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夜幕开始,十一娘在房中枯坐,一直等到太阳当空。
然而谭延昭并未如预料的那般发作起来。
阿歧对她,或许是忠心的,是她自己想多了。
困意袭来,脑子里的思绪渐渐变得前后不接,光怪陆离起来,一觉睡醒,竟已到了天色暗淡的时辰。
她呆愣了一会儿,阿歧便端着吃食进来。
“娘子空着肚子睡,我特意让厨房开了小灶,都是您爱吃的。”
十一娘略安了心,再加上腹中饥饿,此时被热乎汤食熨帖着,整个人未免松弛下来。
一顿饭吃得仿佛劫后余生,阿歧默默收拾着残羹碗筷,低着头只顾手上忙活,等到了忙无可忙的时候,她抿了抿干燥的唇舌,开口道:“主儿说,您今晚不必挂牌子了。他,他在房中等您......”
十一娘只觉得心中一空,等反应过来时脊背已然凉透了。
“可说了什么事?”她稳住了语气问道。
“未曾。”
十一娘强压着咚咚作响的心脏,脑子在飞快地运转。
阿歧将她爱慕花灼并与之密会的事告诉了谭延昭,仅此而已,她对花灼生了不该有的痴心,她从未对一个男人这般执念过,因此惹恼了谭延昭。
仅此而已。
在一遍又一遍的自我洗脑中,她终于镇定下来。
阿歧不忠,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接下来的每一步她都不能走错,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出逃当日,她必须按计划走出须尽欢的大门。
临走时,阿歧跪在地上,愧疚道:“主儿一直都怜惜娘子的。”
“这是你给我的最后忠告吗?”
十一娘没有回头,她只身穿过热闹的长廊,向楼上走去,每一步,她都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着花灼的面容,假想着那张脸笑起来时什么样子,温柔时又是什么样子。同时预演着她从未流露过的痴情。
猞猁给她开了门,然后与她擦肩而过,守在了几步开外的楼梯口。
屋中只有谭延昭一人,十一娘忽然有点怕。
“来了?”谭延昭背对着门口,手中的细头毛笔浸润着桃红色,随意地问候,语气中听不出怒意。
待他侧过身,露出面前的杰作,那一刻,十一娘只觉得浑身的骨头全都僵住了。
那是一幅刚刚完成的小像,画上的人,眉梢微挑,狐狸眼,骨相卓然,八分的描摹,六分的神似,谭延昭的笔法是好的。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濯濯似春月柳,也难怪你会喜欢。”
他站在花灼的小像旁,两张面孔摆在一起,产生了极强的参差之感。
谭延昭长得并不歪瓜裂枣,在他微微虚胖的脸上,甚至还能找到几分年少时俊俏的影子。但年华易逝的道理,在大多数男人身上尤甚。
只不过岁月并未给他留下风霜的刀痕,他看上去并不显老。岁月倒像是往他身上撒了一把酒酵,经年下来,发成了一盆柔软的白面团子。
“是阿歧,果然是她。”十一娘苦笑一声,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一直都在监视我,原来你从未信过我。”
“这么说,是你故意给阿歧透了底,再让她来报我?”
“是。”
“那你对,那个风神官也只是......”
“不!”十一娘很少这样无礼地打断谭延昭说话,她仿佛是气了,“我怀疑阿歧是真,我痴迷于风神官,与他密会也是真。我赠予他的玉坠子,也并非逢场作戏,而是寄托了我真心的信物。”
谭延昭挑了挑眉,没想到十一娘就这么直截了当认了,意料之外的一步棋。
“我偏爱你,但你背叛了我啊。”谭延昭逼近过来,他的影子将她整个罩住,仿佛吃人的黑洞。
“背叛......我不曾,我与那神官之间,只是饮茶聊天,没有一点逾矩之处。”十一娘轻声辩解。她的脊背微微弓着,方才的理直气壮仿佛就在这一个瞬间,让“背叛”这二字轻松瓦解了。
谭延昭显然并不满意她的解释。他说:“不对,再想。”
十一娘垂着头,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看谭延昭的口风,自己今天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那便得按原计划,死死咬住自己倾慕花灼的事实,如此声东击西。
谭延昭不喜欢自己的东西长了翅膀飞了,但他更不喜欢自己的东西长了脑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两弊相较,一个被露水情缘蒙蔽双眼,全然陷进去,以至于无心权衡利弊的傻姑娘,左不过训诫一番,又能有什么威胁呢?
她仍是低着头,目光空空地看着身下精致的地毯,准备“坦白”了。
“那天晚上,我一见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呢?我并非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恰恰相反,我是在风尘里厮混的人,但正是如此,那一瞬间,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我想永远记着。我一厢情愿,自知不会有结果,想方设法再见他一回,就是想留个念想,我只是想要一个念想。”
谭延昭沉默着抬起十一娘的下巴,一张我见犹怜的脸,挂着的委屈是真的,懊悔也是真的,眼睫颤抖,蝶翼似的一闪,泪便落下来。
“是我背叛了您,我没想,我没想......”她哽咽着,饶是谭延昭看见了都心生不忍,终是轻轻叹了一声。
“请主儿罚我。往后余生,十一娘永远是您的十一娘。”
她哭得凄楚,心里却略略松快起来。
因为十一娘是谭延昭一手教养出的玩物,她惧他、怕他,但又离不开他,讨好着爱他。就像那软条子的丝萝藤蔓,唯有依赖着谁才能成活。
她是这么演的,想那谭延昭也是这般信的,如此便也不枉她忍辱折腰这么多年。
但没成想,下一刻,谭延昭的手慢慢滑向她的脖颈,似有似无地收拢着掌心。
“答错了。”语气中的遗憾,混在他明明已经温柔起来的眼神中,听起来有些诡异。
十一娘才想说些什么,话音被生生噎断在喉咙里,谭延昭紧了紧手,轻而易举掐住了她的脖颈。
并没使力气,但那白皙的皮肤顷刻红了一大片,纤细的脖子,仿佛随时都会被折断。
十一娘整个人全抖了起来,谭延昭的冷语随着他手上的摩挲,慢悠悠落下。
“你仍不知,在何处背叛了我。我有没有告诫过你,离中山那两个神仙远些。漂亮的男人要多少没有?这么多年你要什么我没应过?可你偏管不住这颗心。连我尚且敬而远之的人,你去招惹他,真是愚不可及。”
谭延昭的手往上一托,钳住了她的下颌骨,猛地拉近过来,要亲眼看着她眼中光亮一点点溃散。
“我真的,对十一娘很失望。”
他的语气失落极了,手一松,十一娘便瘫坐在地,口中喃喃:“主儿......”
“南市有南市的规矩。”
十一娘一愣,眼中已然泪水盈盈。
“主儿是要舍弃我吗?”
谭延昭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缓缓摸了摸她的发顶,意味深长:“你虽辜负了我,但谁叫我偏爱你。”
他拉开百宝阁的小抽屉,取出一个小药瓶,就着茶水吞服了一丸。然后坐在软榻上朝十一娘看去。
而十一娘,收到了无声的指令,即便脸上淌着眼泪,身子还打着颤,仍旧乖顺地扯开了自己的裙带。
衣服缓缓剥落,一层层堆叠在柔软的毛毯上,露出白藕般柔嫩的身体。
谭延昭终于舍得下了软塌,他将十一娘从地上拎起来,按在自己怀中。
药效扩散上头,纵然他爱端得自持样貌,如今也似牲兽般急渴难耐。
十一娘被按在墙上,脸就贴在那张墨迹才干的小像上,没有任何准备,承受着身后的滚烫和突如其来的剧痛。
腰肢盈盈一握,几乎要被谭延昭掐断。他使的力气很重,将人托着往自己身上送。
宣泄之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分心去摸十一娘的嘴唇,果然紧咬着,指腹染上丝丝缕缕的血迹,他竟还觉得水红可爱。
“为什么不出声?”他贴紧了问。
回应的只有急促但隐忍的气喘,于他而言并不足够悦耳。
谭延昭笑了笑,更发了狠,十一娘忍不住大口吸气,却被趁机钳住了口齿。
手指顶着她的上颌,粗暴地撑开口腔。
她不敢逃,也动弹不了,在谭延昭愈发狠力的动作中,不受控制地哭喊,紧绷的身体卸去了反抗的气力,抖得停不下来。
药效还远没有结束,谭延昭将脱力的人往上拎着,眼泪弄花了墨迹,墙上的画变得脏污不堪,他眯眼看着,放肆更甚。
十一娘把自己想象成无感亦无知的木偶,她努力忽略这煎熬之中任何的细节,只记得这一日尤其漫长,在一次次麻木的痛苦和屈辱的欢愉中,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漫长。
直到暮色渐起,一切才平息下来。
晚膳直接传到屋子里,猞猁亲自送到屏风后的。
十一娘偎在谭延昭怀里,由他喂食。
她胃口全无,却仍配合着一口一口往下吞咽。
“知错了?”谭延昭问。
十一娘点头:“再不会犯了。”
“气我吗?”
十一娘顿了顿,不答话,也不吃了,只是咬着唇哭。
那嘴唇本是花瓣般柔嫩,在方才那野蛮的掠夺之中早就受不住,红肿着冒了血丝,现下一咬,几乎要渗血,更显得凄楚可怜。
谭延昭放下碗筷,极温柔地抚上她的下巴,将那惨兮兮的唇瓣从口齿中解放出来。
“看来是气了。”他笑着。
“我,我就是觉得有点,有点难过。”装哭,一口气没憋好,说话就容易抽嗒,她就着谭延昭的手喝了几口热汤,才顺过了气。
她想着,谭延昭现在心情不错,是最能听得进话的时候,便将编排好的前因后果都讲了出来。
“我明知中山那两个神仙人物对主儿来说很是要紧,可还是犯了蠢,想着说,既然与那好看的神官不会有结果,那多见一面应该也没什么。是我迷了心智,要打要罚都是我自己活该。”
“只是,我没想到您会派阿歧暗中监视。您根本就不信我,我是生气,但我,我又归根结底干了那样的事。”十一娘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我原就是这样蠢的,我有什么脸委屈,您如果全然信任我,这次恐怕就要出祸事。我,我......”她吸着鼻子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语无伦次了,“我就还是生气,可我是想让您信我的,我不想您找人看着我。”
谭延昭笑得愈发舒心。
十一娘艳绝无双,可总是冷着的,哀婉的。这么一个人,在你面前哭得抽抽搭搭,急得露出憨态来,任谁看了都得肠软心醉,天上星月也愿给她摘得。
“谁说你蠢?”谭延昭拥着她,给她擦眼泪,哄着问道,“你说说,何时发觉阿歧不对的?”
“就前几日。”十一娘往他怀中蹭了蹭,斟酌道,“也没什么由头,可能就是直觉吧,觉得她跟往日不太一样,不太自然。也没准儿是阿歧不善伪装呢,您以后可别叫她干这差事了。”
谭延昭摩挲着十一娘的手心,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有那么一个时刻,他在飞快地思索,转瞬过后,他轻轻笑道:“这不是挺聪明的?我也并非刻意监视你,兹事体大,我是真的怕出乱子。以后不会了。”
十一娘暗自松了一口气,换了副乖巧姿态,将脸埋在谭延昭怀中,撒娇似的点头,这就算是气消了。
谭延昭又喂了小半碗汤饭,总算松了手,从床榻上起了身。
“我还有公务,不能陪你了。自己能吃吗?”
十一娘笑:“主儿说的哪里话,我又不是小孩子。”说着还极有眼力价儿地凑过去帮谭延昭理了理衣衫。
“行。”谭延昭很受用,“你吃完就睡一会儿,等我回来。”
十一娘心中猛地一紧,堪堪撑住了面上的愉悦。
为什么还不能结束。
-
谭延昭口中的公务,不在南市监,而在须尽欢,也不是很公,私得很。
他带着猞猁,一路往后院去,又在地牢门口兀自站住了脚。
这地方算须尽欢公认的禁地,除了受罚的公子娘子和当值武卫,谁都不得靠近。
凄凉瘆人,但也安静,是个能想事情的好地方。
猞猁默默站在主人两步开外的地方,像影子一样,等着。
“说说看,十一娘是个怎样的人?”谭延昭突然发问。
“属下不敢妄议欢魁娘子。”
“嘁”。谭延昭笑着背过身来,这笑容里满是嘲弄和嫌弃,但却真心实意。
“你跟我装什么蒜?快说。”
猞猁得了授意,这才开口道:“欢魁娘子,谨慎,知轻重。”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他几乎没思考,脱口就说出来了。
作为下属,猞猁并不担心在谭延昭面前袒露自己的盘算,对于十一娘此番的背叛,他早就在心中下了结论。
这便是猞猁和谭延昭的关系。m.xqikuaiwx.cOm
“那曲襄呢?”看着地牢的门,谭延昭想起那只笼中的囚鸟。
“雅魁娘子,莽撞,非要以身犯险才肯罢休。”
“若要你选,你选哪个?”
猞猁顿了顿,思索了几秒主人发问的用意,答道:“雅魁娘子。”
谭延昭哼笑一声。
“是啊,曲襄虽顽劣,却是一个笼子就能关得住的。”
“你说十一娘谨慎,知轻重。可她明知中山那俩人是我的大忌,却还是与他们勾连不清。为什么?因为在她心中,在这个关口上,我为轻者。那何为重呢?”
他还没想好,于是问猞猁:“你觉着呢?”
猞猁垂着脑袋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是抱拳道:“属下愚钝。”
真不是敷衍,谭延昭脑子里的弯弯绕,不是他能绕得进去的。
谭延昭摆摆手:“也没指望你知道。行了,一会儿我自己下去,你,马上去一趟南市监。”
猞猁从他粗壮的手臂和抱着的拳头后抬起头来,有点迷茫。
谭延昭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免礼。
“十一娘最近才发觉阿歧的监视。你说,若两个人说话,他们在何时会担心隔墙有耳呢?”
猞猁答:“在他们密谋时。”
说完他便了然。
同理,一个素来温顺的人,突然对身边的人都加起了小心与怀疑。
那便是她当真要离经叛道的时候。
“你去南市监,盘点盘点我的珍藏。”
猞猁迟疑道:“我应该留在您身边。”
“嗐。”谭延昭嫌弃他一惊一乍,“怕什么,这可是南市。”
在这里,没人能动南市卿一根头发丝。
谭延昭端着蜡烛往地牢下头去了,原本没打算过来,曲襄嘛,横竖跑不了,血糊糊的也不好看。
但现在,他有了必须要下去的理由。
直到暮色将尽,谭延昭才踩着饭点回屋,十一娘已睡了几个时辰,精神恢复了些许,便起来亲自服侍。
他看起来一切如常,但十一娘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能处处顺着他。
夜里头仍旧不得安宁,他吃一丸药还不够,中途竟又续了一丸,折腾了一整晚才肯罢休,往日里他鲜少这样不节制。
十一娘几乎昏死过去,在游丝一般残存的意识里,她觉察出来,谭延昭似乎是有些焦躁。
但她现在已经没气力多想了,在拂晓之前的寂夜中,她就像那被拨弄的琴弦,强奏了整晚的欢歌,断裂在曲终时高亢的尾声中。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缘在此山中更新,第 83 章 逐神坎·生路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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