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马直两千骑,护卫着夏王世子邵承节抵达长安。
从马直的人员经历了一番换血。之前的两千人主要来自瓜沙、炭山等地,以蕃人为主。
充当世子亲军之后,在黄州、蕲州战了几场。
那些地方水系纵横,实在让人头疼,以至于他们都喜欢下马步战,大部分本事发挥不出来。但说实话,战斗过程中死伤不大,得病而死的太多了,几有四百之众。
尤其夏日的时候,很多人无法适应当地湿热的气候,大面积生病。北方去的军中医官甚至不知道他们得了什么病,根本无从着手,最后只能靠身体硬扛。
从马直先后损失了六百人,邵承节下令在当地招募忠勇之辈,补全编制,因此还维持了两千人的规模。
“世子!”先期抵达的金刀军军使杨亮、副使张归霸、都虞候杜宴球一齐上前行礼。
“冒雪前来,诸位将军辛苦了。”邵承节立刻回礼。
段凝、邵知言、邵知行、邵知为等人也纷纷上前见礼。
段凝此人,现在是从马直军判官,不如之前他在东都幕府的官大,但段凝毫不在意,就押宝押在世子身上了。
“此乃武夫之本分,谈不上什么辛苦。”杨亮回道。
按照夏王的命令,新组建长安行营,都指挥使高仁厚,指挥副使就是世子邵承节了,同时也兼任供军使老本行。
这是一个明显的政治信号,杨亮自然能够领会。
邵承节看着大群军士肃立在寒风之中,寂静无声,大为欣赏。
他沿着军士们的队列挨个走过,随口说上几句话,武夫们也回上几句。
段凝站在一旁仔细看着。
世子是在模仿夏王,但夏王在记住士兵的名字、样貌、战绩方面是下过大工夫的,世子还差了点。
最重要的是,世子没有夏王的威望。很明显可以看得出来,再桀骜的武夫,在夏王面前也是低着头的,但在世子面前,他们却目光平视,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邵承节站在一名军士身前,随手抽出他腰间的弓梢,然后解下皮囊上的弓弦,快速系上,动作非常熟练,看起来已经深谙此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邵承节系好后,慢慢将弓弦拉满,试了试力道。随后动作陡然快了起来,拈弓搭箭,瞄向一棵树,整個过程行云流水,节奏充满美感。
只听“嗖”的一声,一只寒鸦应声倒地。
“世子箭法通神,我等佩服。”杨亮一脸赞叹,笑道。
一旁的军士也在军官的示意下,纷纷高呼。
“世子这箭法不错。”
“果是殿下的种。”
“王妃箭法也不错的,二圣的种,能差了?”
“不知道上了阵还能射这么准不?”
“取上得乎中,战场之上,即便发挥差一些,也差不到哪去。”
听着武夫们七嘴八舌的话,段凝担忧地看着世子。
这些厮杀惯了糙汉子,嘴里向来没什么好话,要让他们真心服一个人很难的,即便他是公侯将相。希望世子别被这些杀才的聒噪影响了心情。
邵承节听着这些看似恭维,但又有些不太对味的话,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
父亲常说一句话,在武夫堆里混,要有一颗大心脏。
死人堆里滚出来的武夫面前,上下尊卑没那么严格,有些人说话就那个鸟样,和他生气不值得。
收服这些人的心,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数十年如一日,持之以恒的水磨工夫。
他以前不太理解,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多多少少认识到了一些。
父亲策马到军中,还未说话,军士们就已经热烈欢呼起来。
自己到军中,还得军官们示意,军士们才欢呼,显然不是自发的。
工夫下得还不够,威望还不够。
“灞桥大营都准备稳妥了吧?”邵承节将步弓还给士兵,问道。
“营房够了,马棚还有些短少。长安、万年二县已在征召夫子,加紧修建。”杨亮说道:“刑部尚书、京兆尹郑元规有些不配合,借口封衙休沐,不愿征发夫子。最后还是韩全诲派人将长安、万年二县的县令揪了出来,此事才办了起来。”
金刀军两万众,有马四万余匹。粮食消耗什么的先不说了,你得让马有住的地方,必然要新修马棚。郑元规拖拖拉拉,故意软抵抗,以后少不得要收拾。
“那便好。”邵承节点了点头,又说道:“我既为供军使,大军的衣食住行却不能轻忽了。金刀、黑矟、飞熊、从马直四军,可不少人呢。”
飞熊军主要军官会到灞桥来面见邵承节,部队已经半途折向同州,马寄养于沙苑监。
黑矟军的驻地暂定为华州,依靠华、陕、虢三州供应粮草。
四军总计六万一千兵、近十三万匹马,相当于四十余万步兵的胃口。放到中原哪里,哪里就要被吃光,直如蝗虫过境一般。
有牧场的地方还好些,比如虢州、汝州、蔡州、怀州,没有牧场就只能喂粮食,这消耗实在太大。等同样胃口很大的铁骑、定难、飞龙三军返回关北后,可以尝试调一两支部队进入河南——铁骑军没有战事时就蹲在曹州,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当地农业条件好。
“世子,粮草之事,关北可转运部分。东使、南使牧场亦可输送部分干草过来,以备消耗。”段凝建议道:“京兆府那边,也可想想办法,比如杜陵塬。”
“此策甚好。”邵承节说道:“将士们远道而来辛苦了,今日杀羊大酺,明日开始操练。长安附近的禁苑,一概征用,充作牧场。”
干了两年后勤工作,邵承节现在对大军粮草的消耗有了直观的概念。
他的数学也不错,闲着没事就在那计算,四军六万余步骑究竟需要多少物资供养,心中还是有数的。
以关中如今的情况,要想供养更多的骑兵,牧场是必不可少的。同样一亩地,如果两年三熟,平均一年也就收一斛四斗粟麦,而一个成年男丁每年需要消耗四斛粮食。
如果种豆科牧草,一亩地可以养一头大牲畜,比如马——当然这是在农业条件优良的中原,在草原,一亩地可养不活一头大牲畜,差远了。
杜陵塬之类的皇家禁苑草场众多。但那应该不是什么好草,以杂草居多。马儿不一定爱吃,吃的话估计也要吃半天时间,甚至大半天才能吃饱,那就没时间训练了,整天放牧得了。
喂粮食倒是很快,小半个时辰马儿就吃饱了,有大把时间可以训练,但太奢侈了。
皇家禁苑改种农学新培育出的高热量的大宛苜蓿,取代低热量的杂草,已势在必行。
他一句话就在皇帝打猎用的禁苑全都征用了,非常果决,也一点不给面子,与他爹邵树德是两个风格——国朝皇帝还是很喜欢打猎的,敬宗甚至因为经常深夜出城打狐狸而挂了。
定下此事后,杨亮告辞离去,整顿部伍。邵承节则在从马直军将的护卫下往营中而去。
“世子,要不要让京兆府、乾州、耀州等地的官员前来灞桥?”眼见着众人往营内走去,段凝赶忙追了上去,提醒道。
“可。”邵承节想了想,有些汗颜。
父亲让自己来可不是为了与大头兵们厮混在一起。事实上统合关中的政治资源同样是任务之一,甚至更重要。
自己一看到武夫就很欣喜,居然忘了这事,还得别人提醒,不应该。
段凝此人可以,是个合格的幕僚。
“这样吧,京兆府诸县官员,正月底之前赶来灞桥。谁敢不来,我让从马直去抓人。”邵承节又道:“郑元规若敢阻拦……”
“世子不可。”段凝急忙说道:“郑元规这人,看着恶心,其实作不了什么妖。但也不可轻易打杀,换个人就行,不费事的。”
“你当我那么傻?连刑部尚书都公然诛杀?”邵承节笑道:“跟韩全诲说一声就行了,他有办法整治此人。”
“世子英明。”段凝立刻大拍马屁。
对付郑元规不难,由朝廷下旨,让他去南方瘴疠之地当刺史就行了,眼不见心不烦,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若心中实在不爽,找个错处,贬为州县小官,然后赐死,也不过一道诏书的事情。
这些清流既然忠于皇帝,忠于朝廷,皇帝要你死,你死不死?这是他们的死穴,今上可没什么担当。
“诸州土族,最好也找机会见下。”段凝又道。
“你安排吧。”邵承节直接回道。
段凝心中一喜。这可是攒人情的大好机会,得好好把握。
本来他还担心世子终日与武夫厮混,嫌麻烦不愿接见关中地方土族呢。为此,他甚至准备了说辞,比如邵嗣武在宿、亳等地接见了很多人,与淮左一带的官员、军将结下了不少交情。
如今看来,不用这么麻烦,也省去了冒险——这种话传到夏王耳朵里,以他老人家的精明,段氏死定了。
雪又簌簌落了下来,段凝亦步亦趋地跟在邵承节身后。天气虽冷,心中却一片火热,世子终于开始掌权了,段氏的前程也押上了。富贵,在此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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