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换了主人后,早就冲刷粉饰一新,家私等等全是用了新的。
红色帷幕的月洞床,是本县第一木匠墨斗陈用了半个月打磨出来的,繁复的雕刻手艺非凡,紫檀花梨的拼花,打磨得细腻柔美,温润如玉,便是那代表着如意吉祥的四簇云纹,也透着一股富丽堂皇。
陆铭撩开帷幕上了床,惬意的躺在软软席梦思床垫上,古典和现代的结合,真是舒适无比。
这墨斗陈很厉害,高手在民间啊,回头聘去东海做自己公馆的木工很不错。
还有老豺他们,跑去了哪里?三沙镇这边要多派些人手了,尤其要保护好嫂子和丫丫。
胡思乱想着,意识渐渐模糊。
突然,陆铭猛地睁开眼睛,因为脖颈处,隐隐有些刺痛。
“不要动,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然,本宫要你的小命!”
耳边传来极为冰寒的声音。
陆铭转头看去,却见自己身旁,蜷曲坐着一团红云,一张妖艳俏脸,罩着一层寒霜,冷冷看着自己,而自己脖颈间,一枚尖锐无比的五彩烫金指套正轻轻划动,好似,随时能割破自己的大动脉。
正是红豺夫人。
陆铭呆了呆,她怎么进来的?
外间便睡着黑头,按照碧珠所说,黑头的综合战斗力已经未必弱于孙伯,就是近身要差许多,加之孙伯这种近身高手,便是飞进只苍蝇,两人应该都有警觉。
“本宫会飞天遁地,要杀你,易如反掌,你的几只狗腿子,土鸡瓦狗罢了!”耳边传来红豺夫人很是冰冷的声音,显然,她猜得到陆铭在想什么。
陆铭眼角余光,突然瞥到枕边薄薄的一只红枕套,方才,还是一個软软红枕头呢。
说起来,自己上床后,看着身边这红枕头突然就有些不舒服,只是没有多想。
难道?
红豺夫人早就潜入进来了?然后,一直藏在枕头里?
在自己等一行人来到三沙镇前,她就潜藏了进来,所以,才没被发现。
而睡前黑头虽然检查了自己卧房,但谁会在意床上本来的两个小小枕头?
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这才被她近了自己的身。
可是,瞥着那小小枕套,陆铭有些无奈,这就是传说中的缩骨功吗?倒是令人防不胜防。
自从认识碧珠,好像对这些也不感到惊讶了。
只是,这妖妇虽然体态极为娇小,可要说缩进小小枕头里,那至少体态要缩小到三分之一,这锁骨秘术,确实很神奇。
“倒有些鬼心思,说是东海最有名的律师?本来本宫还不信,现在看,也未必只是传闻。”红豺夫人显然见陆铭一直瞥那枕套,知道他猜出来了,倒不由更认真的打量陆铭几眼。
陆铭微微蹙眉,张嘴,也不发声音,但口型是,“你知道我是谁?”
“陆千行,对吧?”耳边红豺夫人声音极冷,“还很惜命!有点急智!”
陆铭隐隐感觉到,红豺夫人和前几次不同,这一次,身上带着杀气,冰冷无比。
好像,心情很不好,经历了什么重大挫折。
“你的身份,是胡家人透露的!”
陆铭点点头,原来如此,自己也没觉得能一直瞒着胡家,毕竟,自己来者不善,他们会很认真调查自己,加之自己又在这里拿了律师牌,在东海一些旧报刊上,也有自己的影像,还上过电视直播。
被胡家查到自己真身,也只是时间问题,但对方这么快就知晓了,那这胡家,确实不简单。
“想活命,第一,本宫需要清菌霜,越多越好!第二,你和本宫走,想办法帮我义兄脱罪!”
陆铭一怔,清菌霜就是这个世界的青霉素,看来,豺帮有重伤员。
张嘴,口型是,“你们的官司没得打。”奇快妏敩
耳边声音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我义兄从来没有大恶,李大户一家根本不是我豺帮儿郎屠戮的,是胡定金做的,留下的豺帮印记,李大户是我义兄恩人,我义兄大英雄大豪杰,怎会恩将仇报?”
红豺和老豺虽然成亲,但听闻一直是兄妹相称。
陆铭继续口型,“多年为匪,你认为的小恶积累起来,也够绞刑了,在你眼里的小恶,未必就真的小了。”
红豺夫人沉默。
过了会儿,陆铭耳边又响起她的声音,“前次本宫银针,淬的药物仅仅是麻痹之用,并没想要你的命,若得罪了你,本宫愿向你道歉。”
陆铭怔了怔,看来,她对老豺真是情深义重,为了老豺,对自己一向嚣张无比的她,竟然服软道歉。
张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认真的,老豺的官司没得打,当然,如果他跟我去东海自首求宽大,寻个合适的法官,那么也许会判个不得假释的几百年刑期,留下这条命,但一辈子,都要在大牢里生活了。”又道:“我不可能为了让你放过我,在你询问我法律问题上时,胡乱骗你,他的官司真没得打。”
红豺夫人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好言和你相说,你却推三阻四,奸猾若此,就别怪本宫了!以后变成行尸走肉,需怨不得人!”
“来,来,来,看着我的眼睛……”陆铭耳边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魅惑,令陆铭不由自主的便看过去。
眼前,好像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只有一双水汪汪美眸,异彩流转,充斥在这天地之间。
陆铭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无比困倦,不由自主张嘴打了个哈欠。
那双美眸,突然绽放光芒,便如恒星燃烧到尽头最后的爆发,尔后,突然便是无比的黑寂旋转,宛如诡异的黑洞,要把人的灵魂都吸纳进去。
陆铭突然猛地一惊,催眠术?
头脑,瞬间便清醒过来,眼前景物又渐渐变得清晰。
却听一声惨叫,身旁那蜷曲的红云向后便倒,红豺夫人就这样摔倒在自己身旁,俏脸苍白如纸,嘴角,更有一丝鲜血淌出来。
“少爷?”“老爷?”
门轻动间,红纱帷幕前,却见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是黑头和孙伯都到了床前。
自是两人都听到了红豺夫人的惨叫。
“哦,我没事!黑头,你上来看看。”
陆铭莫名其妙看着瘫躺在自己身侧的红豺夫人,这是秘术不到家走火入魔了么?
听着主人确实没什么麻烦,黑头便没急着进入账内,而是看看自己身上衣装,确认很干净之后,这才褪了鞋子,小心翼翼掀开红帐一角,钻进了个小脑袋,双腿跪在床沿上。
见到陆铭身旁是那妖妇,黑头立时一呆,忙钻进来,手里短枪顶在了红豺夫人额头,又看她嘴角淌血,瘫软委顿的情形,奇道:“她怎么了?”又满脸羞愧,“老爷,等惩处过她,再请老爷治小奴的罪!”
陆铭摆摆手,“不关你的事,咱们没到三沙前,她就潜进来了!”
看着红豺夫人,“喂,你没事吧?!”
红豺夫人双目无神,呆愣愣的样子,木然的说:“遇主反噬,稍歇便好。”
陆铭也不知道她说什么,问道:“你们到底想怎样?老豺人呢?”
“三里外,西北方,废弃矿洞。”红豺夫人遇问便答,但神色木然,好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西北边的废弃矿洞?三里外?那确实有一个。
“老豺在里面,一共几个人?”陆铭问。
“两人,师兄在,铁狼在,铁狼重伤,需药物。”
“其他人呢?”陆铭又问。
“叛变,死亡,其余进了山,等召唤。”
陆铭微微一怔,看来,豺帮还发生了严重内讧?
看着现今木偶一般的红豺夫人,看来真是走火入魔,本来这秘术可能是将自己变成她的木偶,而且,听她的意思,可能会严重伤害大脑,事后就会变成行尸走肉。
而她秘术不到家,走火入魔,所以,问她什么,说的应该都是真话。
但还是要谨慎。
琢磨着,陆铭道:“黑头,你看着她,不过这家伙会缩骨术,绳子手铐什么的怕不管用,你就时刻盯着她。”
说着话,陆铭起身撩开帐幕,“孙伯,你叫上雷暴他们,召集人手,去西北三里外那个小树林废矿井,看看是不是老豺在,说是还有个重伤员,都带回来,不过,要查探好,看是不是有埋伏。”又道:“先看看镇子附近,防备他们调虎离山。”
孙伯应声而去。
……
漫天星光,后院,陆铭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的一名干瘦老人,虽然他被绑着,但隐隐的,却安如磐石,好像天地都被他踩在脚下,一丝一毫俘虏的气馁都没有。
孙伯说,老豺并没有反抗,见到被包围,便举手投降,说洞内有伤员,不要乱开枪。
受伤的是一名铁塔般大汉,十三太保之一的铁狼,现今被戴了手铐脚链,不过,也在帮他处理枪伤。
“豺帮主,你欺压平民,算不上什么好汉,但姑念你年纪大了,我对你特别优待。”陆铭说着,挥了挥手。
孙伯上去解开他绳索,又将一个木墩踢到了他面前。
老豺本来不想坐,但见孙伯手势,想了想,也就坐了下来。
比陆铭便显得矮了许多,先前的气势也荡然无存。
斟酌了一会儿,陆铭摇摇头:“虽然你过去,可能有一些罪行是别人诬陷在你头上的,但你自己同样血债累累,所以,天一亮,我会将你递解给区公所治安官,你会在本区法院,得到一个公平的审讯,你的罪行,你赖不掉,不是你的罪行,也没人能诬陷你!”
老豺轻轻叹口气,“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没落在胡贼手里,没落在逆子手里,而是最后成了陆老板的功劳,老夫已经无憾了!”
陆铭沉吟着,“你山里的匪众,若能劝他们放下武器自首,功莫大焉,若不然,他们必然来闹法庭劫狱,到时一个个尸横遍野,徒增杀戮罢了。”
“陈启发背叛了你,听闻你就剩下了五六个老兄弟,你忍心见他们一个个不得善终吗?”
老豺沉默不语。
“义兄,我,我对不起你……”那边,黑头正押解着戴着手铐的红豺夫人出来,见到老豺,她立时俏脸梨花带雨,悲痛愧疚。
老豺苦笑:“怎么关你的事,是我叫你来的,何况,也不过,希望万一有个生机。”
看向陆铭,“陆老板,我能不能和你单独聊聊。”
陆铭点头,摆摆手。
很快,后院就剩了三人。
陆铭和老豺,以及站在老豺身边的孙伯。
老豺轻轻叹口气:“胡定山看似粗犷,其实狡诈狠毒,我却不想,我那义儿陈启发,早被他收买,今晨警备队突击时,那逆贼并没有反目,是为了我的秘藏,待莪们逃难时听我吩咐命令,叫铁狼带人去挖我多年珍藏的金银宝石,听到地点后,他和一众叛逆暗中占了交火位置,突然冷枪大作。”
“其实在那一刻,我就死了!”
老豺抬头看着黑黝黝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是众叛亲离时一众老兄弟躺在血泊中的惨状?还是当年结义时的意气风发?
陆铭默默点头,钻天狐陈启发在法庭上自己见过,当时对他印象就不佳。
这老豺,被义子背叛,忠于他的义子和手下,近乎全军覆灭。
除了重伤在此求医的铁狼,进山的余部仅剩下了两名太保和三名行脚。
可说,曾经在龙岗呼风唤雨的豺帮,就此烟消云灭。
也不怪,老豺已经心如死灰。
“我之余部,我会去信叫他们下山来,陆老板,还请酌情为他们免罪。”
老豺终于转过了头,恳切的望着陆铭。
又道:“陆老板,看你所作所为,和胡家便不同,希望,我没看错你。”
陆铭沉吟着,“如果你们的口供,将以前罪行全部交代,没有一句假话,我会做你们的律师,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为你们尽量争取减刑。”
老豺一呆,诧异的看向陆铭。
陆铭看得出他的不解,并不言语,这也是在本地普法的一次机会,不过,这种用意,也不必对旁人说。
老豺怔忪了一会儿,“还有我那义妹……”
“义妹她命很苦,自幼便被当瘦马来养,做的一个不对,便是鞭子和棍子……”老豺轻轻叹息着,“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老豺抬头:“陆老板,她手上没有一条人命,便是恶人,或者和其他匪众争地盘,我也从未叫她去火拼过人命,为此,她还曾经很不满意。”
“现今,又是她弃暗投明,告官将我擒拿,按说,她过去便是有一点点小错,也可以赦免了吧?”
听老豺前面的话,陆铭本来想说,就算平民之间,一伙人殴打他人,那伙人之中有人没动手,但如果你没劝阻,也未必没有责任,因为你站在那里,本身就是团伙一员,是对被欺凌人或者想劝阻者的一种威慑。
何况匪帮乎?入了匪帮,就算你什么都没做过,一样有罪责。
可听老豺后面的话,陆铭微微一愕,这么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其实,黑老六匪帮,又哪里都是无辜的了?不还是都得到了赦免?
这就是黑山世界的运行规律,直接引入东海法律也不恰当,毕竟,在这里,很多时候,人真是穷的活不下去。
别说现今,就说自己前世,建国前后,很多有血债的匪徒、战犯等等,同样得到赦免。
这种世界,本就不能套用和平富裕年代的法律和价值观。
老财又叹口气道:“不过,义妹她就算被赦免,怕也是难逃一劫,因为胡定金盯上了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谣言,说义妹她有秘术,谁破了她的处子身,可延年益寿,那胡定金就是听到了这传言,又听人描述了义妹的相貌,是以令我献上义妹,我不肯,他这才发难。若不然,我要寻他报仇之事,他虽然早知道,但一直隐忍,本来大概是想利用我给他做些血腥差事,再趁机除掉我,一箭数雕,这个人,虽然年轻,但真是狡诈的可怕。”
陆铭听着,默默点头。
看了陆铭一眼,老豺道:“陆老板,义妹她,真的是处子,老夫和她兄妹一般,从来是分房睡,手指都没碰过她一下,老夫对女子,也没有兴趣。”顿了下,“我还没被判刑,现今,在此间法律上,我尚算无罪之人,便有财产之处置权,我那义妹,老夫从未明媒正娶她,那就算是老夫的小妾,现今,我便将她送给陆老板,听闻陆老板有十五房太太,义妹就勉为其难,做陆老板的第十六个红颜知己吧!”
陆铭摇头,这个世界,怎么都喜欢送人小妾呢?对这种场景,自己都快麻木了。
笑道:“老豺,你这可错了,她是你抢上山的,真算做你的小妾和财产的话,那也是赃物,你可送不了人。”
“在东海,她会自动恢复自由身,按此间的律法,好像要归还给当初养她瘦马的那户人家。”
老豺一呆,苦笑:“陆老板,讲法律我当然讲不过你,但我的意思,你该明白。其实你莫看她桀骜无比,但真跟了陆老板,定然会成为陆老板的得力臂助。”
陆铭摆摆手,“算了吧,不过,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胡家掳走就是,这点我答应你。”
老豺看着陆铭神色,想了想,“陆老板,我想和她见一见,可以吗?”
陆铭点头:“但我的人,要在场。”
……
花厅里,红豺夫人正怔怔出神。
孙伯进来,说老豺要见她,她也全无所觉。
她想着很多往事。
幼时的往事。
在被义兄劫上山之前,她一直懵懵懂懂,但在和义兄比枪时,突然,便如醍醐灌顶一般,一段记忆涌进了她的脑海。
那各种秘术,以及传授秘术给自己的师父。
自己,是为天子的逆鳞而生。
这是师父油尽灯枯前,传功给自己时说的话。
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师父说,自己遇上天选之子时,自然会明白的。
如果遇不到,便要终身守身如玉,等到大限将至前,便要选好传人,如同师父做的一样,如法炮制,将所有秘术教授给传人,再传功给她,叫她继续等待着天选之子的诞生。
而自己这一派秘术的传人,必须极为娇小,在这个时代来说,从幼龄瘦马里选择是最好的。
自己有时候会觉得,这个师父,只是一场幻梦,可身上一些秘术却是真的,虽然,也管不上什么用,更像是装神弄鬼,要说威力,还不如自己练就的枪法,可以遇人杀人遇佛杀佛。
可今天,突然就知道,终于遇到他了,那带着恐怖气息的天选之子。
就好像,自己必须要臣服他一样。
现今看到他,都心生惧意,从手脚到身心的颤栗,就好像,一种来自灵魂和血脉上的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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