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在忙忙碌碌之中,贾政的生辰到了。
本朝严禁行贿受贿，却也不曾将官员们逼到绝路，毕竟十年寒窗苦读一招金榜题名，除了为名之外，又有几人不在乎钱财？既是不许行贿受贿,那便只能从冰炭孝敬上头做文章了。
冰炭孝敬是合理合法的,甚至还是上头极力推崇的。因此,无论大小官员都格外在意这个，每每新官刚上任,就会跟前任的旧部打听往年的惯例,或是循着惯例奉上冰炭孝敬，或是再略加一成。总之，这些事儿是万万不可忽略了的。
而除却冰炭孝敬外,还有一项也是合法的，那就是三节两寿。
所谓三节两寿,最早指的是学生对私塾先生的孝敬。每逢端午、中秋并年节,以及孔子诞辰和塾师寿辰那日，身为学生均要加送一月的束脩,当然礼物也可。
这些便统称为三节两寿。
时至今日，这些习俗难免变了味儿，成了官场中盛行的送礼名目。前头的三节仍是不变,后头的两寿却成了官员本人和其夫人的寿诞。
假如是贾家这种情况的,贾母过寿也是个很好的办席收礼的名目,哪怕贾国公已然过世,其妻的封号却依然存在。
往前一年，贾政的诞辰过得那叫一个冰冷凄凉，甚至都没好好的摆过宴席。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的贾家相当得落魄，便是广发邀请帖，怕是也没人过来捧场，怎一个门庭冷落了得。另一方面，则是恰逢贾赦离京赶赴缅甸，贾政又被四爷唤走替了贾赦当苦力，那时贾政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是硬生生挤出来的，哪儿还有心思过寿呢？
今年就不同了，随着贾赦的归来，哪怕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贾氏兄弟不合，但明面上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的。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祖祖辈辈都留在京城里，谁也难保将来会不会碰上需要贾家出手的事儿，再说了，最是念旧的康熙帝还在呢，没的上赶着落贾家脸面的。
如是这般，加上三两月前，贾政被调职到了户部，哪怕还不曾恢复往日的门楣，可多少还是得了几分薄面的。
谁家还没个子侄辈儿的？真有能耐的不需要靠别人，可怕就怕本身能耐不足，又想捐个官儿，或是想法子弄个缺儿历练历练。贾政旁的本事没有，可买官卖官这一块儿，却是无师自通。这才将将三两月时间，经过他之手得了缺儿的人，已逾百人。
都不是什么大官，多半都是六七品的，也有一些虚职的五品官儿，类似于龙禁尉这种的，纯粹的喊着好听，实则不说权利了，便是连俸禄都无。可京城中却不缺的就是有底蕴的名门望族，既是没法督促子孙上进，有个听着响亮的名头倒也勉强聊以慰藉。
可别小看了这些官职，一项两项的，兴许抵不过贾政给贾赦塞的钱，可架不住这积少成多啊！
再一个，因着贾赦连着给贾政开了后门，导致很多不知内情的人还道是兄弟俩早已冰释前嫌，彻底恢复了感情，说到底亲兄弟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就有那想走贾赦关系的人，求到了贾政跟前，贾政端的是最会做人了，嘴上一律应承下来，能帮的就帮，帮不了的则先放放，对外的托词也容易找，只道贾赦最近太忙碌了，等稍微得闲一些了，就托贾赦帮忙走门路。
这个托词是完全可信的，但凡稍微好打听的，都知道最近贾赦忙于爆裂弩等火器的改进。外人不会知道贾赦仅仅只是提供了几个天马行空的创意，还道是他正没日没夜的忙活这些事儿，没空管一些琐事完全在情理之中。
基于种种巧合，贾政诞辰那日，贾府真可谓是客似云来，宾朋满座。
贾母笑得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十岁，又恢复了往昔的慈眉善目，见着人便是笑开了怀。就有不少往日有交情的府上派了女眷特地来贾母跟前请安，又知贾母喜欢一些年岁较小容貌姣好的姑娘家，便投其所好，或是带着自家闺女，或是领着隔房侄女，一时间贾母房内是群花缭绕，欢声笑语不绝于耳。wWw.xqikuaiwx.Com
因着贾家小辈儿中，年岁都还小得很，便是最年长的珠哥儿，如今也还尚未到开蒙之龄。饶是本朝习惯了早婚，也没人会这般不开眼的，提前这许多提那档子事儿。
可富贵人家想攀交情，唯一的路径也不过是结亲一事。
这贾家，不论是嫡女贾敏，还是另三个庶出之女，皆在数年前陆续出嫁，想求娶都无人。
于是，这唯一能攀的亲事也是众人最渴望攀附的就唯有贾赦一人了。
贾赦原配早已亡故超过三年，别说男子只需守一年便可续弦，便是再怎么敬重原配，如今三年都过了，再续娶一房，连原配娘家都无话可说，只能赞一句重情重义。
“老太太，这话原不该我来提，可赦大老爷身边无人照料，怎么着也该考虑一下那事儿了吧？侯爷心中也是颇为挂怀的。”
说这话的人是保龄侯府的侯夫人，也就是贾母之亲弟，袭了祖上侯爷之位的现任保龄侯爷。
贾赦该续弦一事，由贾母开口最是妥当，不过即便贾母不开口，身为舅母的史侯爷夫人来提这事儿，倒也合适。
从地位上来说，贾赦乃是康熙帝赐封的稼穑侯，而史侯爷虽是袭爵，却也是正经的侯爷爵位。只不过，史家传承至今，在康熙帝跟前只剩下了往昔的情分，权势削弱了不少，但明面上二者确实是地位相当的。
而从辈分上来说，史侯爷夫人是贾赦正经的舅母，关心一下外甥的婚姻大事，也算是合乎礼节。
说了这话后，史侯爷夫人便一脸热切的望向高座上的贾母，眼里闪烁着企盼早已表明了心迹。
贾母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当下嘴里便泛起了苦涩。
你道她不想结亲？是个人都能看出如今的贾赦前程无忧，哪怕先前觉得他只是一时侥幸罢了，可随着去年的强.弩以及几个月前的爆裂弩出现，甚至贾赦还插手了火器营的事儿，只怕他将来不单单是前程无忧，甚至还能继续往上攀。
他如今都还不到而立之年，继续升官有何不可？
偏这世间又是最为不公道的。若是女子，便是公主之身，或是寡妇再嫁，断没有比前头更好的道理。可换成男子，但凡有能耐有出息有长进，无论年岁如何，无论娶妻与否，无论有无子嗣，都可以再娶一门比之前更好的妻室。
——只要他足够能耐。
贾赦的能耐是绝对足够了的，便是当年娶的原配张氏，也不过是看在他乃荣国公贾代善嫡长子的份上嫁的。然贾家袭爵三代后，国公之位得降爵袭得，贾赦最多也就是个一等将军爵位，比不得如今侯爷之位，还是手握重拳并在康熙帝跟前红透半边天的实权侯爷。说实话，假如当年就是这么个状况，想要嫁给他的人绝对能排出宁荣街去。
也因此，便是续弦也多的是人愿意。
保龄侯府想结亲的意图，在很久以前就已表明了。最初还是隐晦的透露给贾母知晓，而后则是委婉的提出了结亲一事，最早只怕还得追溯到贾赦离京去缅甸之前了。
这一桩桩的事儿，贾母俱是知晓的，也统统记在心上，却实在是无可奈何。
亲上加亲一事自古就有，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蓬门小户，皆是崇尚此事。只因如此一来，两家能愈发亲近了，再一个，都是知根知底的，也不怕娶个惹祸精进门。
贾母很是乐见其成，也曾同贾赦就此事交谈过不止一次，可结果不是碰了一鼻子灰，就是索性弄了个彻底没脸。
原本，依着贾母的意思，原配张氏远不如保龄侯的嫡长女，可道理却是那样的，只要给贾赦当了填房继室，就低了原配一头。既如此，贾母便觉得应当给予一定的补偿，譬如当年的张氏是一等将军夫人的诰命，那么保龄侯之女就该由贾赦上折子请求赐封侯爷夫人。
如此这般，诰命高了一等，便是继室也无需给原配行礼了。
想法总是如此美妙，无奈贾赦完全不配合。
去年那会儿，自打得知了这事儿之后，贾赦便愤然离去，没过多久他便上了折子为妻儿请封。
张氏的诰命倒是很容易就批下来了，康熙帝从不为难女眷，更何况何人得侯夫人的诰命本就同他无甚关系，倒是继承人的请封，当时被驳了回来。
原因在于，古时的小儿夭折率实在是太高了，便有那不满三岁不算人的说法，因此当时不过才一周岁半的琏哥儿根本就没能成为侯府世子。
再之后，就碰上了缅甸进犯，紧接着事情一茬又一茬，他还随九爷十爷一道儿去了缅甸前线，甚至连大年夜都是在异国他乡度过的。之后虽然平安归来，可战后事儿也不少，又恰逢沙俄进犯，贾赦一方面忙于老坑玉变现一事，一方面又要继续改良武器，再就是他本身是稼穑侯，农事也不能彻底放手，甚至还得抽空帮蠢弟弟调职等等，这一来二去的，他便将这些琐事抛到了脑后。
他是忘了，别人却没忘。
眼见因着爆裂.弩一事，贾赦在朝堂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在康熙帝跟前也越来越能说得上话，早就有许多人坐不住了。
没了侯夫人的诰命也不要紧啊，不就是给原配磕头行礼吗？这继室本就低了原配一头，加之原配张氏都没了那么久了，行大礼也不算什么。毕竟，张氏可没享受到什么好处，所有一切的荣华富贵皆是属于继室的。
尤其，琏哥儿至今还不满三周岁，侯府世子的名分尚未确定……
但凡是人，就难免有比较心理。本来，保龄侯夫人已经放弃了贾赦这个乘龙快婿的人选，毕竟让侯府千金成为继室已经是受委屈了，更别提连个诰命都无了。可眼见其他人家再度盯上了贾赦，她这心里又开始有了新的盼头。
活人跟死人争个什么劲儿？最重要的还是子嗣啊！
保龄侯夫人想起前些日子的那些传言，据说最迟来年，贾赦还能再往上攀一番，这怎能让她不生出期待来？哪怕将来不升迁好了，这侯府千金嫁给平阶的另一位侯爷为妻，也是一桩美事，更别提这还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儿。
“赦儿最近几月太过于忙碌了，我都有许久不曾见到他了。前头也让赖管家送了帖子去稼穑侯府，也不知他今日会不会回来赴宴。”贾母到底是经了不少事儿的，除却最开始的愣神外，没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并寻出了万能的借口试图赴宴过去。
亲上加亲谁人不愿意？贾母是满嘴的苦涩，偏生儿大不由娘啊！
“稼穑侯爷的忙碌咱们这些人当然也是听闻一二的，可不管怎么说，他始终都是府上的赦大老爷，今日是政二老爷的生辰，他便是再忙碌，应该也会过来吧？”
“但愿如此吧，怕只怕圣人临时有事儿指派于他。这为人臣子，最该做的就是为国效忠为君分忧，咱们这些后院女眷，不说帮衬一二，添麻烦还是算了吧。”
贾母勉强把事儿糊弄过去，万万没想到，这档口便有房内的一等丫鬟满面笑容的奔了进来，用全屋都能听到的音量，笑盈盈的冲着贾母报喜道：“老太太，赦大老爷来了，正在前院同政二老爷说话呢，说是待会儿就过来给老太太您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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