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用纪小茶提来的温水擦洗干净,又给孩子用水洗去鲜血。
刘桂枝翻翻捡捡,从一个旧木箱里取出两件小孩衣服,道:“这都是小茶小时候的衣服,舍不得扔,一直留着,你看能不能给孩子穿,我经常拿出去晒的。”
王梅眼泪瞬间哗哗流淌着。
从小到大,她很少被人如此善待过,一旦感觉到温暖,心中再大的喜悦,也掺杂着一丝丝的苦涩。
她害怕自己会贪恋,会不想离开,会想一直一直留在纪家……
“别多想,小姨,从今天开始,你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了,以后就住在这里,我们家房子新修的,房间够多,不差几间房,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可以给你找个事儿干,以后每个月拿工资,拱孩子上学,不知道你吃不吃得苦……”纪小茶委婉道。
她很清楚王梅一直被虐待,如惊弓之鸟,不敢从黑暗中出来,又太渴望自立。
只能先让她留下来,看到希望,再等她心中的真实想法。
“我可以,我什么苦都可以吃,只要有工作,再苦再累,我都不怕。”王梅激动地道。
她太想抚养孩子成人。
太想两个女儿,不用过她做牛做马的苦日子,以后找婆家时,她可以像别家姑娘一样,硬起腰杆子,自己点头或摇头。
这是她最大最大的愿望……
纪小茶点头。
她轻轻拖住王梅的手,软语道:“小姨,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肥茶家药膳,那就是我和村里两个女孩开的,肥茶蔬菜是供不应求,我原本打算开拓市场的,家里的田都忙不过来,你如果帮忙打理,每个月给你50块钱工资,按月结算,你看成不?”
肥茶家蔬菜……
王梅听着,顿时眼冒金星。
她虽然一直在外面东躲西藏的,但也因此能有机会出门,在镇子上看见过肥茶家蔬菜,生意十分火爆。
李家村的人,也以自己尝过肥茶家药膳为荣,谁要吃过他们家的菜,哪怕是一碗稀饭,都能吹到天上去。
她没想到,这么大的店子,竟然是小茶开的……
一时间,她心中的震撼,喜悦与激动冲上心头,令她抑制不住地颤抖,好半天才开口道:“小茶,我,我可以吗?”
一个月50块!
她简直不敢相信。
李三儿出去做木工,就算是找上门的人比较多,一个月的工钱也就十几块,没想到小茶给她开到50.
“小茶,你别照顾我,店子是你们三个人开的,你不用因为是亲戚就……”
“不用担心,店子里的员工基本工资就是这么多,而且还有季度奖励,每年优秀员工还有涨工资的机会。你要打理那么多田和地,工作量还是很大的。”
纪小茶毫不避讳地言明。
王梅见她一副严肃的样子,公事公办的,她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缓缓好起来,总算开始慢慢整理思绪。
纪小茶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也没催促她。
她让王梅先好好照顾孩子,等出了月子再谈也不迟。
坐月子……
王梅有点受不起。
她在李家生一个女儿,生完第二天就去山上捡柴火了,其他小月子就更不提了,李家就当她是个牲口。
刘桂枝道:“你不用顾忌,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反正小茶没有弟弟,她以后照样回家生孩子坐月子,我乐意照顾她。”
王梅听到这话,顿时眼泪又一次打湿眼眶,流个不停。
世间竟然有这么好的奶奶。
她姐真的嫁对了人。
一想到早不在的田秀芬,王梅心中也是万分悲痛。
姐姐走得早,太早了。
王梅担心会影响纪家人,要求去住牛棚,可被刘桂枝坚决拒绝了。
刘桂枝道:“我们村的牛棚,从来不住人,我家也没什么柴房,只有正儿八经的房间,这还是小茶设计的,屋外头有厕所。”
王梅简直震撼极了。
她姐姐是个好女人,没想到她的女儿是个了不得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有这番作为了。
在纪家人的“强留”下,她住到一个空房间里,里面贴着田秀峰生前唯一的照片,还有一个大木柜,里头全是她姐的衣服,一件件被叠得工工整整的。
纪家真是有心了。
她从没见过哪个男人在妻子死后,还能如此善待“她”生前的物品。
也就纪三庆吧。
虽然是个傻子,可若不是他珍重自己的妻子,婆家又怎么会如此厚待呢?
一想到这里,她既高兴,又难过。
替她家高兴,替小茶高兴,又为自己的命运发出一声叹息。
纪小茶也没闲着。
她直接找了村长,让王梅一家落户潘家湾。
潘玉龙一开始有点顾忌,但小茶今非昔比,若不是她,整个潘家湾还是山沟沟里的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庄。
她将人送进山,又带着整个村一起开发山头,种植珍稀药材,让潘家湾家家户户吃肉不怕没钱,吃米不怕吃三碗……
所以,纪小茶的话,在他这里,十分有份量。
他连忙道:“那我去找下李三儿,到时候把她的户籍转到村里,到时候给她分一块田,但她一大两小,可能分不到太多。”
纪小茶见潘玉龙考虑如此周全,往日那些恩怨就那么随风散去。
只要他肯办事,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她奶在村里也会受人尊重……
纪小茶笑着道:“谢谢村长,我之前从红乌带了两条烟,你拿一条。”
说着,她就将从红乌带回来的烟,递给他。
潘玉龙一开始还拒绝。
纪小茶道:“既然大家都敞开心扉,就不要讲究那么多,不然我会以为你跟我还有嫌隙呢。”
潘玉龙连忙笑得合不拢嘴,一脸讨好道:“怎么会,怎么会,小茶的东西,全是宝贝,你送给你叔,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忌惮纪小茶,并不是因为黄家人,而是她一个女孩,敢独自外出闯荡,短短两年时间,把她的地图铺开得那么广阔!
这是连他这个村长都比不上的。
所以,他收下钱的时候,决定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一定要帮纪小茶办成这件事儿。
纪小茶离开村长家后,就回来开始联系学校。
李招娣一听说可以上学念书,一下从地上蹦起来。
她是个姑娘,李家人就说,一个女孩读那么多书干什么,迟早是别人家的人,还不如在家当个帮手,可以缓解压力。
李招娣特别羡慕同村女孩背着书包,她好几次都偷偷溜过去,扒在窗户外头,看着里面老师上课,拿着一根篾条,敲击着桌面,让下面的学生好好听课……
她当时就想,如果有一天我能上学,每一堂课都不想浪费,一定会好好读书,老师说什么,她都会听着……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纪小茶带着她去了学校。
学校要翻过一座山,在山那头,好在村里有几个同龄的男孩女孩,可以结伴一起上下学,倒也还好。
李招娣表示她不怕。
不怕黑,不怕走山路。
她乌泱泱的眼睛,第一次透出希望的光彩。
纪小茶将一个带着红星的书包拿给她,还有一个文具盒,外加铅笔,橡皮擦等等用具,全部放在她的书包里。
学校中午要自己带饭,然后在大灶膛里自己加热。
纪小茶拿出一个铝制饭盒,还有一个搪瓷缸,让她每天早上把饭菜带到学校。
李招娣激动地大哭一场。
她在李家不能上桌子吃饭,必须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还会有干不完的活,家里人所有衣服,在早上六点钟就要洗好。
早上煮粥打咸菜煮咸鸭蛋……等李家人吃完饭,她和她妈只能剐锅底,吃一点稀稀的粥。
但在纪家,她能跟大人一起上桌,还能吃到桌子上满满当当的菜,有青菜,茄子,西红柿,还有红烧肉,烧鱼块……
每一样菜,她以前都没吃过,一开始不敢吃,直到纪小茶把菜夹到她碗里,她还用惊骇的目光去看她妈的眼神……
等到王梅点头后,她鼻子酸酸地端起碗,大口大口吃着,等她咀嚼着红烧肉甜腻软糯又滋滋冒油的味道,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滴到碗里。
她生怕这一切都是她的梦。
往日,就算是做梦,她都不敢做这么美,这么美的梦……
纪小茶见她面黄肌瘦的,明明已经不小了,但个头比七岁孩子还要小,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
她默默叹息一声。
田家真是造孽。
他们把一个女孩,送到有四个男孩的家里,别说什么男孩多,就会心疼女孩,其实这种事根本不存在。
孩子之间都有竞争关系,不管男孩女孩,家里孩子那么多,又全是男孩,一个没有依靠,没有任何人疼爱的女孩,势必会被狠狠欺负。
彻彻底底成了一个无根的浮萍……
好在这一切还能改变。
李招娣总算开开心心上学了。
她眼神里怯懦的光慢慢黯淡,神采飞扬的明媚,从眼底升起。
王梅从一开始的不安,以及卑微,还有一丝讨好,慢慢被纪家人强烈的自尊自强精神所鼓舞,想要放手一搏。
尤其是村长潘玉龙将她的户籍转到潘家湾,李三儿一开始还索要好处,被潘玉龙狠狠搞了一顿,他就呸了一声道:“一个破鞋,一个被我穿烂的破鞋,我看天底下哪个男人会要她,她有种一辈子别回来。”
李家人为断绝王梅回头,老太太直接给儿子相一个媳妇,才一个星期,两家就大办宴席,请村里的人一起喝喜酒。奇快妏敩
这一回,李家人齐齐整整地,风风光光地娶妻,婚后,女方可不像王梅,任劳任怨的,她好吃懒做不说,还非常暴力,跟李三儿打架,打不过,就往死里咬,咬得他一身血,痛苦的嚎叫,整个村都听得见。
王梅出了月子,她就跟纪小茶说,她想要开始干活了,再待在家里,人都要待废了,一辈子没这么闲散过,实在受不住。
纪小茶点点头。
这一个月来,她暗中用灵芝水给她温补身体,还配了一个药方,熬汤药给她喝,身子骨总算是结实了。
王梅受苦惯了,所以她照顾纪家的大棚菜,一教就会,不管是田里还是地里,亦或者照顾后山的铁皮枫斗,她积极学习着,一点都不放过,把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刘桂枝和纪三庆两母子,竟然沦落到在家做饭的地步……
一开始,李招娣有点怕纪三庆,怕他会像李三儿一样,用鞋底板狠狠抽她,打得满身血污才放过。
没想到,纪三庆从不打她,见到她就傻呵呵笑,还对着她道:“招娣,我小闺女,香杏,我小小闺女……”
王梅给小闺女取名为王香杏,跟着她姓。
这一点,纪小茶无比赞同。
所以,王梅彻底踏实了。
她干活贼来劲儿,感觉生活充满了希望,未来两个孩子都能好好念书,都会有一个不同于她的未来。
这种强大的意念支撑着她,一步步向前走。
至于纪三庆对她们叁释放的善意,她也看在眼底,有时候见纪三庆偷摸摸掏出一个煮熟的鸡蛋,拿给李招娣吃……
那种疼爱,是招娣一辈子都没享受过的。
王梅打心眼儿里感激纪家一家人,把他们的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
她要一生一世回报纪家。
要什么都可以。
晚上睡觉时,李招娣躺在她身边,望着她的母亲,小心翼翼道:“妈,三庆叔叔给我做了一个滚铁轮,还带我去山上种树,下河摸鱼,我,我可以喊她三庆爸爸吗?”
纪三庆傻乎乎的。
但他待李招娣是打心眼儿的好。
他拿她当亲闺女疼爱。
纪小茶有时候还打趣道:“爸,我才是你亲闺女,你再做那么多玩具给招娣,我可要吃醋了啊。”
纪三庆傻憨憨抓头。
半天,他才憋出一句:“你长大了,不用小孩玩具。”
噗嗤。
纪小茶笑喷了。
那一刻,彼此都不是酸丢丢的,而是开怀地笑,发自内心地欢愉,那是一种美妙的感觉,一种李招娣形容不出来的美好。
她想做纪三庆的闺女……
王梅眼眶湿润。
她道:“我跟刘婶儿商量一下,你别把三庆叔叔吓到了,听到没?”
“我才不会吓唬他呢。”
自从来到纪家,在这里待上两个月,李招娣渐渐没了往日的胆小怕事,连说话嗓门儿都敞亮了。
王梅心中感激的同时,也无比庆幸,庆幸纪家有一个与众不同,敢想敢干的小茶,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
她就是她们母女的再造恩人。
“招娣,以后,你要好好报答你小茶姐姐,只要是她想要的,你又能做到,就一定要答应,听到吗?”王梅道。
“嗯。”
李招娣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了。
她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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