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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千帆的目光就这样停留在这一版报纸旳这个大标题上:
昨武汉大捷,然沈怀明空战未归!
十三个字,犹如刀子在割他的心肺!
他的胸腔因为呼吸急促而有较大起伏。
程千帆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拉开抽屉,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放进嘴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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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卷在颤抖,因为嘴唇在哆嗦。
他拿起桌面上的金质打火机,连续拨动了好几下,才成功点燃了口中的香烟。
“昨日下午两点三刻时许,日机以雁阵闯入武汉上空。
中日战机在空中展开殊死拼杀。
国军王牌飞行员沈怀明驾驶战机迎敌。
只见他上下翻滚,左右厮杀,开战不久,沈怀明成功击落了一架敌机。
但他亦成为敌机攻击的目标,陷入四五架敌机的包围之中。
很快,沈怀明驾驶的飞机中弹起火,操纵似不灵,飞机冒着烟向下栽去。
笔者推测,沈怀明此时可能已经中弹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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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他在此刻选择弃机跳伞,依然有生还之可能。
武汉军民看到了令所有人难忘的一幕,沈怀明死死地操纵着飞机,猛地撞向敌机。
在一阵巨响中,两架飞机翻滚着火龙落入长江。
英雄的沈怀明和敌人同归于尽!
武汉江边军民失声痛哭。
魂兮归来!守我苍穹!
魂兮归来!卫我国家!
魂兮归来!护我黎民!
壮哉,沈中尉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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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千帆的右手指间夹着烟,手肘撑着自己的脑袋。
他呼吸急促。
他的心疼得厉害。
疼死了!
三弟!
怀明!
英俊、能力非凡,唱歌漂亮,会吹口琴,会弹一手好二胡的三弟!
那个说等抗战胜利了便和潞芸弟妹举办婚礼的三弟!
那么优秀的三弟!
殉国了?!
程千帆夹着香烟的手指在颤抖!
他的心也在颤抖,心痛!
……
程千帆的脑海中回忆起两人最后一次相见,那是两年前。
怀明来上海探望他。
他告诉他,自己即将踏上战场,和日本侵略者殊死拼杀,守护祖国的天空。
他从怀明的言语中听出了死志!
怀明已经做好了随时为国捐躯的决心和准备!
这令他既欣慰又担心。
怀明坐在黄包车上,他上前握住怀明的手,握得紧紧的,对他说:活着!怀明,一定要活着!
怀明就那样微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对他说道,“那就看阎罗王收不收我了。”
程千帆时至今日依然无法忘记弟弟当时的笑容:
这是对侵略者的蔑视,亦是对死亡的坦然!
他是那么的坦然,坦然面对牺牲!
黄包车远去,怀明的声音飘来,“帆哥,家里交给你了!”
烟卷渐渐地变成灰烬,烟灰掉落。
走廊里传来人走路的声响。
程千帆起身,他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用干毛巾迅速搽干脸。
将报纸翻页,叠起来,然后随手扔在了办公桌上。
打开了留声机。
放入一张黑胶唱片。
这是欢快的乐曲。
程千帆坐在办公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雪茄,他慢条斯理的修剪雪茄。
他翘着的二郎腿随着欢快的音符,抖啊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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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家巷十六号。
陶翠芳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两个大拇指不安的活动着。
只见她不时地拿眼忐忑地看一眼豪仔。
这个警官说要单独问话,却一直阴着脸盯着她看,并不开口。
“女儿呐,你没事吧。”
房门外,房东太太声音颤抖着喊了一嗓子。
女儿长相俏丽,她担心那个警官不安好心。
咣啷一声,门开了。
豪仔恶狠狠的冲着房东太太说道,“问几句话而已,再啰嗦,都抓回巡捕房。”
房东太太便不敢再说什么,担心的朝着房间里看了一眼,看到女儿身上衣裳完好,心中稍稍舒了一口气。
咣!
豪仔关上门,看着陶翠芳,突然开口问道,“你和孙志杰是什么关系?”
“阿,阿杰是我的,我的未婚夫。”陶翠芳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怯意。
她看着这名警官,心中想的是要是对方不认可这个身份,自己该怎么办。
谷葰</span>母亲此前对阿杰的态度也很不错,但是,阿杰出事后,她明显感受到母亲对阿杰的态度变了,甚至不愿意提及阿杰的名字。
阿杰是我的未婚夫!
这是这个小姑娘最后的坚持,和最后的倔强了。
“知道孙志杰为什么会被绑票吗?”豪仔自然不知道面前这位年轻姑娘内心的想法,他看了姑娘一眼,沉声说道。
“不晓得。”
“根据我们的了解,这伙绑匪极可能和姜骡子匪帮有关。”豪仔沉吟说到。
“啊,姜骡子?”姑娘发出一声惊呼,显然对于这位搅动上海滩的悍匪是知晓的,然后心中泛起更大的担心,“都是你们,你们要是早就抓住姜骡子,阿杰也不会……”
“说什么呢!”豪仔仿佛是生气了,他将手中的烟蒂用力扔在地上,走上去,马靴用力踏下。
“女儿,女儿!”房间外,房东太太又喊道。
豪仔气呼呼的再度拉开门,指着房间里面,骂道,“正常问话而已,你瞎嚷嚷什么,真想要你们娘俩那点破事弄得人尽皆知吗?”
房东太太立刻闭嘴了。
豪仔关上门,阴鸷的眼神盯着陶翠芳,“我实话告诉你,绑匪极可能是姜骡子匪帮,他们通过医院锁定目标,然后伺机下手。”
说着,他从身上摸出烟盒,点燃一支烟,轻轻吸了一口,“你的未婚夫孙志杰便是因此被绑匪盯上的。”
“我,我不明白。”陶翠芳摇摇头,怯怯说道。
“双眼皮。”豪仔指着陶翠芳的眼睛,“绑匪盯着诊所、医院,目标是那些去做双眼皮手术和隆鼻外科手术的人。”
“锁定目标后,便伺机下手绑票!”他冷哼一声,“现在明白了吧。”
“我就是做双眼皮而已,招谁惹谁了。”陶翠芳哭哭滴滴,“有钱人多得是,为什么是我们。”
“太有钱的,有保镖,难搞。”豪仔吐了一口烟气,“你们这种,有那闲钱去弄眼皮的,身家不差,又没有保镖,正是绑匪眼中最好的肥羊。”
陶翠芳听了豪仔的话,略略一琢磨,就感觉特别有道理。
然后便又哭泣起来,“是我的错,是我害了阿杰,我不该要做双眼皮的,阿杰去医院是帮我问医生的。”
“你们也是去的仁康医院?”豪仔立刻问道,看到陶翠芳还在哭哭啼啼,烦躁的骂道,“侧恁娘,别哭了,快点回答问题,你再耽搁一会,就等着你给未婚夫收尸吧。”
“不是仁康医院,是台拉斯脱路的警察医院。”陶翠芳被豪仔凶狠的表情吓到了,竟然忍住哭泣,说道。
“警察医院?”豪仔露出惊讶表情,“没听说警察医院精于眼部外科啊。”
“是我们听说警察医院有一个医生精于眼部手术。”
“听谁说的?”
“阿杰的一个朋友在洋人家里当女佣,她说家里的小姐便是在警察医院做的手术。”陶翠芳说道。
……
尼德兰商人范德尔家里的二小姐阿妮塔!
听了豪仔的汇报,程千帆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正是因为从皮特的口中得知了阿妮塔在警察医院做了眼部手术这个情报,他才在后续初步锁定整形医生这个怀疑对象的。
程千帆此前初步判断孙志杰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此人基本上可以排除是特工的可能性。
但是,有一点他一直想不通。
很显然,警察医院的这位神秘的医生,是以医生的身份作为掩护,且可以推断是通过问诊病人的方式来和其他人联络。
此外,这位茅医生给自己安排的身份很巧妙:
外科专家,尤其是精于眼科,但是,因为是来上海临时做馆,故而在上海的声名不显,只在比较小的范围内船舶,故而只有少数一部分消息比较灵通之人,才得知这位专家的存在。
如此,茅医生既能够正常接诊,不引人怀疑,同时也可以将病患限制在极少数的范围内。
茅医生接诊过的病客中,常申义和另外一人值得怀疑,另外三名初步排除怀疑。
这五个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有亲人或者朋友是医生,能够通过小道消息得知警察医院有这么一个精于眼部外科的专家。
但是,孙志杰和陶翠芳,这两个人的交际圈子没有这种消息渠道。
故而,程千帆此前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便是这两人是如何找到警察医院去做双眼皮手术的。
现在,疑惑解开了。
如此,进一步排除了孙志杰和陶翠芳是特工的可能性。
……
“这个姑娘对孙志杰的确是一往情深。”豪仔说道,“我告诉她孙志杰被‘绑票’的原因,是因为她做双眼皮的时候被绑匪盯上。”
“陶翠芳选择相信了这种说法,在这之后,基本上是问什么说什么。”
“有获得有用的情报吗?”程千帆手中把玩着一个鼻烟壶,随口问道。
这个鼻烟壶是他此前送给覃德泰的,这位中央巡捕房总巡长、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实际负责人窜逃后,巡捕房搜查了覃德泰的家。
如是,包括这个鼻烟壶在内的一些‘充公资产’便落到了小程总的手里。
“眼科医生的年龄大约三十多岁。”
“医生的手腕上有一个不大的疤痕,像是烧伤的。”
“陶翠芳还说,这个医生是她见过的最干净的医生,衣服洁白的如同雪花一般。”
程千帆微微颔首,示意豪仔继续说。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在迅速消化这些情报。
“医生的书桌上有一本书,看起来似乎是经常翻看。”豪仔说道,“书名我让陶翠芳写下来了。”
程千帆接过豪仔递过来的记录本,翻开看:
《朝花夕拾》。
“周樟寿的书?”程千帆微微错愕。
“帆哥,这人是谁?”豪仔立刻问道,“有问题吗?”
“说了你也不认识。”程千帆说道,他微微皱眉,总觉得在这么一位怀疑为日特的重点人物的书桌上出现周樟寿的书,多多少少会感觉有些别扭。
当然,他也知道,周樟寿先生的作品在日本国内也很受欢迎,一些日本文人对周樟寿先生也是颇为推崇。
即便是日本人,也有一部分人喜欢收藏和阅读这位先生的书。
似乎是不足为奇。
但是,他的心中依然觉得有些违和。
“我交代你的那句话,你问了没?”程千帆问豪仔。
“问了。”豪仔点点头。
组长特别交代他,要询问陶翠芳对整形医生第一印象是什么。
“干净!”豪仔说道,“陶翠芳说,这个医生特别注意卫生,用陶翠芳的话说,就是衣服都白的像是雪花。”
“除此之外,这个医生还特别喜欢洗手。”
“洗手?”程千帆心中一动,问道,“用消毒水洗手?”
“是的!”豪仔惊讶的看了组长一眼,“按照陶翠芳所说,医生在给她诊治完毕后,用消毒水不停的洗手,洗了一遍又一遍。”
“据她所说,孙志杰有一次跑回去向医生问医嘱,不小心碰到了医生的手,医生很生气,呵斥了孙志杰,在孙志杰道歉的时候,医生就又拿起消毒水,反复洗手。”豪仔停顿一下,继续说道。
这人有洁癖!
程千帆立刻得出判断。
他第一次知道‘洁癖’这个词,还是在东亚同文学院就读之时。
他的‘学长’,日本学生中的领袖影佐英一非常讲卫生,有时候一天洗几十遍手,据说影佐‘学长’的床铺每天都有学弟轮流帮忙清洗,保证做到一尘不染。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听到有人用‘洁癖’这个词来形容影佐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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