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早晨，天光亮堂堂的,拉开窗帘,便是满室光辉。
仅仅是睡了一觉，幼犬便对江清十分亲热,见身边人醒来,瞧着他欢快地打了个滚，袒露出雪白的肚皮。
江清不客气地伸手感受那比背部额头更绵软细密的绒毛,和它嬉戏一番，又喂了奶。
细小的吮吸声在室内响起,听起来颇为温馨。
小龟……小龟盯了幼犬很久,凭眼神确定这狗子没有聂浪的记忆，跟别的刚出生的小妖一样，不开心地回到了大王的衣兜。
虽然嫉妒使它面目全非，可和只懵懂的崽子计较，这种事它做不出来。
幼犬吐出奶嘴,趴下,看模样有些睡意。
似乎无论什么种族的幼崽,都是那样嗜睡。
江清目光悠悠,看着被玻璃窗过滤，略显温和的阳光洒在幼犬身上，勾勒出它的变化。只有超凡的眼力能注意到的变化。
幼犬……稍稍长大了些。
如今不明显，但过上几日,便是普通人,也能看出它和昨日的区别。这么发展下去,幼犬恢复人形的时间会比预计的短，短得多。
江清：“啊——”
幼犬学习动作，乖巧张嘴。
江清分明看见，昨日还空空荡荡的口腔，此时已开始生长乳牙。小小的，白白的，摸起来……
幼犬纯净的眼睛孺慕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含住了他的手指，似乎以为这是个表示亲近的游戏。
“乖。”
江清失笑，慢慢抽出了被口水润湿的手指，转瞬之间，水迹便消失不见。
？
幼犬凑上来闻了闻，没有从手指上闻到自己的味道，歪头迷惑脸，似是有些不甘，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嘤嘤声。
这么小就会用气味圈地盘了？
江清好笑地揉乱了狗子的毛，又顺回来，幼犬被闹得恢复了点精神，哼哼唧唧地爬回青年怀里，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变得轻柔而均匀。
*
下午。太白楼。
这是个颇具古风的名字，坐落的地点，亦是一座古镇。
九曲镇。
古镇不大，内里没有小桥流水，没有桃源人家，统共也只有几条街道，最具特色的，是这儿的建筑。
据传明代时，有皇帝醉心机关，召集天下能工巧匠聚集，为他的新奇想法出谋划策，工匠们聚集的地点，便是此处。
彼时这里只是个村子，人多了，就变成镇，又因为匠人们手艺在身，且有皇帝提供的材料，时日一久，多半便对自身居住的房屋有所改造。
九曲镇真正“九曲”的，不是街道，而是房屋内的道路，不夸张地说，完全是现实版迷宫游戏，每年吸引到不少对此感兴趣的游客。
有了闻讯而来的游客，自然有了客栈和酒楼——为保持画风统一，新增添的建筑，走的也是古风，衬得现代装束的游客们格格不入。
这种时候，不少人都会选择在入口处的影楼租一身古装，料子柔软，便宜实惠，走在街道，别有一番趣味。
太白楼中，就是如此。
赖和光点了几道小菜，坐在窗边，享受着众人打量的目光。
有的人，是特别适合古装的。
如果说现代装束时，赖和光的颜值只可以称得上小帅，那么此时，他已经是个大帅比，青衫落拓，年少风流，那头高高扎起的马尾（假发）和放置桌上的佩剑（未开锋）更是烘托出少年侠客的气场。
在一干现代装、古装短发、古装眼镜……中鹤立鸡群。
赖和光：都是大家衬托得好。
眼角余光看到有人在拍他，显然把自己也当成了这古镇中的风景，赖和光坐姿愈发洒脱，熟练而不失自然地换个了pose。
开心。
昨天被当做打下手小弟残留的点点憋屈，都在这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中，烟消云散。
这里，是二楼。
赖和光的位置临街，能够看到上酒楼的新客，然后赖和光就看到，一个吸引了沿路所有目光的青衫青年，在众人不自觉地簇拥下，信步而来。
尽管还看不见人长啥样，但赖和光已经开始祈祷：别停别停别停……日！
青年在太白楼门前停下，抬头看了看招牌，踏入门内。
赖和光：“……”
赖和光的内心是卧槽的。
这不但是因为他预感自己的风头要被抢了，还因为在青年抬头的刹那，他看到了对方的脸——
江清！
就算今晚的玄门交流会在九曲镇召开，可提前几个小时到，又恰好选太白楼，这莫非就是……缘（猿）分（粪）？
待在一楼待在一楼待在一楼。
赖和光正脸向窗外，眼角余光盯着楼梯，心中默念，然后——m.xqikuaiwx.cOm
祈祷失败。
那道相处时间短暂却予人深刻印象的身影，上了二楼。
赖和光：“……”
难道他有毒奶的潜质？
赖和光吸取教训，在心里换了台词：发现我发现我发现我，然后……江清环视一圈，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成功了！
为什么反着来反而能成功呢。
心情复杂。
江清来这，是因为和姜大师约好，此时见到正主，便径直前往。
此次汇合，姜大师的装束和上次一般无二，短发黑中带白，一身白色唐装，他仍带着藏青色布袋，布袋在和他同桌的那位年轻人怀里。
年龄二十出头，卡其色休闲上衣，浅蓝色牛仔裤，眉眼和姜大师有几分相似，正是姜大师在微信里提到，会与他同行的儿子，姜晖。
姜晖也正打量江清。
上周末，他回家看爸妈，被老爸念叨得满脑子“江小友”，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偏偏举的关于对方如何厉害的例子，大半都出于自己的脑补……
姜晖不以为然。
看出儿子的态度，姜大师当即表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要邀请江小友来玄门交流会，恰好也让他们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彼时姜晖是拒绝的：“爸，他是你小友，难道让我叫叔叔？”
姜大师笑着摇头道：“各论各的，各论各的。”
态度殷勤得很有些莫名其妙。
现在，姜晖多少知道这殷勤来自何处了。
缓步走来的青年，着一身朴素青衫，长长黑发简单地挽了个髻，提着个灰扑扑的布包——没有别的装饰，也没有别的颜色，可他的容貌与风采，已压下所有喧嚣。
腹有诗书气自华。
同样的道理，真正有本事的人，才能有这般风华。
“多日不见，小友可好？”
“谢过挂念，小子无恙。”
江清眼带笑意，施施然行礼道，“倒是大师舟车劳顿，小子念及不免心忧，好在有姜兄侍候在旁，天伦之乐，可抵旅途之苦。”
该自我介绍了？
姜晖正待说话，却听老爸道：“此言差矣。”
然后，姜大师煞有介事地……
和江清开启了充斥着浓浓武侠风，你来我往的商业互吹。
姜晖：“……”
破案了。
总算知道为何老爸对江清推崇备至。
你们都是三岁半吗？！
见他们玩的开心，姜晖没有打断，目光转向江清搁在椅子上的布袋。
这么大的袋子……装的什么？
姜晖带着几分好奇低头，恰好隔着层网格状的镂空灰布，瞧见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浑身突然僵硬。
“小晖？”
等到姜大师想起儿子的时候，奇怪地发现他已经变成了一尊石像。
江清摸了摸幼犬，若有所思：“他怕狗？”
“是啊。”
姜大师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没有把儿子的弱点公之于众的意思，“小时候被狗追着咬过以后，就多了这个毛病，连小狗都怕……”
姜大师的声音戛然而止。
布袋里，幼犬好奇地瞧着他。
姜晖缓了缓，道：“我没事。”
“真的没有？”
面对老父亲关心的神情，姜晖认真道：“没有。其实我只是最开始愣了一下，后来就好了。”
尤其是发现这只狗子……
是只哈士奇以后。
无攻击性犬类，伤人的可能性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小插曲打断了商业互吹的氛围，这桌的交谈，回到了正常的频道。
夕阳温暖，暮风轻柔。
临近黄昏。
古镇的夜晚，是不对游客开放的。
周围的人们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减少，仍留在座位上的，就变得分外显眼起来。
他看到了我他看到了我他看到了我。
赖和光默念着反flag，随着人流一起往外走去，直到出了太白楼，才缓缓吐出一口胸中闷气。
手机振动。
今晚玄门交流会的集合地点披露：太白楼二层。
赖和光……赖和光先去了影楼一趟，换了身宝蓝色长衣，排除了撞衫的风险，这才拍了拍脸，扬起灿烂的笑容，重新走回去。
这一耽搁，赖和光刷过邀请码，登上太白楼二层的时候，里面已坐满了人，没有一张空闲的桌子。
只能拼桌。
哪桌呢？
略一犹豫，便有个讥讽的声音响起：“哟，这不是我们常年失踪的赖大少爷吗，怎么，终于舍得从疙瘩犄角里蹦出来了？”
说话的是个道袍年轻人，生得平平无奇，只一双眼睛，眼尾上挑，斜眼看人的时候，莫名有种妩媚的意味。不等赖和光回应，年轻人又道：“堂堂天师协会副会长之子，跟在个不入流的‘同行’后面当助手，还上了新闻，赖大少爷的品味，真是让人不敢苟同。”
赖和光下意识地瞄了江清一眼。
天师内部，或者说，有传承、讲规矩的天师内部，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则，在这规则之中，助手不是随随便便当的。
一般来说，只有两种情况：
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即徒弟给师父打下手；另一种，则是两人有主仆关系时，比如道长和他的童子。
昨日望江桥，赖和光的做法，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自甘堕落，当然，现代社会，已经很少有人会计较了。
赖和光微笑起来，笑容懒散：“哟，我说是谁，这不是屡试不第的冠玉公子吗？今年的升品考试，您还是这样深明大义，谦让同僚，保持住了九品的头衔，真是客气极了——”
“你！”
道袍年轻人拍桌而起，又被同伴七手八脚劝了回去。
在这同行聚集的场合，说些不恰当的话，做些不恰当的事，只会让人看轻。
看样子今晚要难过了。
只要一有机会，李冠玉肯定会找茬的。
赖和光内心叹气，环顾四周，发现认识的人不少，但都不太可能为自己出头——要减少麻烦，唯有抱大腿一条路可走。
秒变惊喜脸，赖和光动作飞快地坐在江清旁边的空位：“江兄，又见面了。”
江清微笑道：“为了见我，特地换了身衣服？”
“呃……”
赖和光目光尴尬下移，边思索怎么抱大腿，边没话找话道，“这是你养的小狗？挺好看的。”
“不用说了，我罩你。”
“多谢江兄！”
赖和光虽懵，反应却不慢。
——不过，自己到底是怎么成功的？
赖和光沉思两秒，对上幼犬纯洁的眼神。
“……”
原来你是这样的江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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