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十来步，喻老三又缓缓停住的脚步。
扭头一看，姜黎还站在原地，老实在在地看着他，一点都不慌的样子。
这哪像上门找爹的，上门讨债的还差不多。
不过，他心虚干什么？眼前这漂亮丫头像的是梅晓鸥，又不是像他！
回过神来，喻老三心有余悸，吓死他了。
再看姜黎的目光，就有些幽怨，“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你说我是你爸，你有没有什么证据。”
喻老三打量着姜黎，悄悄撇嘴，他看着不像他生的，倒像是梅晓鸥在外头生的。
姜黎翻了个白眼，“跟我去法院，验验就知道了。”
法院开了证明，去医院检查一下，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不然空口无凭，说什么都是白搭。
姜黎懒得跟喻老三废话，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到自行车停放处，“哪辆你的，推出来。”
喻家门弟是高，老爷子确实有配车用，平时喻老三出门充面子，经常会开他家老爷子的车，但这不是寻常么，只能骑自行车。
喻老三瞅了姜黎一眼，嘀嘀咕咕地去推自行车。
长得是像梅晓鸥，这蛮不讲理的性子，确实是有点像他，难道真是他的种？
喻老三突然心里怦怦乱跳起来，莫名说不出来的紧张。
这闺女到底打哪来的？
凭空变出来的？
想到以前太奶在的时候，总爱讲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喻老三除了紧张，还有点脊背发凉。
他悄悄望了眼天，心里把知道的、听过的神佛都骂了一遍，白搭他年年陪老头去上香了！
到了法院，说明来意，工作人员虽然挺震惊的，但还是积极帮忙处理。
“我是小时候走失了，还有点记忆自己找了回来，但他不肯认我，我气不过，就想验一验，还我个清白。”姜黎空口白牙，一口大锅直接扣喻老三头上。
工作人员立马目光谴责地看向喻老三，虽然人没明说，但意思明摆着。
生平头一回，喻老三尝到了什么叫憋屈。
他怎么就不认她了？
合着随便冒出来个孩子，管他叫爸他就得认？他又不是那什么街道老太太信的圣母玛利亚。
法院估计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情况，联系了相关医院，确定可以通过相关检测手段确定亲子关系后，便和姜黎二人约了明天上午去医院碰头。奇快妏敩
喻老三求之不得，姜黎不同意。
“不管是要抽血还是要干什么，咱们现在跑一趟医院就行，检测的钱归他出，是我爸的话他出这钱不冤枉，不是的话。”姜黎看向喻老三，“到时候我给你打张欠条。”
喻老三瞅着姜黎，他就不信这欠条能有用。
但姜黎这劲劲的样子，喻老三还怪喜欢的，正好他也急着知道结果，鼻子一哼，“这点小钱，你……哥哥我不至于出不起。”
爹什么爹，他才不要喜当爹。
工作人员一看手表，其实马上要下班了，但也没说什么，东西一收，领着两人就往医院去。
医院那边也很配合，两人各抽了好几大管子血。
喻老三这辈子还没进过医院呢，抽血更是头一回，看着护士一管管地抽，脸色都白了，抽这么多，不会影响身体吧！
“放心吧，死不了。”姜黎就在他旁边坐着。
喻老三立马不盯着看了，“我可没害怕，你别胡说。”
“哦。”姜黎敷衍地应道。
喻老三不高兴地瞅了眼姜黎，什么意思啊，哦！信还是不信呢？
没等他想明白，扎在手臂里的大针终于抽走，与此同时，走廊楼梯口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喻老三，你这兔崽子，老子打死你！”
一个头发全白，精神矍铄小老头挥着拐杖直往喻老三扑过来。
啪啪两下，实打实的抽到骨头的声音，听得姜黎牙酸，她放下衣袖，默默地往侧面退了几步。
喻老三正躲着，看到姜黎的反应，心里那叫一个悲痛。
这闺女哪怕真的亲的，也不能要啊，明明一把子力气，她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亲爹挨揍，太不地道了！
还有没有点孝顺！
老头后面其实还跟了人，两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长相和衣着打扮看上去都厅里厅气的。
两人沉着脸看着眼前的闹剧，半点没有阻止的意思。
喻老三在心里哀叹，连手足之情也没有了。
好不容易等喻老爷子打累了，一行人不再看缩在墙根悄悄抹头发的喻老三，而是看向一直站在旁边，静静旁观的姜黎。
这一看，就都有些不淡定了。
姜黎的整体五官是像梅晓鸥的，不然韩惠君不会第一眼就喊错人，但跟喻家人，其实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那双微肉的耳垂，跟喻老爷子就一模一样。
“不是说，是老三在外头乱搞搞出来的？怎么……”喻老爷子悄悄看向喻大伯，努力把自己的大嗓门收了收。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这姑娘，怎么看着跟老三媳妇更像呢？
喻大伯心里也疑惑，但面上一点看不出来。
喻家人脉广，喻大伯本身就是在司法系统里的，都知道他有个浑不吝的弟弟，几乎是喻老三带着姜黎一出现在法院，喻大伯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喻老三没有掩饰，大摇大摆地去了法院，压根没想过这行为，会对喻家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从他们父子三个没有联系，就在医院门口碰上，足以看出是地动山摇的影响。
“我可没乱搞，她自己冒出来的！”喻老三顾不上压头发，原地跳起来。
喻大伯扫他一眼，喻老三瞬间老实，喻大伯这才和蔼地看向姜黎，“小同志，我们坐下来谈谈？”
谈就谈，姜黎求之不得。
其实今天她已经打听出来些消息了，但医院这一出她是没有想到的，看来她这亲生父亲的家庭，确实挺不一般。
医院楼上就有会议室，喻二伯去找医院借用了一下。
会议室里，喻家二位伯伯及喻老爷爷同姜黎面对对，喻老三则是被打发在了旁边的座位上，自行思过。
“我刚出生，就被人调包，换到了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养父无能酗酒，比垃圾还不如，没满月，养奶奶就恨不得把我溺死在尿桶里，是我妈护着我，我才能长大到现在……”姜黎平静地说起前因后果。
包括自己到京市出差，怎么被人错认，然后怀疑到喻老三身上。
再到直接找到喻老三跟前，逼他到法院。
姜黎说得平淡，但喻老爷子几个，脸上都露出愤慨的神情来，尤其听到姜黎七岁那年发生的事的时候。
喻大伯和喻二伯还好，喜形不形于色，喻老爷子就忍不了了，脾气暴躁地问候了林家全家。
姜黎嘴角微微一翘，这老头她喜欢。
“东东就是十六年前，在淮市出生的。”喻大伯看向喻老爷子，“然后隔年铁年早产出生。”
前面的时间地点是勉强对得上的，姜黎的脸也不能作假，但后一点和姜黎说的对不上。
那几年各地的情况不太好，五九年年底，梅家姐妹收到父母的求救电报，姐妹俩回老家接父母来京市。
喻老三这个傻子闲着没事干，跟过去玩了半个月，回来的时候，只有梅晓芸领着梅父和弟弟返京，梅晓鸥和梅母留在了老家。
梅晓芸对外的言辞是说，梅母放心不下老家的老人，还有房子，不愿意走，梅晓鸥留下陪着。
转年十月，梅晓鸥一封电报，把喻老三叫去了淮市。
再回来的时候，喻老三魂不守舍地抱着个孩子回来，说是他跟梅晓欧生的。
喻家人气炸了，但孩子都造出来了，也不能扔了，只能养着。
当时喻家就张罗着要去梅家提亲，结果喻老三死活不肯，结什么婚，他才十八！梅晓鸥还比他大五岁！
他跟家里嚷嚷跳脚，说梅晓鸥都不逼他，亲爹妈，亲哥哥要逼死他。
揍也揍了，没用，打死都不认错。
梅家确实没人上门闹，喻家上门去谈，梅家也一副梅晓鸥伤心归伤心，但并不打算摁着牛头强吃草。
结果倒好，喻老三十月那一趟淮市行，月子里的梅晓鸥又怀孕了，隔年早产生下喻绍宋。
这回梅家不肯按，喻家也要把喻老三摁死在草里了。
太浑了，生了老大你不想负责，你管好你的下半身，别再弄出个老二来啊！
婚事很快谈妥，但真正结婚，是在三年后。
梅母和梅晓鸥在老家送走老人，才带着喻绍宋返回京市，然后正式和喻老三登记办了婚礼。
喻家不是没感觉到这事里头的算计，但事已至此，不成器的是自家孩子，只能认下这门亲事。
好在结婚后，喻老三不像样归不像样，梅晓鸥却是很撑得起场面，没读过几年书，但学习劲头很足，天天上夜校，愣是把文化水平提了上去。
有了文凭，喻家给梅晓鸥安排了工作。
十几年过去，在喻老三的对比下，喻家对梅晓鸥早没了意见，对喻绍唐和喻绍宋都是极为疼爱。
尤其是喻绍宋，早产出生，三岁带到京市，瘦瘦巴巴的，看着就惹人心疼。
“对不上不是很正常。”姜黎微微笑了笑，“梅晓鸥临时起意，但她没法掩盖从一开始，怀的就不是双胎的事实。”
双胞胎，一般来讲，就没有肚子太小的，尤其到孕后期。
要想谎言不容易戳破，就得把事情做得周全再周全，哪怕喻家不会去淮市，淮市那边也不能出任何纰漏。
凡事就怕万一。
现在姜黎就是那个万一。
“有没有可能，孩子是在晓鸥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换了？”坐得远远的喻老三瞅了眼姜黎，忍不住唱反调。
要命了，十六年前莫名其妙当爹。
十六年后告诉他，儿子都不是他的，是梅晓鸥偷的。
眼前这个气死人的，是他亲女儿。
喻老三觉得自己这三十多年活得挺多姿多彩的，现在才发现，全部加起来，都没有今天精彩。
姜黎看向他，“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喻老三英年被迫早婚，年纪轻轻没有一点怨言？他跟梅晓鸥生活多年，难道就对枕边人没有一点了解？
喻老三，“……”
“不过我有一点很好奇，这么多年，你们没有别的孩子吗？”姜黎扬眉问。
喻老三被她这眉毛扬得，一肚子气，他被梅晓鸥算计两回，打死他都不想再跟梅晓鸥再生孩子。
“怀过，流产了。”但喻老三气了几秒，还是别扭地回答道。
姜黎笑了笑，“虽然我不信命运，但这可能就是报应。”
喻二伯微微皱了皱眉头，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的戾气太重了，说的这叫什么话。
“行了，话我就说这么多了，是不是，等医院的结果就是了，我先走了，您几位慢慢再聊。”姜黎站起身来，指向喻老三，“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
喻老三左看右看，“……”
不是，走什么走，结果还没出来，这是要把火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吗？他什么也不知道啊！
“你有住的地方吗？”喻老爷子担心地看向姜黎。
姜黎莞尔一笑，“当然有，我这趟本就是来京市出差的，谢谢您的关心。”
喻老爷子点头，多有礼貌的小姑娘呀！
老爷子目光紧落在姜黎的脸上，越看越像的，笑起来的样子，和老三小时候一模一样，看着就招人喜欢。
“爸，大哥，二哥，这事我真不知情啊！”
再看看喻老三，喻老爷子头一扭，看厌了，也气饱了，不想再看。
结果出来得很快，第三天就出来了。
梅晓鸥脸色惨白地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了结果，也见到了她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
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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