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
那枚滚烫的铜片从他的怀里滚出,连带着手里那本咆哮着喷出星光的书一起落在舱板上。书皮上转动的眼球朝着他那边狠狠地瞪了一眼,似乎因被欺骗而感到恼怒。
这种愤怒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一圈圈介于虚幻和真实之间的数据缠绕下,这两件封印物都开始迅速被抑制,铜片变得暗淡无光,而魔法书也合上了那一只独眼。
“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
穿着皮靴的贝尔纳黛步履平缓地走到厄兰兹面前,双手背在背后。
“没有您的帮助,我无疑是做不到的。尊敬的‘神秘女王’。”m.xqikuaiwx.cOm
他深知自己的未来与这位关系密切,主动摆出了恭敬的态度,双手拾起那本魔法书,递到贝尔纳黛面前。
“也许您不介意收下这本书作为我的投名状?”
不管贝尔纳黛是不是需要这本书,看不看得起,需不需要,在和这种程度的存在打交道的时候,态度和对方的心情几乎决定了一切。
“不必了。外人的东西,你抢到就是你的。”
她没有额外强调,但这一句话就点醒了厄兰兹——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罗塞尔日记里那个可爱的小姑娘,而是君临四海的海盗女王。
“是。我明白了。”
他颔首致意,始终把目光放在贝尔纳黛的脚边,谨慎地保持自己的姿态。
“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不过我想请你翻译一下这两个字。”
两个虚幻的符号在空中成型,变成标准的“故”和“乡”。看到这两个简体中文的时候,厄兰兹的神情难免出现了波动。
罗塞尔日记之所以难以辨别,光是从出发点上就有着巨大的错误。在但他林所述的那次灾难后,灵界和星界都被毁灭过一次,再造的世界中缺乏有关资料是其一。
其二是因为没人能想象完全不存在的东西。也因此,就厄兰兹所知,目前包括赫密斯语,巨人语,精灵语,古弗萨克语,鲁恩语在内的各种语言,全部都属于黏着语和屈折语,在认为罗塞尔日记是加密法的错误前提下,根本无法破解作为孤立语的中文。
翻译这两个字有可能是贝尔纳黛通过罗塞尔的笔迹,标点认为这是个重要的单词,也有可能是罗塞尔直接把这两个教授给了她,或者是她验证自己是不是胡乱翻译....
不论如何,不能低估她现在的计算能力和信息获取能力,如果直译或者说得太清楚,让贝尔纳黛意识到这是一种全新语种的话,她很有可能基于已有文本得出更多推论。
解读完全无法理解的伏尼契手稿和十二宫杀手密语都应用过人工智能穷举法,而认为一个高序列强者的推演能力不足弱人工智能显然是愚蠢而鲁莽的。
心念电转之下,厄兰兹开口了:
“它的字面意义是家乡,身和心的来处....罗塞尔回不去的地方。”
“更进一步的翻译和表述,恕我也无法给出。”
他在这句话里表达得比较委婉,可能是不能,也可能是不准。
“我明白了。”她的垂发随着点头而轻微晃动,没有显露出什么感情波动。随着她抬起手,一小团信息在她的指尖跳动,与此同时,厄兰兹挂在脖子上的苦修会吊坠骤然被拆解,粉碎,回归了最基本的信息结构。
没等他来得及询问,那团信息就钻进了厄兰兹脑海里——
那是关于黎明号他应该知道的各类消息,和船上的有关规则,详细到他所处的房间位置和自己需要做的所有事情。
她没有浪费时间继续解释,就转身打算离开。
“冕下,恕我无礼,我因为愚钝而向‘原始月亮’祈祷了一次,遭受了一定程度的污染,您知道如何将其驱除吗?”
...
贝尔纳黛不做声地转了过来,她蔚蓝色的双眸一下子覆盖上紫潮,闪动了一番。
“向你背后那位祈祷。用密契仪式。”她回答完后骤然间变成大量的泡沫,在月光下飞散消失。五彩缤纷的气泡彼此簇拢,折射出梦一样的幻彩。
这是什么魔法...
厄兰兹愣在原地,一时间没有缓和过来。他甚至没有捕捉到这个法术释放时产生的任何象征符号,它就那么结束了,像童话里最后化作泡沫消失的小美人鱼一样。
这个凄美的结局在他的记忆里留下过很深刻的印象,以至于那时候他产生了一瞬神秘女王消逝的错误认知。
转身看向甲板外,一片夜色下红月从海中升起,把黑海染成妖异的红色,星与夜和海彼此融汇,浓汤般沉淀而晃动,脚底的黎明号就这样停在深海当中,充当黑蓝色画布上的一抹杂色。
他逃出来了。
但丝毫感受不到自由。
“过来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他朝着天空伸出手,在遥远的星辰处,一只凭空勾勒出的小小独眼化作毛蓬蓬的猫头鹰,落到厄兰兹伸出的左臂上。
他们走过黎明号的甲板,迈步走下第一层的阶梯。两侧装饰华美的壁灯里跃动着纯粹的元素精粹,用温暖的光芒填充了空间。
相比于‘神秘女王’的名声,这艘船要小得多。它的长度目测有两百多米,也没有从属舰队。
从进入开始,他的窥秘之眼就能扫到几乎刻在所有地方的魔法标识和符号,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极为复杂的奇术仪式系统,如果他想要读懂,可能至少要投入几个月时间来慢慢研究。
在决定是否要举行向“愚者”的密契仪式之前,他打算做最后一点考察和研究。
黎明号的图书馆位于船体正中,存放着对任何人开放的资料和书籍,只有少部分最为关键的书籍由神秘女王本人掌控。
他站在图书馆门前,不同于常规的矩形大门,图书馆的门是非常独特的六边形。考虑到罗塞尔并没有在哲学领域有多少著作,这应该和珀斯卡尔的思想没有直接关系。
把手伸向大门前,伴随着浅金色的光芒填满大门,它朝着厄兰兹敞开了一片宏伟至极的空间。当初他和神秘女王就是在这里遇到的,白黑马赛克瓷砖拼贴的道路,伟人肖像下的高耸书架...
书本在这里飞入飞出,在窥秘之眼下,那是‘隐形仆役’们在将它们搬运出来。
这个图书馆的尺寸远超整个黎明号的尺寸,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奇迹才能创造出这个人间天堂。厄兰兹和手上的赛吉都愣住了,盯着图书馆的天花板,连呼吸都谨慎如潜行。
“来吧,让我们简单点。”
走到有关密契主义的书架前,厄兰兹伸出手拿下一本接一本的书籍,有好些他甚至都只是听过名字,今天终于见到了原本...
坐在桌前飞快地翻动着书页,他只恨自己没多长两只眼睛,多长两只手,恨不得一夜之间把整个图书馆的书都掰开,揉碎,全部读完。
在综合现有的文本比对之后,密契仪式的定义的确是将自己的身心灵全部朝着祈求对象敞开的一种仪式。
放在以前,想要得到密契经验是需要长时间的苦修,哲思和冥想的,而现在,只需要一个仪式,人们就可以直接得到旧日时代极为难得的感受。
虽然相较于第二纪,第四纪而言,超凡已经衰退了,但相较于旧日时代而言,神依旧更接近世人。
他翻开手边的《愚者圣典》和《灰雾之主的仪轨之书》,在皱着眉头辨认这些经文在暗示和隐喻什么的时候,也感叹于这位古老存在的信仰居然才复兴不久,难怪之前都没有怎么见到有关信仰。
从经文里来看,愚者似乎有整整六个天使,就他所知,这个数量能顶三个隐秘组织了。六个天使虔诚追随了这位古老存在,并随着祂的复苏而再次行走于大地之上?
...真是令人生畏。
合上书本,厄兰兹把目光放在书页最深处的一个象征符号上——那是无瞳之眼和扭曲线条的混合产物,似乎是在暗示愚者握有的权柄和能力。
在这一点上,愚者和正神教会一样,只出示高度形象化的象征,不展现神的模样。
难道说愚者其实和七正神教会关系密切?看起来这个信仰被视作正教是迟早的事情。
离开书桌,那一本本书自动飘飞起来,回到书架上应有的位置。厄兰兹则转身回到自己位于底层的房间里,这里基本上有所需的一切——空书架,固定在桌面以免滑落的全套炼金器材,仪式所需的用具等等...
伏在地面,仪式和三根蜡烛被投影在地面。
厄兰兹的眼底开始勾勒与绘画出愚者的象征符号,在深吸一口气后,念出了那一段尊名:
“
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啊。
我祈求历史的转折;
我祈求隐秘的眷顾;
我祈求您将我身上的污染祛除。
”
随着灵性被投入仪式,厄兰兹划破自己的手背,涌出的鲜血自动构成了愚者的符号。一个联系居然真的逐渐成型,将他和这个符号紧密联系起来。
层层叠叠的浓厚灰雾盘旋着,缠绕在他身上,在厄兰兹看不到的地方,在神圣高耸的灰雾之上,蜷曲着的灵之虫们编制出细密繁复的罗网,按照预设好的方式开始回应祈祷——
厄兰兹只觉得自己的关节变得僵硬而麻木,灌了铅一样难以行动。
完......了......
思考变得越发延迟和缓慢,甚至趋近于停止。
然而他并没有彻底死亡,覆盖在他身上的灰雾和一层布一样裹紧了所有的污染,被看不见的黑色细线拉拽到遥远的地方,旋即是更厚的灰雾猛地裹在厄兰兹周身。
仪式结束时,厄兰兹才把“完了”两字想出来。
呼吸急促地摸着自己浑身各处,动了动自己的关节,并没有任何不适。
他摘掉自己的眼镜打算仔细观察灵体时,却只看到自己的双手。
匆忙地左右环顾,即使把窥秘之眼放到极限,也仅能看到稀薄的灰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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