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快文学>都市小说>李华田七小语滔天下>第五章 辛勤务农人 粒粒皆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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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猴儿辍学回家后,开始帮着父亲和两个哥哥务农,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家里的经济景况好了很多:花钱的地方少了,偶尔还有一些副业带来的收入,比如去牧区做零工,搂地毛,一家人省吃俭用,日子宽松不少,田七小也稍稍缓了一口气,不再为生计愁眉苦脸。

  这一天晚上,田七小一家人正在屋里说话,议论着各项琐事和今后的发展。忽然,外面来了一个人,走在院子里便向屋里喊道:“七小在家吗?”

  土猴儿赶紧起身开门:“我爸在家呢!”

  这时,只见队长李三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三大爷来了,快进屋吧。”土猴儿热情地迎了出来,招呼李三回家。

  家里的田七小听李三来了,便将脸转了过去,叼着烟袋对着墙角,兀自抽烟,不去理会。原来,今天上午,田七小去队里找李三,想让他安排土猴儿给社员们放羊,李三没有答应。原因很简单,他担心土猴儿因为放羊而耽误前程,希望田七小能够另外给土猴儿找一个营生,起码要有一些前途。

  而田七小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想要快一点给土猴儿找个活干,生怕放羊的营生被别人抢去了,所以就去找李三,却不想碰了钉子。

  李三进屋后便坐在了炕沿上,接过了土猴地过来的旱烟袋,土猴儿的妈妈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赶紧下地,一边招呼,一边从暖壶了倒了水放在李三面前的油布上。

  “他三大爷快喝口水吧。”

  李三转身看了一眼田七小说道:“你今天上午说让土猴儿放羊?放羊能有什么出息?那都是没办法的人做的事,你也不想想?还怪我不答应,我是怕把土猴儿的前程耽误了,你知道吗?一旦放了样这一辈子都不要想再有发展!”

  田七小依然对着墙角沉闷着,不搭理李三。土猴儿的妈妈听李三说田七小去找他安排土猴儿放羊的事,也不禁吃了一惊,便顺着李三说道:“我怎么一大也不知道呀?真是没出息,咋能想起这个办法?他三大爷说的对,千万不能放羊,再穷也得考虑孩子的前途。”

  田七小却觉得农村人实在是没有出路,一辈子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跟土地打交道,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心里不禁有些怨恨:“这世道,除了放羊还能有什么办法?村里的营生除了种地放羊还能有什么?田苗马上也要结婚了,需要钱,我能不着急?”

  李三马上反驳道:“这世道怎么了?比没解放前好多了!你忘了咱们在清河时两个人穿一条裤子了?你穿上下地干活,他就得在炕上捂个被子等着,夜里睡觉一家七八口盖一床被子,下面连铺的东西都没有。顿顿饭吃糠咽菜,还吃不饱,那个时候多穷多苦?还常年遭灾,土匪流寇还欺负,什么时候太平过?现在多好,起码可以吃饱穿暖,也不用担惊受怕,又不受气,有什么好抱怨的?”

  田七小低着头使劲儿地抽着烟,好像从一口口的烟雾中找着自己抱怨的理由,可他却无法反驳李三的说辞,这几年的确变化很大,包产到户后人们有了积极性,日子宽松多了,只是他想早早给孩子们找一份营生去做。

  李三瞅了瞅他,把手中烟杆在炕沿上磕了磕,又从烟口袋里装了一袋烟,抽了起来。农村人喜欢这样一边抽烟一边聊天,甚至有的人会去别人家趁烟抽。

  李三长长地吐了一口烟,说道:“我觉得土猴儿可以去城里学开车,你三嫂有个姑舅哥在运输公司开汽车,工资很高,在城里还有房子。你们要是愿意,我就给他写封信,让土猴儿拿上去找他,一定能帮忙。”

  听说能去城里,土猴儿自然十分高兴,马上走过来揪着三大爷的衣襟,央求三大爷把他介绍到去城里学开车。要知道那个年代,农村与城市有天壤之别,农民的天地就是农村,从来不敢奢望城里的生活,若是真的能够走出去,自是求之不得。

  可是,田七小和妻子却没有明确表示态度,土猴的妈妈说道:“孩子还小,我们商议一下再说吧,要是去学就让土猴儿去找您。”李三也不好多说,便说道:“那你们商议一下,我先走了,商议好了告诉我。”说完,下地出门走了。

  队长走后,土猴儿望着三大爷远去的背影,疑惑地看着沉默不语的爸妈:“爸、妈,你们怎么不答应三大爷?去城里多好,我喜欢城市,农村能有什么出路,你们要让我当一辈子农民吗?我念那么多的书就是为种地?”语气有些抱怨。

  这时,土猴儿的妈妈说道:“农村是没有出路,可跑车也不是什么好行当,辛苦不说还危险,还不如在家种地,再说了人生地不熟的出了事咋办?”

  田七小嘴里叼着旱烟袋,若有所思地拧着眉头,手里举着旱烟杆,坐在油灯前,烟雾围绕在烟杆的周围,抬起头看了看窗外说道:“不去就不去吧,咱们世辈种地惯了,也没去过城市,不习惯,就安心在家吧。”

  “爸,我想去城里看看,多好的机会。”土猴儿遗憾地埋怨道。

  妈妈见土猴儿不甘心的样子便让田七小说说他当年跟车的经历。

  “说啥呢,都过去的事了,早就忘了。”田七小不愿提及那段往事。

  但是架不住土猴儿一再追问。

  “那就当故事听听,不要学这个行当,就像你三大爷说的,人要有志气。”

  旱烟杆儿的尽头闪现着农村人的喜怒哀乐,一袋烟,一段回忆,一声叹息……都被这长长的一吐给吹散了,心事舒了出去,忧愁烟消云散。

  2

  田七小回忆起了十几年前自己跟马车跑长途的情景……

  农民将六十年代初期称为生产队里的马车时代。马车用途之广与其在农耕中的重要地位,成为了历史符号,而这段历史过程在农耕文明中极具代表性和时代性。那个苦难年代孕育的很多职业都肩负着历史使命,然而,也是后人无法想象与理解其艰辛与困难的,有的职业几乎叫人不堪回首。田七小的妻子之所让孩子了解这段故事,便是希望后代人能够记住先辈们的生活状态,还有他们为生活付出的心血,乃至于这个职业的性质。

  一九六五年八月的一天,老队长通知田七小给生产队跟车。跟车是队里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上好差事,除了可以跟着车到处走走开开眼界,还能挣工分。而且,也要比在田里干活轻松很多,由于田七小平时为人厚道、勤劳朴实,队长便让他给队里马车队牛三青当助手。其实,就是随车装卸工,夫妻俩自然喜不自胜,不甚感激。

  晚间,田七小家里,炕中央的一个木头灯柱上,放着一盏用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小小的灯头发出微弱昏暗的光线。妻子为了省油,便将灯捻调到最小,勉强照亮了家里。那个年代,一个月几毛钱的照明开销,也让很多人家无力负担,晚上早早熄灯睡觉了。即使要点也必须是必要的时候。两人一边准备明天跟车需要的物品,一边聊天……

  “人们都说赶车的人到了外面就忘了家,花天酒地沾花惹草,变成了魔头,你也不会跟上学坏吧?”社会上对于跑车人的传闻,让田七小的妻子很是担心,但她又舍不得丢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忽然,她好像又想起什么,就说:“要不咱们和队长说说,换个营生吧,哪怕放羊也行,起码安生。”奇快妏敩

  田七小妻子这种矛盾的心情实在无法掩饰,也无法释怀,就漫无目的言不由衷地说着,她担心眼前这个安安稳稳的男人会忽然变成另一个模样。

  “你还不放心我呀?自己的男人是个啥样还不清楚?咱们是地垄沟里出来的庄稼人,咋能变坏?”田七小生怕妻子反悔去找队长推掉这份工作,就温情体贴地安慰妻子道。要知道,他也实在是难以忍受庄稼地里的那份苦楚,对于队长这样的安排简直如雪中送炭,感激不尽。

  妻子娇嗔地撇了撇嘴,哼了一声说:“哪个不是从地垄沟里出去的庄稼人?哪个没学坏?你们男人就是花心,离开家就忘了老婆。”

  对于深谙男人本性的女人来说,似乎永远不会相信男人的辩解和花言巧语:“你看看村里的那几个车倌儿,都不是臭名远扬?谁还能知道自己的身份?连孩子们的脸面也不顾……咱们芳芳也长大了,你可不要给别人留下说道,让我们母子抬不起头来。”

  “哪能那样!你多心了,没事,我出去注意就是了,保证不沾上那些坏毛病。”田七小想方设法打消妻子的忧虑,让她心甘情愿地支持自己,就斩钉截铁、信誓旦旦地把自己保证的神一般不凡。田七小的妻子是个极其聪慧之人,知道自己的担心是杞人忧天,至于这个有男人本性的丈夫会不会像其他车花子那样,就只能看造化了。于是,只好从这个无聊的话题,转移到了另一个无聊的话题上:土城在哪?远不远?走几天?路上有吃饭的地方吗?等等自己心中的疑虑。

  田七小如释重负,看来妻子已然解除了戒备心理,就指了指自家的东南方说:“就在这个方向,二百多里远,走五六天。前几年我和吕贵卖羊皮去过,挺大的城市。”接着反倒有些兴奋地讲起来自己上次和吕贵去土城卖羊皮的经历,忽然觉得胳膊上好像被什么钳了一下,生疼。

  “嗯,你不说我还忘了,你还住旅店了?是不是也和那些车花子一样?我说你这么急着想跟车。”没想到妻子翻出了旧账,田七小才明白自己被什么钳了。

  “没有没有!哪能呢,别瞎说,哪有钱。”田七小极力推脱,生怕说不清楚自己的清白。

  但是,心里还是泛起了酸溜溜的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上次从土城回来后,就总是想起旅店那个丰乳肥臀、风姿绰约的女服务员……

  妻子忽然笑了起来,田七小被吓了一跳,马上回到现实中。

  “我听人们说,车花子们出去用马料换.....”

  田七小自然知道村里流传的对车倌儿们不利的流言,就马上辩解道:“没有的事,都是讹传,哪有那么多马料,再说了,也没那么玄乎。”说完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也许,农村人更多的快乐就是建立在这样苦中作乐的精神上,当然,还有遥想未来的梦乡……

  第二天一早,田七小收拾好衣物,兴冲冲地来到饲养院。

  3

  饲养院是生产队里停车和集中喂养大型牲畜的地方。在村子的西南方向,有一个独立的方方正正的大院子,院子的北边是两间破旧低矮的土房,靠东边一间存放着一些草料,大多是草麦和麻生,还有打场时剩下的部分劣质粮食,都要由饲养员定期添加在牲畜的草料中补给营养。另一间是饲养员的住处,屋子里摆放着简单的生活用品:一个暖壶、一个大水缸,水缸上面的隔板上还有几副碗筷。靠东墙有一铺很大的土炕,土炕南侧的尽头是锅台,旁边有一个很大的风箱,拉起来呼呼的响,可以生火做饭。有时候人们从地里挖几颗山药拿回来,也在这里烧熟了吃。

  到了冬天,土炕烧的烫热,屋子里暖洋洋的,反倒显的很温馨。晚上,村里的人想要消遣,便聚到这里,炕上地下挤满了人,围着灯光微弱的油灯,抽旱烟、喝水聊天、押宝、听三老舅说书……争辩声、吵嚷声、嬉笑声……声声不绝于耳。也有的人来了只是缩在墙角,抽着旱烟,翘着腿,看别人热闹,听大家谈论,默不作声,享受着这份快乐。屋子里乌烟瘴气,脏乱不堪,还夹杂着和院子里一样的牲畜及其排泄物混杂的气味儿,刺鼻难闻,但是,大家被这种氛围吸引着,毫不在乎,热衷沉迷于此,追求着乌托邦式的幸福。

  有时候,队长也会带大家在这里学习,看书、识字、背诵毛主席语录、讲政治形势……气氛极其浓烈。村里的孤寡老人、单身汉或路过旅客也可以暂居在这里,无人过问。仿佛如古时的驿站,只是它不为政事,只赡苍生。但是,也有很多村民,由于无法忍受饲养院里的气味,而疏于前来“同流合污”。

  院子的西边是一排南北走向空间很大的棚圈,里面结构很特别,每间都要从中间用一溜长长窄窄的土坯槽东西隔开,土坯槽是专供牲畜吃草使用的,一米多高,两尺多宽,土坯垒成,中间凹陷成槽,外表很光滑。有了槽子的拦截,牲畜便不能随处乱走,吃草时站在东边,添草人则于西边行走,互不影响,井然有序,也安全,更方便进出。但这些棚圈为了分辨各类牲畜,又在大棚圈中分割了数个小单间,每间安置一类,或牛或马,按类拴喂。这样,结构如一座迷宫一样,也很容易让走进里面的人因为找不见出口而迷路。村里的孩子们好奇,就经常偷偷跑来玩捉迷藏。

  院子南边有几间库房,存放一些草料和杂物,社员们经常铡一些秸秆储备到里面。东边是一排矮矮的土墙,由北至南,靠南边留一个很宽阔的大门。

  生产队里的牛、马、驴、骡等大型牲畜,都在这里统一管理,统一喂养。饲养院在六十年代期间,颐养着民生,也是一个极具代表性的历史符号。院子的中央停着几辆马车,最东边并排的两辆是牛三青和明小子的车。

  马车是生产队里唯一的运输工具,人们常说的三套马车是马车中的代表形式。一辆马车要用三匹马拉:一匹马驾辕,两匹马拉套。如果是短途或者运输一些轻型货物,就用两匹马,或者一匹马。拉车的马都要经过专门训练,能够听懂车倌儿的口令,比如:吁(停下)、驾(出发)、逮逮(左转)、号(右转),配合的特别默契。一辆车需要两个人,一名车倌儿,一名跟车的助手。那时的车倌儿也像九十年代的司机一样,是一个很荣耀的职业,令人羡慕,生产队里还要发一些补助,收入较高。所以,大多人趋附、青睐此职业。

  马车负责运输工作,春种时拉种子送肥料。夏季去牧区做泥工时,用马车拉水,到了秋收期间最忙,所有地里的庄稼都要拉回到场面里:麦子、莜麦、菜籽……一车一车地拉上半个多月。农忙结束后,偶尔也会去外地跑一些运输,拉碳、送饲料等。冬天则大多时候停车码工,养精蓄锐,期待次年开春。

  有时候马车也会被人们当做“婚车”使用,到了每年正月,有嫁娶的人家便会向队里借一辆或两辆马车,在车厢里搭一个拱形帐篷,外边包一床红被子,车辕、马鞍等各处都拴上几条红绸子,特别喜庆。迎亲时几辆车排成一队,走起路来气势磅礴、浩浩荡荡,赶往新娘家,这样的阵势在当时便是一道风景,亦是家族名望、身价的象征。

  这时,车倌儿牛三青和另一辆马车的车倌儿明小子,还有跟车的龙祥也来到了饲养院。几个人见面后热情地打了招呼,便开始装车。那时没有专职装卸工,车上的一切装卸工作,都是由车倌儿和跟车的完成的。

  每年到了春秋两季,生产队都要抽时间去外地跑几趟运输,有时候去两辆车,有时候四五辆。今天是要去二百里外右旗的土城,给一家肥料厂送羊粪。那个年代,跑车虽然辛苦,但是比起农田里的活,不知要惬意多少倍。

  几个人不多时便将车装好了,车厢中间紧靠边缘立着一个用织笈编成的围栏。围栏高约一米五六左右,十多米长,围在车厢中央,中间用绳子绑着,以防倒下来,里面装着羊粪,整个车箱都被占满了,车走开时还有些摇晃。

  收拾完毕后,大家围着马车检查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异样,便准备启程。牛三青来到车辕的左侧,伸手将刹车磨杆的绳子放开,抓起缰绳在手中一抖,嘴里熟练地喊着口令:“驾!驾!逮逮---.吁---”马车刚走几步就停下了,原来,田七小还没上车呢。

  “我坐到哪儿?车顶上?”田七小看着眼前装的满满的车,不知道自己该坐到哪里。

  牛三青笑道:“车顶上危险,坐到外首(右面)的车辕上,坐好扶稳,小心掉下去。”

  4

  车辕的右侧与车厢交接处,有一快很小的地方,田七小扶着车辕坐了上去。后背紧靠着围栏,两腿悬空着,像坐在凳子上一样,也没有太大的活动空间,左边是驾车的辕马,右边无遮无拦,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顿时觉得心里怪怪的,暗暗琢磨:难道一路上就是这样坐着?

  “驾!”牛三青将鞭子一挥,“啪!”的一声,鞭梢在空中清脆地打了个响。登时,三匹马奋颈扬蹄拉起马车上路了,只听銮铃声声,马蹄嘚嘚,意气风发地向东南方向奔去。

  两辆车一前一后,首尾相接,颇为壮观,一路上引的马路两边地里秋收的人们驻足观看。马车走走停停,几个人说说笑笑,好不快乐。临近中午,大约走出了三十多里,来到一个叫小乌苏的村子附近。牛三青将马车停在了路边,后面明小子和龙祥的车也跟了上来。

  “休息一会儿吧,就在这儿做饭吃。”“好的,正好马也走累了。”几个人招呼一声,卸了马车,绊好马,放马在路边吃草。然后,从车上取下家里带来的白面和炊具,开始做饭。跑长途都是这样,为了省钱,中午大多在外野炊。午饭极其简单——煮面条拌酱,所谓酱只是盐和猪油混在一起,炒熟了,吃多了会恶心。今天风和日丽天气很好,不用搭帐篷,就在路边的一块平地上,用铁锹挖一个小坑,拿几块石头将锅在坑上支起来。牛三青捡了一些地里的秸秆和树枝,放在锅下的坑里点着了,火苗很旺,噌噌地往上窜。龙祥提过来装水的塑料壶往锅里倒了一些水,过了一会儿锅里的水便烧开了。几个人分别拿了自己的茶缸舀了,围坐在锅前,边聊天边休息,互相述说着一路上的见闻和趣事,颇为开心。

  此时,正值农历八月,天高气爽风轻云闲,艳阳当空祥和静逸。偶尔冷热相间又温度适宜,让人觉得神清气爽格外舒适,南飞的大雁悠闲地从空中徘徊飞过,鸣叫声辽远幽怨。早晚虽有凉意,中午却依然炽热。地里的庄稼已经所剩无几,露出了坑坑洼洼的黄土地,没有了盛夏那番浓情绿意,偶尔,一阵凉风刮来,有些凄凉、萧瑟……

  我们无从知晓几位赶车人的心境,却能够想象到当年那种生存的状态。

  明小子会做饭,从口袋里倒出了一些白面后,接着水壶里的水洗了手,开始和面。龙祥取出碗筷拿去清洗,牛三青添柴烧火,田七小则忙前忙后给大家打下手。不多时,明小子擀好了面片,用小刀划成长条,一块一块扯成小片摆在案板上,正要放到锅里,忽然,就听龙祥惊叫一声:“大青马不见了!”顿时,如炸雷一样!大家都被吓了一跳!抬头观看,只见附近吃草的几匹马中,唯独没有了牛三青的辕马——大青马。

  “快!大家分头去找。”明小子吩咐一声,顾不上手上的白面,在裤子上蹭了蹭,迅速解开不远处的一匹马,飞身骑上,向来时的方向跑去。牛三青和龙祥也赶紧各自往东西方向去找,田七小则向南边的村子里走去。

  刚进村,就看见大青马被几个人围在中间,其中一个瘦高个一手拽着马缰,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根鞭子,狠命地抽打着大青马,大青马被打的唏溜溜直叫。田七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上前制止,并且询问原由。对方说大青马吃了他的庄稼,要田七小拿钱来赎马。

  “大哥,我们是过路的,休息时马跑了,你就还给我吧。”

  “吃了庄稼就得赔钱,不给钱就不要想要马。”对方当然不肯,还说要将大青马拉到饲养院关起来。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走了过来,是队长。问清原由后一边将马交给了田七小,一边教训瘦高个:“地里的庄稼早就拉回来了!哪里还有?都是邻村上下的乡亲,不要这样做事!”

  “就……就……还没吃呢,我们就把它逮住了,就……就拉回村里了,”旁边一个小个子结结巴巴地说。

  原来,大青马跑到了村子里便被瘦高个抓住了,根本没吃庄稼。田七小万分感激地谢过队长之后,拉起马回到了车前。

  牛三青和明小子几个人也返回来了。这时,锅里的水已经凉了,上面漂着一层薄薄的尘土,案板靠着一块石头斜立在地上,面皮也洒了。牛三青拴好马,龙祥和田七小收拾了一下地上的东西,重新生火做饭。

  吃过饭后,大家觉得时间还早,就在地上铺了一块苫布,躺下来休息。那时没有钟表,人们只能靠观看太阳的位置来推测时间,或者,在地上立一根木棍,看木棍的影子。其实,根本无需获得具体时间,因为,人们的时间观念很淡薄。

  土猴儿聚精会神地听着,直直地盯着爸爸,当他听到马匹的“炸绊事件”时赶忙问:“马怎么会‘炸绊’?经常会有马跑了吗?”

  田七小解释道:出车时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马在吃草时,用一个牛皮做成的绊绊住三个蹄子,(两个前蹄,一个后蹄)限制其活动,以防走的太快太远。但是,有的马绊已经很旧了,马蹄用力时,绊环便会断裂,马自然就跑了,大家只好骑马、步行到处寻找。有时候马跑远了,那就要在当地住上几天,直到找回来才能走。

  ……噢——土猴儿听着爸爸的讲诉,觉得自己增加了很多见识,越听越入迷,全然沉醉其中。对父亲的跟车经历既羡慕又向往,觉得跑车的生活实在是太自在了,也特别好玩儿。于是,便不时地问这问那,好奇极了。妈妈示意他不要影响爸爸,继续听……田七小点了一袋烟:“我们正在休息,忽然从北边的马路上跑过来一辆三套马车,三匹马全部是枣红马,特别显眼,马车是新的,看着就喜欢,车倌儿把马鞭甩地啪啪直响,经过我们跟前时,险些撞上停在路边的车。车上的人还嘟囔着骂了几句,呵呵……”对于过去的事,无论是喜是忧,都是开心的回忆,讲到这里,田七小不禁哑然失笑。

  “怎么那么粗野?不讲道理吗?”土猴儿有些不解,觉得这个车倌儿也太野蛮了。

  “哪能顾的上讲道理,唰地一下就过去了。”田七小风趣地说,土猴儿和妈妈都被逗乐了。

  “哈哈……车倌儿都是粗人,没耐心讲道理。”土猴儿的妈妈说。

  田七小像评书表演家一样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到了晚上,住在了一个路边的村子里的马车店里。六十年代时期,这样的马车店很多,那时候人们称之为“车马大店”。可以停车、吃饭、住宿。由生产队直接管理,有厨师(大师傅)、保管负责店内事务,每晚食宿费用每人五角,随车人员自带米面和马匹草料,由大师傅和保管免费为大家做饭、料理车马。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几个人吃过早饭后套起马车继续赶路。距土城还有一天多的路程。田七小和龙祥赶着一辆车,跟在牛三青的车后。前面的路越来越宽,龙祥拿起鞭子,啪啪地在空中甩了几下,车速加快,立即追上了明小子的车,两辆车并行在一起。

  “退后!龙祥!不能这样走。”牛三青制止道。“没事,我的技术好着呢。”龙祥依然赶着车与牛三青的车“并驾齐驱”,十分得意。

  这时,只见对面不远处有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般地向这边奔来!拉车的三匹马像发疯似的在马路上左冲右撞,车倌儿在车上死死地抓着套绳向后拽着,刹车的磨杆发出刺耳的响声。

  “马惊了!龙祥退后!赶紧!”牛三青吩咐龙祥,但为时已晚,龙祥的车生生地停在了当路!对面的马车瞬间便冲到了近前!正当几个人惊慌失措时,狂奔的马车却在龙祥和牛三青的车前戛然而止!没了去处!地上趟起一阵尘土,一场事故就这样化解了。对面车上的车倌儿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惊魂未定地跳下车来,不住地对龙祥和牛三青表示万分感谢,归整好马匹和套绳之后,启程走了。几个人虚惊一场,目送马车走远,继续赶路。

  当天晚上,住在了一个叫小西村的公社所在地的马车店里,住店的人很多,东边一间五十多人的客房已经住满,更夫将他们安排到西边的房间住宿,房间很大,南北两铺土炕,每铺炕可以同时就寝二十多人。

  吃过饭后,大家聚在一起,无事闲谈,消遣时光。忽然,隐约传来一阵音乐声:“旗里来的乞丐在东屋唱歌呢。”不知谁说了一句,大家便一齐向东屋奔去。

  观看的人已经挤满了屋子。龙祥和明小子几个人踮着脚尖站在门口远远向里眺望,田七小个子矮,被挤到人群中间动弹不得,又望不到远处,就向前挤了挤,却被前面的人挡了回来。龙祥伸手拉他,也不能挪动地方。这时,厨房的大师傅端着馒头进来了,围观的人马上闪出一条窄窄的通道,田七小立即跟着大师傅进了屋里。两铺土炕中央的空地上,站着三位衣衫褴褛的乞丐。其中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眼睛深陷、额头突出,手里拿着二胡正拉的起劲儿。另一位身材瘦弱、尖尖下巴的男子四十多岁,歪斜着身子,专注地合着乐拍,十分投入地打着莲花落。田七小被紧紧地挤在几位乞丐的跟前,颇不自在,几乎被莲花落划到了脸,只好盯着莲花落的起落酌情闪躲。中间一位中年人身形干枯、皮肤黝黑,带着一副墨镜,手里也拿着莲花落,莲花落的末端拴着几条长长的彩绸,每次击打前他都要抡圆了在脑后绕一下。彩绸像孔雀开屏一样开合自如、张弛有度:“叫一声兄弟姊妹们你们来看,右旗捏走来是小西村转,今天就和你们攀一攀,东家捏长来你说西家短,你说这个后齐捏有一个郭兰兰,郭兰兰呀你说我还挺惯,她就住在小东营的南山个旦,吱!吱!吱!——(中间夹几声干涩的二胡声)一家六口捏没个衣裳穿,日子捏过的是有点儿难……”歌声戛然而止……“唱上几句题外话你们不要嫌,能不能给兄弟们点上一根烟,兄弟本是个没眼眼,发发你们的慈悲心可怜可怜,可怜可怜我这个没眼眼,谁要可怜我这个没眼的眼,他就能发财发上一百年,金银财宝捏就满院院……”

  “谁有烟?快点一根儿,四哥今天犯烟瘾啦!”拉二胡的人住了手,看了看大家说道。打莲花落的人也停了下来。田七小终于放松了警惕,舒了口气,直了直身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屋里温度很高,很多人还在抽烟,空气中散发着怪异难闻的味道。这时就听递烟的人说道:“四黑眼唱的哪个郭兰兰?是不是你的老相好?哈哈哈……”

  “四黑眼是不是喜欢上郭兰兰了?”众人大笑。

  “谁有烟?给四黑眼抽一根。”

  “不行不行!一根不够,拿一盒,四哥这几天没烟了。”拉二胡的人说道。

  围在跟前的几个人凑够了一盒烟递给了四黑眼,四黑眼摸索着装到了兜里。于是,丝弦一响,几个人立即又拉开架式,唱开了。这一次将“晚会”气氛推到了高潮:打莲花落的欢快地舞动着莲花落,节拍跟的更紧了;四黑眼将莲花落抡开了,彩带像一朵五彩祥云一般,上下轮转,左右翻飞,让人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拉二胡的耸着双肩,操弓拨弦前仰后合陶醉其中。顿时,莲花落声、二胡声、歌声、观众的起哄声,混淆一片,掺杂不清,大家笑声满堂、开心快乐。

  唱罢多时,终于,打莲花落的人向大家宣布:今晚的演出到此结束!于是,众人散去。

  几个人回到西屋时,北铺的人正在压宝,炕中央盘腿坐着坐宝人,面前扣一个小碗,双手交叉揣在怀中,双眼紧盯着宝摊,等待下注。旁边围满了压宝的人,手里举着赌资:“我压一,独红!一毛!”

  “我靠三吃二,输就输了,不后悔!”

  “去去去!不要经济烟,换太阳!”

  田七小几人无意围观,上炕休息了。

  听到精彩处,土猴儿几乎陶醉了,觉得这种民间艺术形式太有意思了,便问道:“爸,他们怎么不去戏台上演?为什么要去马车店?”

  “那个时候哪有戏台,人们连唱戏都没见过。”土猴的妈妈说道。

  田七小解释道:马车店是聚拢四方来客的地方,人多,附近的乞丐为了讨一些生计,便驻扎在那里,晚间无事时为大家表演一些节目,娱乐一阵,车倌儿们于中取乐也愿意施舍一些米面或纸烟给他们。

  土猴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第二天中午,已临近土城,马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几辆马车,田七小和牛三青的车前不远有一辆拉柜子的马车,车倌儿是一位小个子中年人,一边赶车一边返回身来与牛三青几个人聊上几句。

  忽然,后面有一辆三套马车急速奔来,走近时几个人马上便认出是前天中午的那辆车。车倌儿是一位中年壮汉,就在马车即将超过拉柜子的车时,只见超车的套马突然向右边靠了过去!将拉柜子车的套马挤下了路基,车倌儿来不及刹车,马车顿时便翻了,幸好没有翻个底朝天,只是侧立起来,车上的柜子向右倒了过去,几匹马也停下来了。大家纷纷上前观看,还好,没有损伤,中年壮汉和跟车的后生赶紧停下车上前帮忙,众人将马车翻了过来。

  这时,土猴儿愤愤地说:“太可恨了!这回小个子车倌儿一定不会饶过他吧?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规矩点儿!”

  田七小却说:哪里!在那时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不足为怪,况且,这种小事故一般不会有危险,所以,小个子车倌儿也没有太多责怪对方,再说,对方已经帮他收拾东西表示歉意了。

  “哦!小个子车倌儿真是个好人。”土猴儿不由赞叹道。

  田七小又告诉土猴儿:后来,交谈之间得知:小个子车倌儿还是壮汉的远方舅舅!只是两人一直未曾谋面,互不相识,“是舅舅外甥!哈哈!”土猴儿也笑了。

  “还没到土城吗?”土猴儿妈妈问道。

  “那天晚上就到了。”接着又介绍起了土城:占地面积辽阔,便是右旗的旗政府所在地,城里马路宽敞,街道清静,视野开阔,比石头村大多了,城西有一家马车店,我们就住在那里,而且,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很危险的事,龙祥险些被车挤在大门垛上!幸亏揪住了辕马。

  吓得土猴儿赶紧问道:“龙祥叔没受伤吧?”

  “没有,辕马站住了!马和人时间长了也有感情,当时就是辕马保护了龙祥,要不就把他挤坏了。”田七小至今说起这件事来仍然心有余悸。

  土猴儿想起了一句古语:狗有湿草之恩,马有垂缰之义。

  “龙祥叔该好好的报答辕马了,这匹马实在太通人性了。”

  “哪有,第二年辕马就被生产队卖了,说是老马没用了,就是丰收村徐有明家那匹黑马,现在老的都走不动了。”

  土猴儿有些伤感:“那徐有明还让它干活儿?”

  “不干活儿要它干啥?就指着它呢。”

  “别打岔,让你爸再说。”……

  次日上午,大家赶着马车到肥料厂卸了货,结了货款,两辆车各一百元。几个人高高兴兴地从肥料厂出来,又去附近的煤场装了煤。每一次回程都要拉一些粉煤给生产队。那时的煤价每吨五十元左右,牛三青和明小子各自在车上装了一吨多,花了七十多块钱,然后,整拾车辆踏上归程。

  行至第二天晚上,即将走出右旗的地域,几个人在马路边的一块开阔地界停下了马车。牛三抬头青看了看天空:“今天晚上恐怕要下雨,把车停在高处,苫布都盖好,怕湿的东西都拿回帐篷。”田七小和龙祥各自将马车南北方向并排停好,中间留了距离,将马卸下,拉开苫布搭在两车之间,车尾用苫布挡上,车辕处留了出口,地上又铺了一层苫布,帐篷便搭好了。

  晚饭后,几个人一边抽烟一边聊天。不一会儿,外面下起了小雨,滴答滴答地打在帐篷上。田七小躺在行李上注意着外面几匹马的动静,生怕发生什么意外。忽然,看到大青马卧了下来,“大青马病了”他心里马上意识到,于是赶紧和牛三青来到了帐篷外边,大青马卧在地上不时的打着响鼻,肚子随着呼吸来回起伏,显的很痛苦。

  “可能是肚子痛呢,找纸片点着熏吧。”牛三青说完转身回帐篷里找东西去了。

  村里人都知道,马在肚子痛的时候,通常都有这样的症状,用纸片或者其他可燃物点燃,在马的鼻子前边熏一会儿就好了,可是,现在去哪里找纸片呢?可燃物也大部分都被雨淋湿了。田七小忽然想起自己出门时另外带了一双步鞋,预备下雨时穿。于是,他钻进帐篷从行李卷儿里拿了出来,明小子划火柴点着了鞋帮。

  几个人轮流举着点燃的鞋子让大青马吸着热气,过了好一阵,大青马终于止住喘息,挣扎着站了起来,大家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收拾东西回帐篷里睡觉了……

  听到这里,土猴儿不解地问:“你们怎么知道马卧下就是病了?”

  “大牲畜都是这样,一般不卧,尤其是马,要是卧倒了,可能就是病了,经常接触牲畜的人都知道。”

  “哦,那牛和骆驼呢?”土猴儿依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又想听爸爸讲述后来的故事。

  “先让你爸说完。”妈妈示意道。

  …….这天下午,到了小乌苏村附近,遇见了上次在马车店唱歌的几位乞丐,说是想要搭车去后山讨些生活,牛三青等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便答应带他们一起走。

  吃过晚饭后,几位乞丐要为大家唱一段,几个人自然非常高兴,于是,马路边的帐篷里,传来了咿呀呀呀的“讨吃调”声。不久,村子里的人也闻声跑了过来,帐篷里外挤满了人。曲终人散时已是深夜。帐篷里无法容纳六个人同时就寝,田七小就到外面车上睡觉。将行李铺在粉煤堆的一侧,头枕着煤堆,脚伸到车辕的空隙当中,蜷缩着身子……睡着了。

  第二天晚上,快要走到共计堂村附近时,大家正在车上聊的热火朝天,突然,“啪”的一声巨响,明小子的马车右侧车胎爆炸了!车上的人几乎被掀翻到地上。下去查看,只见右边的轮胎钢圈压在胶带上,扁扁的,一点气也没有了。几名乞丐只好步行往共计堂村走去。经过商议最后决定:牛三青带着田七小和龙祥回村里取轮胎,明小子一个人留下看车。于是,几个人上了车打马扬鞭向村里赶去……

  正当土猴儿依然沉浸在故事当中,回味着各个精彩情节时,爸爸却告诉他自己的跟车经历讲完了。土猴儿长长地舒了口气,在炕上坐了起来,若有所思。

  暂且不说明小子如何一个人在野外捱过寂寞的一夜,和第二天大家怎样去“救援”。只说这一路风尘,足以叫人大摇其头,也足以让人对这样的职业望而却步!土猴儿听完父亲的叙述,久久不能从故事中走出来……

  “现在你明白我们为什么没有答应让你学开车了吧?”土猴儿的妈妈看着土猴儿语重心长地说道。田七小则又拿起了烟袋。

  从此,土猴儿决定:要将自己一生的时间用来做有意义的事!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李华田七小语滔天下更新,第五章 辛勤务农人 粒粒皆辛苦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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