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说书先生,跑德阳府做什么?赈灾?”
杨狱有些牙酸。
这年月,只有逃荒的饥民,哪还有逆冲的勇士?
“呜哇哇……”
没有回应,李二一哭的涕泪横流,直哭的快要断气,未等杨狱再问,整个人就昏厥了过去。
却是绷得太紧,此时松懈下来,再绷不住了。
“这位是?”
妙法老道看了过来。
“我朋友。”
小心将李二一抱起,杨狱眉头就是一皱,这可真是瘦脱了形了,六七尺高的人,怕不是只剩六七十斤了。
“您的朋友?”
几个老道也有些发怔,以这位的身份,他认识的人会有饥民?
“嗯。”
杨狱拧着眉,暗运通幽望向了昏厥的李二一。
这老小子倒霉的有些离谱。
从黑山城到木林府,再到德阳府,这是灾灾不落,这运气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
【李二一】
【居无定所(白)、气血衰弱(灰)、命犯太岁(深绿)、霉星高照(深绿)、天煞孤星(深绿)、寿终正寝(淡绿)】
‘好家伙!’
望了一眼李二一的命数,杨狱眼皮不由的一抽。
六条命格,其中绿色及以上足有四条,这是极为少见的,数千人里不见得有一个。
而且,其中有三条,还是与‘运’有关的,这就更罕见了。
与运道有关的命数,历来是稀少的,上一个似乎与之有关的,还是吴长白的‘贵人扶持’,那算是好运。
而李二一。
霉星高照、命犯太岁、天煞孤星这样的命数与寿终正寝真可谓是绝配。
完美诠释了什么是一个人倒霉一辈子……
不由地,杨狱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同为人,吴长白就贵人扶持,顺风顺水的位极人臣,甚至可列土封疆。
这小老头就得孤寡倒霉一辈子……
“大人?”
见杨狱发怔,妙法老道小心道:
“于……他的耳目定然很多,咱们一并入城,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正是要叫他知道!”
杨狱扫了他一眼,转身就向着城中走去。
李二一这似乎不止是气血两虚,似乎还染了风寒,需得今早安置,虽然命数上说他能寿终正寝。
但天知道他寿有多长?
“唉。”
妙法叹了口气,虽早知被拒绝,却还是忍不住上去一试,此时被拒绝了,也只得咬牙跟上。
妙云老道与云雀等人散完了身上的干粮,也跟了上去。
……
……
昏昏沉沉中,李二一做了个梦
梦中,他又回到了离开木林府的那一天,又看到了那一支带给自己无尽噩梦的商队。
他无比深刻的记得这一天。
就是因为跟着商队出发,一路上,他先后遭遇了狂风暴雨、夜宿深山、山贼抢劫、流民围堵、遭遇狼群、直至流落野地……
“不,不要上去!”
李二一猛然惊醒,抖如筛糠一样,满头满身都流出冷汗来。
他大叫着胡乱挥舞手臂,直到看到杨狱提着食盒进来,才如蒙大赦的跌回床榻去,胸膛剧烈起伏,又笑又哭。
“你说你,好好的木林府不待,跑德阳府做什么?”
杨狱放下食盒,微微摇头:
“城中缺水,暂时无法洗漱,你好坏擦洗一下,换身衣服,吃点饭……”
呼!
话音未落,李二一已整个扑将过来,打开了食盒,见得里面的粥米馒头就是一阵狼吞虎咽。m.xqikuaiwx.cOm
红着眼,饿狼也似,边吃还边哭,还边含糊不清的喊着:
“肉,肉……”
“就你现在这身子,吃什么肉?”
杨狱没好气的递上一杯水:
“怎么,粥棚里吃不饱?到得此时,还有人敢缺斤短两?”
李二一没理他,风卷残云般将食盒一扫而空,又连喝了几碗水,才又躺会了床上,抱着被褥来回翻滚。
好一会,才恢复了些精神,勉强回答:
“徐老大人来了之后,倒是吃得饱了,可这粥米没有油水,不抗饿啊,吃了没多久,就又饿了。”
李二一有些结巴,好似许久没和人说过话了,说着,又诉起苦来了:
前面的几个月,德阳府那群畜生,每天只熬煮两回清汤寡水,我没饿死,已是老天保佑了!”
谷</span>说着,李二一又干嚎了起来,想起过去的半年时光,就止不住的惊慌难受,杨狱好一阵劝都险些没能劝住。
但从他断断续续的哭喊,杨狱也能看到德阳府饥民是何等的凄惨。
李二一走南闯北,自然懂得藏一手,虽然金银贬值的厉害,可到底也还是有些价值,也能从一些人手中换取些吃食。
而其他的饥民,可就远没有这么幸运了。
“惨,惨,惨。”
李二一面色惨白,双眼凹陷,身子阵阵颤抖,他咬着牙,说着德阳府的惨状:
“……杀人、死人、吃人,地狱,都不过……如此了。若不是,若不是我还会些武功,只怕,只怕早被人杀了,吃了……”
吃饱喝醉,又有了床榻,李二一的精神渐渐稳定了下来,但死活不想出门,整个蜷缩在了被褥里。
杨狱劝不出来,也只得作罢,心中也是有些压抑。
大半年时光,一个走南闯北,靠着口舌露脸吃饭的说书先生,生生被逼成一个不敢见人的结巴。
合上房门,嘱咐伙计照看着,杨狱起身来到了楼中。
他此时所在,名为‘春风楼’,取春风得意之名,是德阳府最大的酒楼,占地不小,足有九层围圆,可容纳千桌酒客。
大旱之前,几乎日日饱满,大灾之中,也遭受到了影响,不过,这些日子门可罗雀的原因,不是因为大旱。
而是徐文纪的血腥清洗。
徐文纪入城之时,就斩杀了德阳府主,进城之后,更是直接将上下官吏千余人全部拉到了菜市口斩首。
其后,是官商勾结,地痞恶霸,泼皮无赖,杀人的,抢劫的,偷盗的……
半个多月的时间,所杀之人几不下五千!
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骇然失色。
以杨狱的敏锐五感,此时甚至可以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即便是此时,菜市口仍在斩首。
这是警示,也是安抚。
大灾之后必有大乱,若不提前安抚,之后还会生出更多的乱子来,而且,有些人,也真该杀。
要知道,德阳府到底曾是青州最为繁华之地,千水浇灌,粮食产量极高,有极多人之所以成为流民不是因为天灾,而是因为人祸。
历朝历代,但凡大灾之年,都是官绅的狂欢,受限于大明法制,任何官商不得强行并买他人土地的制约,在大灾之年,会松动。
因为他们不需要强买,就有无数人以远远低于平常无数的廉价将自己的田亩、儿女,甚至于自己卖给他们。
而他们所付出的,或许只是几袋米面,也可能更少。
毕竟,自卖为奴而求生者,在这年月也是比比皆是……
“杨千户。”
有声音传来,来人身着飞鱼服,不请而坐,自我介绍:
“丘斩鱼,青州锦衣卫指挥佥事。”
“丘大人。”
杨狱点点头,这位职介要说还在他之上。
不过,这职位更似文职,掌军机与新晋锦衣卫的训练,在往常,是极少出青州城的。
“十日前,我收到祁副指挥使的翎鹰传信之时,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丘斩鱼凝视着眼前的少年人,心中难掩惊叹。
这数月以来,整个青州,再没一人比面前这位的名头更响亮了。
杨狱听多了恭维,此时心中早已波澜不惊,随口应付了一句,就问道:
“徐老大人何在?”
“安抚民众,赈济灾民。”
丘斩鱼一指窗外:
“杨大人可知,在我等进城之前,城中街道干的最多的买卖是什么?”
“是人!”
不等杨狱说话,他就回答了:
“卖儿卖女,有的,一斗米,二八少女可随意挑选,无论你拿来做什么,都没人会管……”
“该杀!”
杨狱目光一沉。
“老大人也如此认为,半月以来,满城官吏已尽杀之了。不过,官吏好杀,那些这时候才自称‘百姓’的,却无法乱杀之。”
丘斩鱼回答后,取出一枚令牌,说明来意:
“此来,是要替老大人要回那枚‘金豆子’。”
杨狱扫了一眼刻着徐字的令牌,点点头,手一翻,已自芥子空间中取出了那枚曾击溃了方其道的金豆子。
这豆子,非食材,非金也非铁,用过一次之后,就没了半点神异,不过因徐文纪有着交代,他自然保留着。
按着他的猜测,这豆子的造价必然极度昂贵,且通过某种方式后,可重复使用。
“正是此物。”
丘斩鱼松了口气,欲取,杨狱却合起手掌。
“不忙。”
杨狱把玩着那枚金豆子,发问:
“关于此物,丘大人知晓多少。”
“老大人料事真准。”
抓了个空,丘斩鱼也不怒,笑着自怀中掏出一门薄薄的书册后,取走了金豆子,转身离去。
“又一本杂谈。”
杨狱抓起那册子,不由的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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