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白玉京酒楼的开张非常顺利,很快就生意爆火,叫白玉瑕准备的诸多手段,竟无用武之地。
区区一座酒楼,自不足够白玉瑕发挥才华,哪怕白玉京迅速成为星月原第一酒楼,也完全算不得什么。
只是姜望摆出要在此常驻的架势,他也就做足了长期发展的姿态。
至于姜望想钓谁,姜望不说,他也就不问。
说句不自夸的话,与齐景两边的外交关系如能处理好,他完全具备马上在星月原建立起一套国家体系的才能。
当然,一个先天不足、注定没有发展空间的小国,也不是他白玉瑕能看得上的。
武安侯已去爵,博望侯当然也是一个好选择。
有姜望的交情在,有博望侯重玄胜帮忙干预,他在齐国肯定不缺机会。
勾心斗角利弊权衡,他也是自小在世家名门里锻炼出来,不怕在大齐官场里混不出头。
可他当初选择离开越国,不就是因为人们都权衡利弊,他看不到一丁点击败革蜚的机会吗?他跟着姜望,是为了靠近传奇,亲眼见证传奇……也要成为传奇。
天风谷并不小,之所以在这片平原上有如此罕见的开拓,多是人为因素。
谷下像是一个巨大的街区,蔓延开蛛网般的峡道。
白玉京当然在最主要的「街道」上,倚峭壁而建成。
白玉瑕凭楼远眺,恰看到一个身穿短襟麻衣、腰间挂一柄柴刀的年轻男子,踏着仆仆风尘,从人群中走来。
他的目光定止,而此人也在街心停步。
现在人流成了潮水,这人成了礁石。
其人以礁石般的姿态,定在这里,而将视线挑来高楼。
喧嚣一时静止,风也不再流动。
两个人的视线,先于刀剑而交锋。
白玉瑕认得此人。
在道历三九一九年去过观河台的人,没有人会不认得林羡。
无匹之锋芒,无拘之神通。
一别经年,曾经的那种稚色已是不见了。
现在的林羡,沉默,笃定,坚忍。隐隐给白玉瑕一种熟悉的感觉。
在沉默对视一阵后白玉瑕才意识到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现在的林羡,有点像以前的姜望。
只不过现在的姜望,又多了点王侯风流,多了点曾经站在权力顶峰的威仪,多了点世所仰望的波澜不惊。
而这些,或许以后的林羡也都会有。
「请回吧林兄。」白玉瑕道:「仙人不见客,远俗事耳。」
姜望长期闭关,白玉京十二楼根本隔绝内外。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力主持,而之所以拒林羡于门外,是有原因的。
白玉京酒楼开业的第二天。
容国太子就亲来星月原,备礼十车,求见姜望。
也被他代姜望拒绝。
昔者齐国太庙献礼,姜望、重玄遵封侯那一次,容国太子曾亲去朝谒,就是为了求得齐廷的更多支持。
伐夏一战中,容国国相欧阳永战死,容国失去了国之柱石,也失去了国内唯一的一个神临境修士。
齐国在战后给予了容国相应的赏赐与偿补,也承诺庇护容国社稷,直至下一个能够挑起容国大梁的人出现,或者期满一百年。
现在这个容国太子备重礼来见姜望,不用开口白玉瑕也能知其所想。
无非是举国奉之这一套,拜个上柱国,或者随便什么姜太师之
类,借姜望之名以镇国。
但姜望连齐国的名位都舍弃了,还能去容国吗?
为免容国太子之示诚卖惨,既浪费姜望的修行时间,又叫姜望落个冷酷的名声,白玉瑕便先一步替姜望回绝了。
容国太子既去,容国第一天骄林羡又来。可见其心不死。
虽然很欣赏林羡这个人,白玉瑕仍是回应以坚决的态度。
正如白玉瑕记得林羡,林羡当然也记得白玉瑕,记得此人在观河台上的骄傲和干净。
群星闪耀时,他们都在其中。
他站在来往的人流中间,孤独地仰着头,慢慢说道:「我此来拜访,不代表容国,只代表林羡。」
这一下白玉瑕不能替姜望做决定了。
「请上十一楼。」白玉瑕说。
林羡点了一下头,径自走入酒楼中,一层一层,拾级而上。
整个十一楼被白玉瑕分割成许多不同的区间,有静室、茶室、书房、兵器房、拳脚房……
他请林羡在茶室落座:「等姜兄晚课结束,我们通常会讨论一下修行的问题,届时你便可以见到他。」
林羡点头道谢,并不说别的话。
白玉瑕风度翩翩地点着茶,漫不经心地道:「我能先问一下么,林兄说此行不代表容国………那是所为何事?」
林羡抬眼看者他。
这个青涩奋苦的少年,仿佛夜之间就变成了厚重的男子。视线很见分量。
白玉瑕补充道:「虽然望君已非公侯,但我现在还是他的门客。」
林羡道:「我来当他的走狗。」
白玉瑕一时沉默。
这句话放在任何一个黄河天骄身上都像是开玩笑,但出于林羡之口,则很见张力。
昔时星月原上,林羡一句「愿为姜青羊门下走狗」,传得东域尽知。
有人觉得理所当然。
有人觉得言过其实,当做笑谈。
也有人嘲笑他阿谀太过,谄媚大国。
但等到后来姜望于夏地一战封侯,刷新当代最年轻军功侯的记录,人们再论及当年事,就都只有对林羡眼光的叹服。
因为余北斗的宣扬,世人皆知姜望在内府境搏杀四大人魔,创造了青史第一的恐怖战绩。
但无人知晓,林羡全程旁观了这一战。
自此才高山仰止以为人生目标。
白玉瑕没滋没味地喝了一盅茶,静等姜望结束修炼。
说结束其实也不算。
因为晚课虽然已经结束,姜望手心却始终有道术光芒环转,并未停止练习——他平日与白玉瑕讨论修行问题的时候也是如此。
看到被白玉瑕带上十二楼的林羡,姜望愣了一下,不由得苦笑:「林兄怎么亲自来了?」
容国太子来拜访一事,他已听白玉瑕说过。容国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参与的。
哪怕供他去当太上皇,哪怕是林羡亲自来请,而他跟林羡已经算得上很熟悉。
他认为林羡也应该是熟悉他的,他决定了的事情,不会被改变。
但他显然是想岔了。
林羡此来的目的,与容国太子并不相同。
一见姜望,他就直接拜倒:「今日林羡是以自己的名义来拜访……请允许我追随您修行!」
姜望一把搀住他,没有让他拜下去。
话只听了一句,但已经足够。
伐夏之战林羡也有同行。
稷下学宫林羡也曾同窗。
甚至于容国国相欧阳永,也是死在他所厮杀的东线战场。所以他当然了解林羡的困境,能够明白林羡为什么下拜。
作为曾经参与黄河之会的天骄,林羡如今已经是外楼境界,正在面对天人之隔。
但容国已无神临……
无人能够传道于他。
以林羡的资质,哪怕只是翻检旧典,或者独自摸索,应该也能跨过天人之隔。
但等闲神临,显然非是林羡所愿。
「追随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姜望温声道:「林兄如果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来。大道漫长,谁都有困惑的时候,大家无妨同行一场。」
白玉瑕本是等着看姜望如何拒绝,没想到姜望答应得这么干脆。
连林羡都要住进来。
区区天风谷外的一座酒楼,是什么稀罕产业吗?
「小白觉得呢?」姜望问道。
「哦,噢。」
白玉瑕好像走了一下神,非常自然地被唤醒了,极有风度地笑道:「当然!林羡大才,愿意屈尊咱们酒楼,我个人非常欢迎。」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林兄就住在十一楼好了,我回头叫人为你隔出几个房间来。」
林羡对他点头答谢:「白兄无需太费心,林某的生活惯来简单。有三尺之地,一张蒲团即可。」
又是比门客更进一步要当门下走狗,又是什么都不要,一张蒲团就可以。
还同样是黄河天骄。
白玉暇莫名有了一点危机感。
「那不行。该有的尊重,咱们白玉京绝不能少。」
他勾住林羡的肩膀:「走,咱们楼下去细聊,这种小事就不要影响姜兄修炼了。」
两人下到十一楼,又给林羡规划了一下房间,白玉瑕若无其事地道:「你知道这间酒楼为什么叫白玉京吗?」
「因为是仙人居所?」
「因为我叫白玉瑕。」
林羡听懂了:「你是首席,我是次席。」
白玉瑕拍了拍他的肩膀,尽在不言中。
首席门客白玉瑕,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姜望跑到星月原来韬光养晦,晦得如此不成功。
林羡来投并不是结束,反而像是一个开始。
从这一天起,茫茫多的人来到白玉京酒楼,请求拜到姜望门上。
人们普遍以为,名满天下的姜望选择孤身离齐,必是想要自己成就一番大业。
当今天下之形势,再起一霸国几无可能,但以姜望的名望、实力,以及清晰可见的未来……若真要建国,一个区域性的强国还是很有希望拔地而起。
而姜望在离齐这么多天后毫发无损,说明他已经扛过了他为齐***功侯时所得罪的这些明暗势力的反扑,未来足能兑现。
所以这些自认为人才,又怀才不遇的,便纷纷来投,个个想做这「从龙之臣」
还好白玉瑕记得自己和姜望并不是来招兵买马的,故而全都替姜望拦下了。
一部分人知难而退。
另一部分人则视此为考验,顺势在白玉京酒楼常驻,每天定时来吃喝拜门,想让姜望看到自己的诚意。
白玉瑕也不去驱赶,权当支持酒楼生意了。
直到某一天,一个面容清俊、长发披肩的男子,走入了白玉京。
此人虽然并不外显气势,但这种与众不同的危险气质,还是一下惊动了正在柜台前面埋头算账的白玉瑕。
他主动走出柜台:「客人要用什么?本店窖藏天下五域之美酒,汇聚六国顶尖之大厨,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吃不着的。」
远处的酒客纷纷侧目,想要看看
叫白玉京大掌柜郑重对待的竟是何人。
来人明显对这座酒楼的实力很有些意外:「哪六国?」
白玉瑕面不改色:「旭、昭、昌、弋、容、申。」
好家伙,这几个国家,一个比一个小。
清俊男子的眼皮跳了挑:「你不细说,我甚至以为贵店是汇集了六大霸国的御厨。」
白玉瑕澹定地道:「本店童叟无欺。」
「但是别人怎么想,就不关你事?」
「你可以问我啊。」白玉瑕笑眯眯的。
「很好,是个做生意的料。以后混不下去了,可以来跟我。」
来人说着,自己找到一个临窗的空位坐下了:「菜就不用了,酒上一壶最贵的。」
「拿一壶神仙醉!」
白玉瑕吩咐着,又瞧着这位客人道:「阁下气质非凡,绝非俗客,也来投我们东家?」
清俊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言简意赅:「来要债。」
此言一出,白玉瑕顿时肃然,气血骤敛。
二楼的楼梯口,林羡也一声不吭地出现,手搭在了柴刀刀柄。
而清俊男子的视线,只是澹澹地在他们身上扫过。
这种阴冷的触感竟如实质,让白玉瑕似乎嗅到了一种腐朽的味道。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不必紧张。」
姜望微笑着出场,拍了拍白玉瑕的肩膀,将游近他的阴冷气息都驱散,而后坐在了这位客人的对面。
「好久不见。」
清俊男子含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敢见我。」
「我为什么不敢见你?」
姜望反问了一句,又皱了皱眉:「杀气怎么这么重啊?神游星穹都被你惊回来了。」
见他们如此熟悉的样子,林羡默默地又消失了,白玉瑕走回柜台前,继续算未算完的账。
而店小二正捧着一壶酒走出来,不知该不该继续奉上。
姜望凌空一招,将这壶酒招过来,平放在酒桌。
尹观也非常自然地取过一只酒杯翻转,抬指轻轻一推,等姜望给他倒酒。嘴里道:「不好意思刚做了一单生意。有点不好收住。」
姜望给他把酒杯斟满,就把酒壶顿在了一边。
尹观以一种刀口舔血的姿态正要满饮,但杯子停在唇边,忽然警惕地看着姜望:「你怎么不喝?」
「哦,这会不想喝酒。」姜望语气随意。
尹观眼神狐疑:「你不会是在酒里下了毒吧?」
「毒死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姜望反问。
「免一大笔债。」尹观道。
姜望摊了摊手,遗憾地道:「主要是我不擅长这个。」
尹观把酒杯放下了。wWw.xqikuaiwx.Com
「欸,开封了就概不退换啊!」
姜望强调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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