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千秋仍旧坐在母亲的位置上,却再没有与身旁的父亲多说一句话。她薄唇轻启想说些什么,话到唇边又兀自忍了下去。
双亲的情.事她实在不便插手,父亲、母亲、表舅、姐姐,包括她自己——或许还有其他人,都已经自欺欺人忍了这么久,装了那么多年,她怎么能自私的打破这一切平衡。最重要的是,这个丑闻传出去受影响的不仅仅是姬家,东北两国皇室的脸面也会受到影响。
少女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微微侧过脸看向高台那处。她方才早已注意到姐姐也悄悄退了出去,此时只剩下虚弱的皇帝独自坐在高台之上。
虽说他是称霸东龙的帝王,但那孤独的样子看上去也颇有些可怜,可见无论多有钱多有权势,也与普通百姓一样无法抵抗生老病死。
“千秋。”身旁传来慕容晟低沉温柔的声音,他再次回到坐席上,“在发什么愣?”
这一瞬间,姬千秋竟从眼前尊贵优雅的中年男人身上看到傅弈的影子。她愣了愣,倏地转过头头看向对面,果不其然看到傅弈正直勾勾盯着她看。
即使隔着十几尺距离,傅弈俊美邪气的容颜仍然充满震慑力。他身姿如松,薄唇轻抿酒杯,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周围人都各自有说有笑,只有傅弈格格不入的一人坐在那儿,沉默且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他不仅手掌像一副火热的镣铐,连那眼神都像,锁得她无处可逃。
“我没事。”姬千秋垂下眼眸,勾起一抹虚假的笑容,“表舅,我先过去了。”
“他就是恒王罢。”慕容晟忽然开口,眼神顺着她方才的方向看了过去,隔空与傅弈对视,“我也曾听说过他的大名,但依我看他并非传言中那般无能懦弱。”
慕容晟沉声笑了笑,眸色幽深:“无关嫡庶,我倒觉得他是个隐藏极深的可造之材,绝非久居人下之人。”
“表舅看好他。”
定安候不屑地冷笑一声,忍了又忍终于奚落道:“不是你的女儿,你自然说得轻松。”
慕容晟英俊的剑眉微微皱起,却只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没有回姬煜充满攻击性的话。
姬千秋睫毛轻颤,坐在两个互相仇恨对方的男人中间让她有些不适,恰巧母亲终于回来了。贵妇人保养得极好的白.嫩手掌轻轻覆在姬千秋左肩上,双膝一曲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千秋。”
“娘,你终于回来了。”姬千秋看见母亲后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她柔声说,“竟离开了这样久。”
“娘只是……路过御花园的时候被一朵几欲凋谢的花迷了心智,驻足欣赏了好一会儿。”
姬千秋心下一动,笑着问:“如何,舍得回来了?”
“嗯,看了那么久,也够了。”独孤玥用正好能让其余二人听清楚的声音说,“年少时我也曾痴迷于非常相似的一朵花,可这么多年过去后我才终于明白,那朵花再美终究不属于我。”
“当年我没有好好爱护它,凋谢后又放纵自己沉溺于痛苦中,以至于错过了其他重要的美景。”
贵妇人低下头温婉一笑,伸手抚了抚垂落于耳边的青丝:“我不后悔痴恋过那朵花,却也觉得是时候放下了,你觉得呢,千秋?”
啪——
慕容晟倏地放下手中的黑玉酒杯,杯子表面竟有丝丝裂痕。
“娘……”姬千秋十指紧扣握住她的手,只当听不懂她话里的深意,诚挚地说到,“不过是一朵花罢了,失去了一朵,还有千千万万朵,重要的是与你一起赏花的那个人,不是吗?你若喜欢,女儿回去后便命人在姬府里种满那种花,让你日日看夜夜看,不用太久也能忘记当初那一朵了。”
“只要你下定决心愿意放手,过往的回忆便不能再束缚你。”
独孤玥抬眸看着眼前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成熟.女儿,一双美目微红却强忍着不露出异样,她点点头笑着说:“不愧是我的千金宝贝。”
四周充斥着宾客们的欢声笑语,谜一般的沉默却笼罩于四人身上,直到一道女声打破这份寂静。
“千秋,你怎么坐在这儿?”姬贵妃站在他们身后,微微蹙眉看着姬千秋,“你如今也是恒王妃了,不好再做出一副小女儿家的模样。”
身旁贵妇人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与她十指紧扣的手掌也微微颤抖。
姬千秋第一次看见母亲如此充满戒备的模样,她站起身,看向身后的姐姐。姐姐此时身着一袭金色朝阳玄鸟袍,裙摆拖地撒满碎金粉末。她头戴珠玉翎羽冠,眼唇俱以朱红色胭脂点缀,容颜美.艳威姿重重,浑身金碧辉煌却不显俗气,只令人不敢直视,贵不可言。
姐姐不是皇后,却比皇后还要具有威压感。
而她确实也是后宫真正的掌权者。
“姐姐,我只是……”
“你先回去坐下罢,我有几句话要和娘说。”姬琰打断她的话,语气少见的强势,眉眼冷酷不见平日,左边脸蛋不知为何有些微红,“宴席结束后你独自来姮娥宫见我。”
姬千秋看了眼母亲,微微颔首道:“好。”
……
“姬贵妃和你说了些什么,脸色这样差。”傅弈皱着眉,轻轻扣住她的手往胸.前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姬千秋没有拂开他的手,只是沉吟片刻后犹豫地说:“姐姐让我宴席结束后独自前往姮娥宫一趟,可她的模样有些古怪。”
少女笑了笑,空着的另一只手正打算为自己倒一杯酒,却见男人无奈地垂下凤眼,温柔地说:“忘记我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了?”
姬千秋愣住,猛地想起之前男人双手环于胸.前俯.身看她的画面,他阴鸷地直视着她,强势地说——
“你涉世未深,喝醉后或许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自己。”
“不过没关系,往后我会代替岳父岳母保护好你。”
“看着我,你听到了吗?”
……
此时他们二人距离非常近,她鼻间氤氲着傅弈身上淡淡的麝香味,那股克制又内敛的气息紧紧包裹着她,令她无处可逃。
“没忘记。”姬千秋耳尖通红,面上仍清冷自持地轻声说,“殿下快些放手,这儿人多……”
傅弈喉头发出一声轻笑,正要逗她,话到唇边却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
众人倏地朝尖叫之人看去,只见太子之席的人纷纷站起身往后退去,满面惊恐。
“护驾!护驾!”
“烨儿!”太后被宫婢搀扶着远离坐席,她布满皱纹的脸此刻更显苍老,“宣、宣太医,快宣太医!”
一时间好几个宦官婢女向殿外跑去,那模样与其说去唤人,不如说更像正被什么怪物追杀。
坐于各自席位的宾客纷纷探头观望,由于皇后并不在场,远在对面的姬贵妃只得快步走过去。
姬千秋与傅弈对视一眼,也急忙越过众人向前排走去,待她看清太子烨的模样后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太子烨此时正双手抱头倒在地上,无声且剧烈地扭动着,像一条中了毒的蛆虫。他帅气沉着的脸扭曲变形,再没有平日里严肃淡定的模样。
姬千秋心脏剧烈跳动,微微后退了一步。
傅弈怕她受到惊吓引发体内毒蛊,瞬息之间已然握.住她的手腕,把自身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少女.体内,并垂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我在。”
站在他们身侧的莫凌霜自然能听见,他面色阴沉,悄无声息的凝视着二人,右手悄悄收进衣袖里唤醒了藏在手腕下的云.雨蛛母蛊。
此时情况紧急,没人会注意到他的动作。
果不其然,毫无防备的少女眼神有一瞬间变得极为迷.离,她急促地呼吸几次强忍了下去,又被傅弈深厚的内力强行压制住体内蛊毒,便没有精力去注意体内细微的骚动。
阴柔男人勾了勾唇,猎物的香味愈发浓郁,只待她彻底脱胎换骨的那一刻——
到时候四妹妹只能跪在他脚下哭着求他给一点怜.爱,此后除他之外再没有男人能令她情.动。
莫凌霜收回视线,眸中充斥着不为人知的阴暗欲.望。
“烨、烨儿……”太后仍在原地哀嚎着,“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母后,您别激动。”高台之上的皇帝也在宦官搀扶下走下台阶,他颤颤巍巍的靠近并命令着婢女,“你们先送太后回宫。”
“还回什么宫!哀家不回,哀家就在这儿守着长孙。”
太子烨已经严重到翻着白眼,面色扭曲地躺在地上打滚,他嘴里开始发出沙哑痛苦的叫喊,浑身剧烈颤抖。
姬千秋看见这副熟悉的模样后瞬间皱起柳眉,呼吸沉重。太子烨此时的症状与云萱公主死亡时一模一样,这副痛苦至极的惨状她永远也无法忘记。
他的皮肤也会变得像干枯的树枝般丑陋,眼球爆裂而死吗?
此时,许多侍卫跑进殿内,齐刷刷地站在周围等候命令。
“陛下,不如让宾客们先回去。”站在一旁的姬贵妃终于开了口,她美.艳绝伦的容颜毫无惧色,冷静地说,“皇家的事还是不要叨扰到大家才好。”
“嗯,爱妃说得对。”皇帝捂着嘴咳嗽几声,声音虚弱气势却不减,“今日宴席就先到此结束,爱卿们都回去罢。”
“且慢!”
众人愣住,纷纷把目光聚焦在身着华服的花甲老人身上。
太后双眼微眯,眸中杀机尽显。她环顾一圈四周的人,声音沙哑:“把所有为太子殿下端茶倒酒、准备食物的宫人们都扣押起来以待严审,一个人都不许漏!”
说罢,太后一拂袖摆,中气十足地命令道:“即刻去凤鸾殿,把皇后带到哀家面前!”
“遵命!”
侍卫们齐声听令,毫不犹豫地跑出大殿。
“今日分明是哀家寿辰,却闹了这样大的事。”太后伸出苍老的手臂,抬手捂住眉眼,“方才所有靠近过太子的宾客,失礼了。请先留在皇宫中等待盘查,确认没有任何下毒下蛊的行径后方可离开。”
这话一出口,四周宾客们纷纷扭头窃窃私语起来,只有一两个主动靠近太子坐席的人脸色煞白,生恐毒害太子的罪名落在自己头上。
今日一直安静着的傅扶疏走上前,站在太后身边安慰着说:“祖母别太激动,以防伤了身子,大哥定会没事的。”
太后放下手,直直看着身旁一身白衣的清俊男人,沉声问:“老三,此事……与你无关罢?”
众人呼吸一滞,目光齐聚在傅扶疏身上。
“母后,你累了。”皇帝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他沉下脸,“来人,扶太后回宫休息。”
太后眼神巡视着众人,冷笑一声:“谁敢动哀家试试?”
她不愧是历经三代王朝的女人,只一个眼神便令正欲上前的宫婢们急忙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姬千秋从头到尾都沉默着,心中却更为压抑。太后如果连“知礼且识大体”的傅扶疏都怀疑的话,那向来吊儿郎当不受宠爱的傅弈就更危险了。
凶手这一招可真够狠,明明杀的是太子,却能把矛头同时指向所有人,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猖狂,敢以一国太子的性命当做开胃小菜。
就在这人人自危之时,五六位太医终于急匆匆赶到。太医们弓着身子跑到太后面前正要行礼,却被太后指着鼻子吼道:“立马给哀家救人,太子若救不回来,你们全都人头不保、一起陪葬!”
“是、是。”
为首的老太医咽了口唾沫,转身跪在太子身侧,其余太医也急忙围上去细细查看。
躺倒在地的太子烨双眼翻白,呼吸已从急促转为微弱,那神情诡异得似乎下一刻就会暴毙。
不过观察了半盏茶的时间,其中一位年轻些的太医便紧皱着眉,喃喃自语道:“这是……”
“李太医,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太医沉思片刻后抬起头来,神情严肃:“若微臣没判断错误,殿下这幅可怖的模样应该是长久地进食一种慢.性.毒.药。”
“慢.性.毒.药?”
“是。”李太医微微颔首,“而且还是南武国特有的毒药。”
“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也是又惊又怒,再次交头接耳起来。
不怪众人愤怒,南武国近来频频作妖惹得朝廷动荡,边界百姓怨声载道,生活苦不堪言。
东龙国国力繁盛,至少已有数十年都未曾发生过大战,掌权的帝王也都不是残暴不仁之徒,竟也与其他三国在如此诡异的和平之下共度了百年。可若谁说不想统一四国以延续天玄曾经的辉煌,那也一定是假的。
百年来都没有人愿意主动打破这种平衡,眼下南武国这样一闹,他们也不知该开心还是戒备。
“微臣未进宫前只是一个游历四方的粗野大夫,曾于南边某个小村落里见过类似症状的病人。”奇快妏敩
“微臣哪里见过那般惨烈的画面,后来和村长一打听才知道,那病人是被来自南武国的妻子下了毒。”
“这毒极刁钻古怪,首先须把四种南武独有的毒物晒干并磨成粉末,再添噬血草熬上四个时辰,连续四十四日喂给想要毒杀之人方可。”
“……且中毒之人无药可救。”
李太医说完之后咽了口唾沫,不敢抬头看向皇帝。
可还没等皇帝说话,太后便先惊呼出声。她呼吸急促,苍老的脸已涨成猪肝色,断断续续地说:“无药可救?不、不可能,不可能。”
“烨儿,哀家乖巧懂事的烨儿啊……!”
不巧,就在老妇人受惊过度几近晕倒的时候,燕后也匆匆赶到。
端庄大气的女人面色苍白,看模样只是随意换了套衣裙就赶来了,神色少见的狼狈。
“母后唤妾身来所为何事?”燕后快步走到傅扶疏身边,垂眸看见面容扭曲的太子时也被吓了一大跳,“太子?”
“太子怎么会倒在这儿?皇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个贱妇还敢在哀家面前装?”
不等傅扶疏回话,老妇人深吸一口气硬是撑了下来,她转过身子瞪着燕后:“毒害烨儿的人就是你罢。”
“母后?”
燕后细眉紧蹙,眼眶渐渐湿润,神色激动地辩解着:“妾身怎么敢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
太后哼笑一声:“燕湘,伤天害理的事你做得还少?你真以为哀家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你在凤鸾殿中做的那些好事?”她猛地睁大双眼,厉声训斥,“从前哀家只是念在你可怜,对那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烨儿死了谁的好处最大,不必哀家说吧?”太后咬牙切齿地说,“燕湘啊燕湘,你真是谋划了好一出杀储夺嫡的大戏啊!”
“来人啊,把这贱妇拖下去押入天牢,哀家会派人亲自审问!”
“遵命。”
两个强壮高大的侍卫一左一右架住燕后手臂,不容反抗的把她拖出升龙殿。
“妾身冤枉啊!求母后明鉴!”
“陛下!求陛下救救妾身!陛下!”
“皇儿、皇儿!你们放开我!”
“皇儿……”
燕后凄厉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听不见。
这场面任谁也不会预料到,一时间只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并恐惧着。
姬千秋微微侧过脸,不动声色的与傅弈对视一眼,眸中波光流转。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囊中之物更新,第 38 章 雨恨云愁·太子中毒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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