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气氛显得有些沉重。
午后的阳光穿过重重叠叠的枝叶，在两人的身上掷下斑驳的树影。
林道里没有别的行人，瑞文只听到马蹄声以及丛林深处传来的鸟叫。
就在两小时前，瑞文将事情的告诉了妮可。当然，他是有所保留的。
他没有坦白自己的三种猜测，只是照搬了凡妮莎先前向真夜提议的“两手准备”。妮可听完这些之后，反而变得冷静下来。
“原来这就是瑞文哥哥要我回北赛尔，回呓语圣堂找大祭司的原因。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我会好好配合的。若我身上真的有那个恶魔的诅咒，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就算是脱一层皮，我也要解除这个诅咒。”
瑞文知道，妮可的这个说法看似夸张，却并非夸大其词。驱除恶魔的印记和恶魔的诅咒是两码事，两者之间的难易程度完全不在一条水平线上。驱除印记只需要日光结晶这样的装置就够了，但是解除诅咒需要更为复杂的仪式。这个过程中，被诅咒的人会面临心灵上的煎熬，需要被迫面对内心的弱点。
你越是恐惧什么，越会遭遇什么。
你越是逃避，越是无处可逃。
被牧师抚养长大的妮可虽然没有经历过这个过程，却也是知道这其中需要承受的痛苦。
她有心理准备，更有决心。
所以她没有心思悲伤，更不能沉静在自责里。她不断如此告诫自己。
所以，离开海鸥镇的这一路上，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然而，不断的自我暗示却催生了另一种可怕的预感。
[……如果……如果大祭司也没有办法解除这个诅咒，又该怎么办？]
[难道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真夜沦为那个恶魔的奴隶，对他言听计从吗？]
妮可两只手掌拍到自己的脸上，好让自己在疼痛里重新冷静下来。
[不不不，还什么都没开始呢，现在就认输还太早了！]
坐在前面的瑞文，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也没有说什么。
他也在他自己的思考之中。
他在先前和妮可的交谈里，问过她是如何知道真相的。妮可的回答让他难以相信。她竟然说她“看到”了过去的影像，亲眼目睹了当时发生的一切。
这样的事情他本应该是头一次听说。
可是，他们几天前在橡果镇看到的那些又怎么解释？那次，瑞文不仅是亲眼目睹，更是亲身将过去又经历了一遍。
如果这一切不是巧合，而是由某种未知的力量激活的幻影。那么它们的触发点到底是……
[我过去追杀的女人们，死亡的瞬间都会爆发出一种奇异的能量。这些女人当中的最后一个，在临死前，遇到了妮可的前一世“伊蕾”。根据妮可的描述，她在幻影中看到那个女人在伊蕾面前自杀了，爆发的白光吞没了伊蕾，她才从一个成年女人倒退为婴儿，也就是后来的妮可。如果那种能量……]
心中的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你还有空想这些？你就打算这样回北赛尔，回呓语圣堂，回去自投罗网？你自己这条命不要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瑞文的心，紧了一拍。他沉默不语，只是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那声音接着说了下去，[是谁说“活着才是自己应有的惩罚”来着？]
[如果这条命真的有苟延残喘的权力，如果我真的有活下去的资格，]瑞文不由得握紧了缰绳，[我愿意为它掷下命运的骰子。以前的我，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杀人如麻。现在的我，只想用正确的方法，去赢得一线生机。如果最后仍然得到的是死亡，那么，也是我罪有应得。]
瑞文的语气很坦然，心中回应他的那个声音也变得平和起来。
[除了回头，没有第二种活下去的方法了。]那个声音说，[回头，去隐者海湾，去薄暮港，去棘飏。否则，你过去作为“瑞文·里伯斯”在呓语圣堂重生，最后将作为“瑞文·里伯斯”在呓语圣堂死去。]
瑞文释然的笑了，[不回头。绝不。]
听到瑞文如此决绝的回答，那个声音反而有些慌了，[如果你的过去暴露了，难道你不怕妮可知道这一切吗？]
[你以为黎明祷言会蠢到将我这个千古大丑闻到处宣扬？]苦涩的笑容牵扯着瑞文的嘴角，[我的事情，除了公会高层，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
瑞文欲言又止。他垂下头，看着自己左手食指上的那圈灼痕，[妮可不会知道的。我永远不会让她知道……唯独只有她……]
···
北赛尔——大灾难之后亚赛特大陆的中心，最后的自由都市。
瑞文远远看着林道尽头的城门，不禁想，那高墙和拱门后面，等待着他的该是什么。
马儿摇摇头，似乎放慢了脚步。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呓语圣堂高耸的尖顶越过城墙，回应着逐渐沉没的黄昏，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它在等着瑞文。
瑞文最后看了它一眼，便轻轻踢了踢马肚子，催促马儿前进。
妮可看着这熟悉的城门逐渐落到自己身后，忽然一句话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不，孩子。你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那位老占卜师的声音仿佛就来自昨日。
妮可摇摇头，赶走脑海中的这句回响，又不服气的小声嘀咕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热闹的街市，流动的人群，暖心的灯光，诱人的美食——这都是她熟悉的北赛尔城。
妮可远远看着城中心的那座钟楼，那天和奎杰塔在钟楼上短暂的比试历历在目。那天的星光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边，为她驱赶了迷茫，照亮了道路。
“我回来了，北赛尔。”
就在这时，妮可忽然发现瑞文让马儿停了下来。
可是他们距离呓语圣堂还有好几条街的距离。
“妮可，下马。”瑞文开口说了今天这趟旅程里的第一句话。
妮可有些意外，“嗯？不是要去呓语圣堂吗？”
虽然这么问着，妮可还是听话的下了马。
接着，瑞文也翻身下马。
“这匹马儿是我从奎杰塔店里借来的，你能帮我还给他吗？”瑞文背对着妮可，抚摸着马儿的脖子。
“可以是可以，但……”
“妮可，听好了。”瑞文仍然没有回头，“我接下来会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可能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在你身边。你要保护好自己。如果在北赛尔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去找奎杰塔。明白了吗？”
“瑞文哥哥，你……”
“上马。”瑞文终于转身面对妮可，温柔的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妮可只得服从。她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既然瑞文说了有任务，她也不好多问。
“快去吧，妮可。替我向奎杰塔问好。”瑞文回给她一个宽慰的微笑，仿佛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街市里逐一亮起的晶石灯照亮了整条街，却唯独为瑞文俊朗的侧脸留下一半晦暗的阴影。
“瑞文……”妮可心生不安。
“快去。”瑞文催促的拍了拍马儿，它便心领神会的朝着奎杰塔小店的方向奔去。
这突然的行动让妮可猝不及防，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说再见。
她在风中回头，看到逐渐远离的瑞文。
头一次，妮可竟然觉得那挺拔的身影在街市的灯光下显得那样孤独又无助，那一如往常的温柔的笑竟然莫名的让人伤怀。
她看不懂，只觉得这一别，仿佛就是永远。
[瑞文……哥哥……？]
另一头，瑞文目送她离开，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保重，妮可妹妹。”
喃喃低语之中，温柔的笑颜在转身的一瞬凝结为冰霜，他快步朝着呓语圣堂走去。
···
呓语圣堂。
瑞文站在光之女神像的面前，仰望着赫卡里恩慈爱的脸。
曾经多少次，他向女神发问，为什么罪无可赦的自己，竟然可以得到此等宽恕。
直到遇见那个天使，他才知道一切的真相——他从未得到过宽恕，他们救他不过是因为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至少对天使们来说，是如此。
[如果真的是这样，女神大人……您是否愿意再为您忠实的囚徒……伸出援助之手？]
女神赫卡里恩在温暖的光辉之中，垂眸看着他，沉默无言。
瑞文看着这尊高大的雕像，自嘲的笑了笑，“我就随便说说而已。”
就在这时，空荡荡的礼拜堂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看看谁回来了？”
瑞文没有回头，他认得这个声音。
一个身影出现在礼拜堂石柱旁。他穿着和瑞文一样的白底蓝边的牧师长袍，不同的是，那件袍子上的徽记是紫色的。这说明，这件袍子的主人，是一位高阶牧师。
不仅如此，他还是公会第五分队队长——卢克·杰拉德，公会名副其实的高层。
卢克从石柱的阴影里走出来，掀起自己的兜帽，飘逸的长发之下，是深邃明亮的眼眸。不过这双眸子在看到瑞文的背影时，露出了明显的敌意与厌恶。
瑞文不用看就知道卢克现在的表情，毕竟对方这种敌对态度也不是一两天了。瑞文从不会跟他计较。
“大祭司的传唤，我岂敢违令。”瑞文背对着卢克，淡然的说。
卢克冷哼一声，“你知道你为什么被传唤吗？”奇快妏敩
“知道，”瑞文转身，温和的笑容无比从容，“所以我才回来的。”
卢克看着站在女神脚下的瑞文，不知为何他心中的怒火，燃烧得更猛烈了。
这位被传唤的重罪嫌疑人，沐浴在赫卡里恩灿烂的金色光辉之下，仿佛他才是那个一直被女神庇护的人。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米兰达黎明祷言落羽狂詩曲更新，第 59 章 归途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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