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故事讲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他知道了游子剑死亡的经过，但他不理解自己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宁娅当时精神状况趋近崩溃，即便本性纯善，也不可能像个活菩萨一样，见到他昏倒了就要去救。
说实话，从宁娅现在心有余悸的表情来看，她显然被他吓得不轻。
“后来…后来他们就出现了。”宁娅好像一只惊恐的小动物，看向那几只摇晃的手电筒。
方棠这才发现这帮人不是游子剑的人，那手电筒的光更加短小精悍，像汽车的大灯，聚光性能优秀，非常的刺眼。游子剑财力有限，给队伍配置的都是中端价位的手电，聚光效果较差，就像给小区保安巡逻用的。
“他们是什么人？”方棠问，心说不会是来黑吃黑的吧。
“侦缉局。”宁娅说，“他们好像是跟着你来的。我见你晕倒后，吓得在原地不敢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突然有光出现，然后，他们…他们就从光里走了出来，我当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直到看到他们胸前的徽章才知道。我…我就冲了过去，他们好像知道我是谁，立刻派人来照顾我，后来，他们找到了你，找到的时候我好像听到有人说了句‘已发现目标’。我当时一听，才知道你也是侦缉局的人，于是松了口气。”
“难怪你现在敢待在我身边。”方棠笑了笑，随后道，“既然侦缉局的人都来了，看来情况已经稳定住喽，我们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这个地方可不安全，我们可是良好市民，他们怎么能让我们站在危墙之下呢？”
“我是为了等婼婼，当时我们从仓库里逃出来不久，就遭遇了危险，婼婼为了救我，自己一个人引开了怪物，侦缉局的人说，她…她可能出事了，我不相信，我要等她！”
宁娅说着说着，眼眶里蓄满了一包泪水。
方棠沉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宁娅抽泣了一会儿，说道：“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好像侦缉局的人对你另有安排，他们只让我照顾好你，别的什么都没说。”
“另有安排？”方棠眉头紧锁，突然问道，“其他人呢？”
“都抬走了。”
“什么？”
“他们的伤势很严重，再不抬走，恐怕会耽误抢救。”
“他们严重，我就不严重啦？”方棠气得拔高嗓门，“我才是无辜的！莫名其妙被拉到这鬼地方，莫名其妙被人欺负着走，现在手底下多了条人命，事情结束了我还得站在这儿，等什么‘另有安排’！我肩上还有伤呢！这种情况不抬走我？他们侦缉局的人心都是石头长的吗？”m.xqikuaiwx.cOm
“你…你不也是侦缉局的么？”宁娅怔怔地看他。
“狗屁侦缉局！”方棠气咻咻地骂道，“我只认识一个叫翁曼筝的女人，她是侦缉局的，就是她坑我进这里来的！这个疯子，要是再让我见到她，我非——”
“你非怎样？”
“哚…哚…哚…”高帮皮靴一下一下踩在石英地板上。
“——我非握住她的手，对她说一句‘谢谢啊’！”方棠变脸飞快，一听到这个他烧成灰都不会忘的声音，立刻谄媚起来，“姐，你怎么来了？这里乌漆嘛黑的，危险！有什么事交给我就成，我来处理！”他拍着自己的胸脯，一副谄谀模样。
“来听听你是怎么骂我的呀。”翁曼筝说，“巧了，我正好也有事要你去做。”她对身边的下属招了招手，后者从腰间掏出一副手铐，走过来给方棠戴上。
“姐你这是？”方棠退后几步，不想戴这“银镯子”。
“放心，走个过场，到时候会脱的。”翁曼筝安慰他，但她的话，方棠现在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他杀了人，哪怕这个人罪大恶极，他也是杀了人。
以方棠对法律的了解，不论是在什么情况下，杀人都是犯法的，只是需不需要负刑事责任的问题。
翁曼筝说“走个过场”，说不定等到了局子里，他天真地被拘个几天，以为能安然无事，结果出来后这事就定性了，他被判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由于翁曼筝的个人形象在他心里算不上太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差，导致侦缉局这个机构在方棠眼里，也没有什么公信力，觉得里面都是一帮把普通市民的命不当成命、只想着自己的指标能否及时完成的疯子。
“别反抗。”翁曼筝提醒他，语气幽幽，“本来没事的，你要是反抗，那就是拘捕了。”
“有区别吗！”方棠心里咆哮，本来他是死刑，拒捕了又能怎样，难不成等他死了，还能对他的灵魂施加刑罚？等一下，如果是前世，这种事显然是不可能的，但在这个世界，都有奇术和魔法了，貌似“灵魂之罚”这种东西也不是不存在……
方棠退后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翁曼筝的下属把手铐套到了他手上，欲哭无泪，心说：沉睡在我体内的冷血无情的杀手啊，你不是牛掰吗？你倒是出来啊！你大爷的我都快被送进监狱了！你倒是爽了，杀了那个人厌鬼憎的杀马特！我呢？我什么都没体会到，就要去享受纯狱风了！出来啊！
可惜，任凭他怎样千呼万唤，他都没有摇身一变成迪迦。
方棠老老实实地被带出了废弃工厂，外头的天光已大亮，原来他已在里面度过了一夜。
工厂门口停靠着好几辆改过漆的suv，牌照都有个“特”字，方棠被押进了其中一辆。
车里面经过了特殊改装，方棠咂摸了片刻，意识到这些特殊改装是为了应付极度危险的犯人。像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就是杀鸡用牛刀。这几乎断绝了他中途逃跑的想法。
“哥几个，能跟我说说——”
方棠还想套近乎，问问自己进了局子里后这判刑最多判几年，有没有可能不是死刑，却眼前一黑，头被套进了黑色布罩里，同时嘴巴也被人从外拿胶布封上。
他心里一沉，怒骂：“这他妈叫走个过场？”
……
盛庄镇中心医院，住院部，三楼。
翁曼筝提着果篮，脚步飞快，走在走廊里。她的目光落向走廊中两个举着报纸在看的老头儿，接着飞速挪开，就像是随便看一眼。
报纸举着，表示安全。
她扭动腰肢，随后在一间普通病房门口停步，推门走进去。
门里传来寒暄。
“人来了就好，送什么东西啊！”
“一点水果，是我家里人的心意，给孟哥你补补营养。”
“哎哟，破费了，破费了！”
“没多少钱，您养好身体才是真。”
“你家里面怎么样，还好吗？”
“好得很，你安心养伤，身体最重要！”
翁曼筝把果篮放到一旁，取出一个苹果，要削给床上的病人吃。
“不用麻烦了。”孟仲节说，拍拍床，“我喜欢连皮一起吃。来，坐，单位里怎么样，我听说，好像遇到了一点麻烦？”
“嗐，小事。”女人还是自顾自削着苹果，“就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客户，他突然撤资了，人都找不见了。好在有个傻小子，家里钱多，烧得慌，愿意注资。虽说解了燃眉之急吧，但是，有一个关键点，就是这方案的一部分资料，在那个客户手里，我们没有存档，又联系不上他，你说气不气人？”
“那有没有找和这客户相关的人问问？”
“问了，都不知道，不过倒是有一个人，一直联系不上。对了，孟哥，那人好像你以前也合作过，戴副木框眼镜，文质彬彬的，有印象没？”
“他啊……好像是叫……”孟仲节露出回忆之色，“杨峪程！你去单位档案库里找找，应该能找得到。”
“是吗！”翁曼筝嚯地站起身，眼神惊喜，“要真是他的话，那孟哥你可帮大忙了。”
“能帮到忙就好。”孟仲节笑笑，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黯淡，“对了，我那几个徒弟，调任的事，单位里怎么说？”
“放心，都安排好了，还有孟哥你不是快退休了吗，也在进程中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孟哥，你好好休息。”翁曼筝说着，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孟仲节，笑了笑后离开了病房。
她走后，孟仲节仰面朝天花板，咬了一口苹果，酸涩的汁水在他嘴里蔓延。
翁曼筝出了医院，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给局里打电话：“问到了，叫杨峪程……”
……
侦缉局，表面就是个地方派出所。
翁曼筝穿过外头的户籍办事大厅，刷卡进了备勤室，然后推开档案室的门，冲值勤的民警打了声招呼，抽出一份档案，但没完全抽出，滑轨门轰隆作响，档案柜向右挪移，露出了一条通往地下的路。
翁曼筝拾级而下。
随着她身形没入黑暗，档案弹入柜中，滑轨门恢复原样。
路的尽头是灯火璀璨，身着侦缉局制服的人们横冲直撞，都忙得晕头转向。
“翁姐…”
“翁姐！”
陆续有人向翁曼筝打招呼，看得出来，她在这里的地位不低。
翁曼筝一个个点头示意，然后径直来到了会议室，里面有三个人正在等候。
“局长，教导员，高哥。”翁曼筝叫道。
那三人都拿着资料在看，听到翁曼筝的声音，只是抬起头答应了一下，就又低下头继续浏览。
大概过去了七八分钟，局长——一个头发花白、年纪在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合上资料，带着浓浓的琴岛口音说道：“这次行动我大抵上是了解了，高处，我可是把这次行动全权交给你安排，怎么会最终会搞成这样？”
侦缉局下设多个分支机构，各司其职，翁曼筝供职的就是其中一个：“诡境犯罪侦查处”，处长名叫高建立，是一个满脸正气、铁汉柔情的男人。
高建立说：“局长，这次行动发展成这样，是我们的失职。不过，目标游子剑您也是知道的，出了名的疯子，想要派人卧底到他身边，简直就是与虎谋皮，随时都有牺牲的风险。更何况，局里面还有内鬼……”
“内鬼？”局长一愣，轻拍了下桌子，“什么内鬼？你是说有我们局里边有黑警？”
“局长，你别激动。”指导员发话了，她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很善于察言观色、做心理疏导，在处里主要是负责协助高建立做好全面工作，主管队伍管理和思想调解。
“事实上，高处的猜测也不是空穴来风的。”教导员说，“我们的卧底，您认识的呀，孟仲节，是他说的，他试探那游子剑，游子剑承认他在局里边有个内应，那内应把所有卧底的名单都给他了，因为这个，我们这次行动才以失败告终。”
“那为什么他最后却死了呢？你们给我说说。”局长说，“孟仲节以前就出过事，你们还敢启用他。”
“哎唷我的局长哎！”高处说，“诡境那里边什么情况，谁说得准？这次的诡境，我们虽说已经提前派人进去安排过了，但是，耐不住人家游子剑有地图啊，他不跟我们的安排走啊！至于老孟，他是老江湖了，以前也配合我们做成过好几次行动，局长你不能因为以前的事就对他有偏见。”
“好，孟仲节我不管，游子剑呢？他地图是哪儿来的？”局长吹胡子瞪眼，“事前调查不做好，你要负主要责任！”
“是是，我背锅。”高建立毫无异议，“但是，你们上面指名道姓点的那小子，那个姓方的小子，才是导致游子剑死的罪魁祸首。这锅我背一半，你们也得背一半吧？”
“姓方的小子？方棠？”局长皱眉。
“是你们指名道姓要的吧？”高建立说，“说他脑袋活，会来事，确实，高二的模拟演习，他表现优异，但演习是演习，实战是实战。莫名其妙把他送进诡境，只会是揠苗助长。听我的卧底说，他进了里面，除了哭就是闹，谁晓得最后大发神威，把游子剑给宰了，你说奇不奇怪！”
“那小子确实挺活络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局长有些尴尬，“局里面认为，这次行动需要一个背景清白的人，就送他进去，其实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这样会死人的！”高处无奈，“受过专业训练的卧底都死了四个，伤了两个。他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还杀人了！虽说有点机缘巧合的意思，但是局长，这小子绝对不像表面上表现的那样简单。依我看——”
“要是你们事先调查做好，我用得着去他们的坟上祭拜？”局长气得胡子翘起，“至于方棠，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他能为我们所用，双刃剑又如何？”
“主要是有黑警！”高建立忍不住重申了一遍，“您要这么说，我就随他去了。”
“好了好了，高处，局长，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的问题是，计划还怎么进行下去。”教导员出来制止互相推诿的两人。
她知道，这两个人并不是在甩锅，而是真的被这次行动失败气急了。
四名警员丧生，两人受伤，任务目标死亡，计划无法进行下去，谁都想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曼筝，你是这次行动的组织者，你来讲讲，你有什么想法？”教导员点了点始终默不作声的翁曼筝。
翁曼筝说：“我们原本的计划是，让老孟带游子剑去我们事先安排好的地方，取走道具物品，同时，让老孟和剩余的几名卧底就此打入到游子剑身边，成为他的亲信。以游子剑的性格，这次淘金成功，他一定会去他哥游子誊面前嘚瑟。
“但自从多年前出过事后，游子誊就不希望游子剑再踏足淘金人行当。
“所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瓦解游子剑的团队，最好的办法就是利诱。这样一来，老孟他们也许就能借此接近游子誊。
“游子誊的游氏集团，近几年不断发展壮大，不止在淘金人行当，其他领域也有所涉及，有洗白的倾向。
“我们调查到，游子誊最近私下里与异世界的人有所联系，怀疑有所图谋，但具体所图为何，我们暂不清楚。因此才制定了这次卧底计划。
“现在，游子剑身死，唯一的纽带断裂，很难通过这条线接近游子剑。
“不过，”她说，“那个叫方棠的小子，倒是一个不错的切入口。”
“你想怎么做？”局长来了兴趣。
“我们可以对外宣称，这次的诡境事件，所有人都已死亡，除了他和老孟。”翁曼筝说，“游子誊肯定不相信我们说游子剑是意外死亡，所以为了调查清楚真相，他一定会找上他们俩。
“老孟我们可以让他假死，毕竟他和游子誊有过一段过往，名声不太好，游子剑绝对不会重用他，是时候让他退出了。
“这样一来，游子誊就会找上唯一的一个幸存者，方棠！只要能让他们俩发生接触，我们就有办法打入游氏集团。”
“可是那小子……”高建立插话道，“能担得起那么大的责任吗？”
“人都是要逼的。”翁曼筝笑了笑，“况且，他杀了游子剑，要是我们把事实说出去，他的结果可想而知。只要我把这件事的利弊跟他一说，他是个聪明人，会明白的。”
“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局长说，“逼上梁山的意思？”
“局长！”翁曼筝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知道这对那小子有点不公平。但是，据资料显示，游子誊接触的那个异世界之人，相当危险，手上血债累累，他们所图甚大，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牺牲他一个，拯救大家，怎么看都是划算的。”
“嗯唔……”局长沉吟，翁曼筝期待地看着他，高建立和教导员对视一眼。
局长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办吧。注意，一定要保护好同袍的安全，还有他们的家人。他们已经为我们牺牲太多了，不能让他们再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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