰不断,却有一条不成文的协议。自每年腊月初八起,到正月十六上元后,为休战期。即便当时双方打得正酣,也需在此期间,退守驻扎,按兵不动,让双方将士过一个完整的年节。

  也是因此,仙界才敢如此大张旗鼓将守军召回。

  承雩于点将台孑然而立,他在最前面,与咏夜等众仙隔开很远,即便是与护卫着自己的川傕,也离了十来步的距离。

  晨风袭满了他的袍袖,茕茕孑立,高处不胜寒。

  他望着远处,青白的天际,此时云雾蹁跹,静谧而旷然。承雩其实很抗拒这十年一度的迎军之礼,在边陲未定、战火不熄的局势,却行盛世之法,是为粉饰。

  除此之外,他还觉得亏欠。

  因着十年,对于一个神仙来说,不过须臾一瞬。但对于开疆守土的兵将而言,这须臾之间,会耗尽他们的一生,将他们本该拥有的,百年千年的寿命,斩杀于滔天的战火之中,变作昙花一现。

  将军百战死,天子坐明堂。

  先帝所托的盛世,他要何时才能完成呢?

  咏夜站在众仙之间,原本有意无意地在听周围人闲聊。忽而鸣了礼钟,众仙当即便静了,全望着天边,她便也看过去。

  天际线那边的云,开始此起彼伏地翻涌,愈演愈烈,渐如沸腾的滚水。

  天将明未明,擦边的青白微光,此时却忽而不见,取而代之是黑色的影子,像帷幕,将视线之所及遮盖得严严实实。

  花灼在她身旁轻声道:“他们回来了。”

  咏夜第一次见得此般千军万马之势。

  以战神为首,其后一个接一个的云头之上,肃立着百万军士,全然不似点将台上的光鲜华丽,他们安静而整肃,从远处看,乌云一般,遮住冬夜里本就姗姗的天光,没顶而来。

  “这是南荒的。领头的两个战神,男的是炎鹖,女的是红年。他们二人是师兄妹,长年在南面领兵。”

  说话间,远处又上来黑压压几个云头。

  “唔,这个是北方的。”花灼全然不在意四下噤声,只是略压着声线,给咏夜解释,“领头的是……哦是北方黑帝的孙儿。”

  南方与北方,一前一后回来,以战神为首,向天帝行军礼。齐整而短促的呼喊,像破空的惊雷,让人听得胸口发空。

  咏夜随着众仙回礼,她俯身下去,瞧见自己繁复裙摆下,露出的一点点黑底烫金纹的鞋尖,忽而觉得,特别荒唐。

  再抬起头时,她瞄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天帝,当然只能瞧见背影。在这样浩大而肃穆的阵仗里,他看着有些单薄。

  南北两方的军士,在点将台下列队。

  北方十年太平,无功不受禄,故而站了末席。

  南荒则事多,炎鹖与红年,压制魔界边境几个不安分的城主,战事虽然不大,却断断续续、经久不休,这十年熬得辛苦。故而他们站了第二位。

  而这正方首位,空空荡荡。

  虽心有猜测,但因这猜测未免于天界条分缕析的礼数,过于格格不入,咏夜还是偏头,拿眼神去询问花灼。

  “那是云家的位子。他们世代镇守东荒,所以这十年,与其说东边无战事,不如说是因云家坐镇,才无人敢造次。”

  在地域上,南北有群山,易守难攻,且与魔地接壤不多,鲜有大战。

  可东荒不同。横亘南北的归墟大壑也仅仅是挡住了身后凡间的地界,并无法称之为可御敌的天堑。再往东,才算真正的东荒,是凡人不可及的辽远旷野,零散居住着受仙界庇护的上古族群。云家的驻地即在东荒边陲,遥望着折戟沉沙的古战场。

  那是与魔界强悍城池相接的,一马平川之地。

  自仙魔鼎立以来,几千年间,每一场大战,都于此打响,也于此结束。

  百万魔军,一旦起兵,便如燎原之烈火,长驱向西。或快或慢,或轻易或惨烈,最终都会被云家的军队,熄灭在归墟以东。

  这便是为什么,云家世代鼎盛,长宠不衰。云帝、战神主;东荒、寂灭司;顶天的仙阶,内外的兵权,全都把在他们手里。纵然仙班之中,以白帝为首的老臣,虽时时惊惧其夺权篡主,却横竖不敢妄动。

  南北守军依次列队站好,四下又安静回来。

  而后便是等,无数的人,不分尊卑,不分主客,统统一起,长久地等待。

  高台之上,唯一的云家人,是寂灭司总领,川傕。

  他立于承雩之后,护卫着天地共主。

  静默而孤高的身影,像一把黑色的利剑,在其身后众仙的眼中,这把剑或许刺在了敌我之间,又或许,是刺在了某些人心上,宣示着微妙而骇人的权柄。

  川傕也在等,甚至有点不耐烦。

  他看着远处行将破晓的天幕,挑了挑眉毛。

  怎么还不到?吹了半天风,很烦。

  别是云涯那丫头,起晚了吧。

  都等着。

  咏夜站在那里,把力量从左腿换到右腿,又换到左腿,又换回右腿。等到身后的众仙多多少少有了微词,等到天边熹微的晨光,趋近了破晓。

  终于有传信的侍从来报。

  云家到了。

  于是那刚展露出的天光,被生生压下。

  他们并非南北守军那样人多势众,相比之下,云家军反而显得不那么庞大。

  但在气势上,仅仅是遥遥一眼,便让人心生恐惧。

  他们不是架着云,而是踩着一团团黑色的雾气,遮住了太阳,天灾一般压过来。

  云冢和云桀为首,而后一排是云翳和云涯,中间刻意空出个位子,那里本该是云筝。

  再往后是辅佐兄妹俩的,各自的副手。还有五个将领战神。

  随后便是黑压压的云家军。

  能明显地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森然杀气,那不仅仅属于血战沙场的将士,咏夜在其中,嗅出了刺客与死士身上的煞意。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也终于越过云家军的影子,打出些金光来,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照耀着这群名为仙者的修罗,看着仍是陪衬。

  不知是逆着光看久了,还是这缺觉的身子站久了。咏夜眼前忽而发白,心中如擂鼓一般铿锵而空洞。她觉得浑身的鲜血都沸滚了起来,感觉有些熟悉,跟大战赤丁子、破钟鼓华筵之时很像,可又不全然相同,这一回,没有那般强烈的战意,而更像是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慨,在胸腔和骨血里叫嚣着,想往外冲。

  有点喘不过气,脚下的平地也变得不稳,几乎快要踉跄,她伸手抓住了身旁的花灼。

  与方才登上点将台时,虚扶着他手臂做做样子不同,此时,几乎将全身的气力都倚在了他身上。

  “怎么了?”花灼赶紧撑住她,语气有点急,直接去摸了她的脉。

  除了跳得格外快,没什么异样。

  看她脸色,也是如常,却仍喘不过气来。

  “我们下去。”花灼靠过来,将她半边身子的重量都承在自己身上。准备带她下台子休息。

  然四周一个挨一个站满了人,他们位置在中间,行走起来拥挤而艰难。

  花灼没管太多,撑着她,准备乘风飞下去。

  这是大失礼。

  咏夜轻推他的手,说话有点气喘:“别飞,没什么大事,你撑我一会儿,看缓缓能不能好。”

  花灼犹豫,但还是依其所言,先将她身子稳住了。

  定了定神,努力平稳着呼吸。似乎好了一些,不那么晕了,但是心里却躁得很,仿佛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压抑着,又较着劲往外挣脱,挣得杀意凭空起,她很想拔刀。

  花灼半撑半揽着她,很快便感受到了那股不容忽视的不耐和烦躁。又探了探她的脉,仍旧无事。

  “把手给我。”

  怕引得她更烦闷,花灼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拢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两人掌心的印记便显露出来,一缕安然和暖的仙泽,顺着盈盈闪烁的金印,渗透到咏夜掌中。

  如沐春风一般,和缓着她那颗莫名振奋,又莫名危险的心。

  “可是站太久困了?还是饿了?”明知都不是,花灼仍慢悠悠找些话来,分散她的注意,“是云家来得太慢了,估计云涯也跟你似的,险些没起来。”

  得了他的仙泽,咏夜好了许多,听见这似笑非笑的调侃,已然能分出神思来拿眼神瞥他。

  花灼见此,略安下心,笑着道:“不信你看。”

  眼下,云家军已站定,行礼。云涯俯首,再起身,才站直了,没忍住,大庭广众之下,打了一个明晃晃的哈欠。

  白帝在台子上瞧见,恐怕脸又要绿了。

  日头上来,天光大亮。

  谁又敢说云家来得迟了呢?仿佛来得正是时候呢,毕竟只有他们,方能踩得住背后的太阳。

  承雩说了些冠冕话,迎兵之礼,就算完了,众仙便要转场到庆禾殿,听白帝等前辈神明讲治。

  跟着一众人行进。顺着章程,咏夜松开了那十指相扣的手,自然而然去寻花灼的小臂,虚扶着往下走。

  花灼低眉垂眼,抬臂去迎,他轻轻攥着手,指腹蜷过来,碰上暖意尚在的掌心,蹭了蹭。

  狐狸抿着嘴,做足了神官的恭顺,心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缘在此山中更新,第 53 章 大朝会(上)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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