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乐师高渐离入殿！”
……
高渐离站在上百层台阶下。
现在，他已看不见了。
回宫后，秦始皇令人乃矐其目。焚烧马粪，将他的眼睛活生生熏瞎。不过，这其实都在他的预料中。张良早早就告诉过他，秦始皇是出了名的谨慎，不可能这么容易让他接近。
他是乐师，砍手砍腿则不便击筑。所以，只可能会弄瞎他的双眼。作为乐师，高渐离的听力本就出色。这段时间来，一直蒙眼辩位，为的就是今日！
在谒者搀扶下，高渐离背筑登上台阶。
他今日就要诛杀暴君，完成荆轲的遗愿！
进殿前，还得搜身检查。
高渐离右手摸着筑，神色平静。确认无误后，又有专门的侍者为其脱下木屐。就是勋贵大臣都得守规矩，高渐离自然也不例外。
在谒者搀扶下，他终于是步入章台宫。
即便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股肃杀寒意！
“罪人高渐离，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高渐离抬手作揖，强忍着开口。
“免礼。”
秦始皇着袀玄，头戴通天冠。
似笑非笑的看着高渐离。
现在，他就如狸猫捉弄硕鼠。
杀了高渐离很容易，一句话的事。
但是，这么死太便宜他了。
秦始皇要彻底摧毁高渐离的信仰！
要让他在绝望中而死！
听到声音，高渐离皱了皱眉。
这声音，怎的如此耳熟？
莫非秦震的声音都与这暴君相同？
思来想去，高渐离也只想到这种可能。当初嫪毐既然找秦震，必是令其模仿暴君的声音腔调。秦国有位倡人名优旃（zhan），就十分擅长模仿他人说话，甚至还能模仿飞禽走兽的叫声。
除开秦始皇外，还有不少人都在。
左丞相，李斯。
上卿，蒙毅。
廷尉，杨端和。
太乐，赵婴。
赵婴爵至五大夫，去年陪着秦始皇东巡。精通各类乐器，鼓瑟吹笙抚琴击筑……同时他与赵高类似，属于是秦国宗亲旁支。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皇亲国戚，只不过关系比较远，算是出了五服的类型。
他年龄并不算大，约莫三十出头。
静静的坐在最右侧，伏案提笔。
他在这的任务只有一个！
提笔记录下秦颂的乐谱！
高渐离作为天下第一乐师，能力自然毋庸置疑。自秦灭六国后，秦始皇就命赵婴谱曲，以此歌颂秦国之威。可惜，哪怕到现在也没给出个让他满意的曲子来。
否则，他又怎会免去高渐离的死罪？
不把剩余价值榨干净，高渐离就得先活着！
……
李斯坐在台前，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这波秦始皇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他甚至都觉得高渐离这票反贼很可怜……
辛辛苦苦造反，结果支持他们造反的是皇帝？
他们该找谁去说理？
起初，李斯是真的不太同意。堂堂皇帝一国之君，结果隔三差五往长宁乡跑，而且还要当个反贼？
但凡出点意外，又当如何？
他与秦始皇多年来相濡以沫，君臣间亦师亦友。彼时他还只是吕不韦门下的舍人，秦始皇则是还未掌权的秦王。两人常常彻夜畅谈，规划着秦国的未来。每每谈到兴起时，二人都会举杯对饮。
【待寡人掌权，必不负卿！】
事实证明，秦始皇没有食言。
他的官职爵位一路扶摇直上！
现在爵至彻侯，官职左丞相！
诸男皆尚公主，女悉嫁诸公子。
不论权力还是恩宠，都已达到顶峰！
李斯也知道，他的一切皆是秦始皇给的。所以他在秦廷脏活累活全都干，得罪人的事几乎都是他来做。就说他的师弟韩非吧，世人都说是他害死了韩非，实际上真的如此吗？
他的确是嫉妒韩非的才能。
但是，却还不至于要害死韩非。
没有秦始皇的命令，他敢毒杀韩非？
昔日韩非使秦，他虽是口吃却为秦国献上诸多计策。只不过秦始皇很快就发现韩非一心存韩，无法为己用，于是乎就命李斯赐死韩非。秦始皇当时都没明说，但那意思已是很明确。
李斯知道，这些脏活就得他来。
他不介意，他只在乎手中的权力和地位。
所以，秦始皇得活着。
他起初会反对，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
只不过，李斯现在改变了想法。假扮成秦震，就能令反贼自动浮出水面，这种千载难逢的好事放先前是想都不敢想。
关键是还有秦草，这小子也是人才呐！
“秦颂汝可谱好？”
秦始皇缓缓开口。
高渐离将筑放在腿上，点了点头。
“已经谱好。”
“善！那就弹给朕听听。”
“唯！”
高渐离长舒口气。
抬起竹条，开始击筑。
筑声铿锵有力，大气磅礴！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啊啊啊……”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高渐离的嗓音雄浑有力，搭配筑声更是如虎添翼。不论歌词还是曲调，都极其贴合秦风。好似有千万秦军，驾驭战车挥舞兵器，横扫六国。
无数秦军之后，便是秦始皇巨大的身影。
抬手间，六国覆灭。
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君临天下，坐拥万里江山。
屹立于群山之巅，高不可攀。
纵然天崩地裂，依旧难撼动其分毫。
“千秋万世，岁岁不休！”
“千秋万世，岁岁不休！”
一曲唱罢，高渐离放下竹条。
秦始皇端起酒樽，淡淡一笑。
“彩！不愧是天下第一乐师！”
“来人，赐酒！”
“谢陛下！”
李斯等人也都肃然起敬。
就连赵婴在内，也不得不服。
其技艺高超，担得起天下第一乐师之名！
高渐离的曲子是自己谱的，词则是采用去年的琅琊石刻。石刻上的题词，全都是由李斯所著，为的是彰显秦德。
端起酒樽，高渐离一饮而尽。
快哉！
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赵婴，这曲子可都已记下？”
“记下了。”
嗯？
赵婴？
高渐离皱着眉头。
同样是乐师，他自然听过赵婴。
只是他没想到，秦始皇会安排赵婴在此。
记下他的曲谱，方便以后演奏？
听完后，秦始皇也玩腻了。
“高渐离，汝可知朕为何要熏瞎你的眼睛？”
“陛下怕罪人行刺。”
“错！”
秦始皇缓缓站起身来。
接着，李斯等人皆是起身。
他们知道，这出好戏要落幕了。
“因为，你连生死至交都会认错！”
“你说若是认错，要这双眼又有何用？”
“既是如此，朕就帮帮你！”
瞬间，高渐离手中的青铜酒樽落在地上。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
“秦……秦震？”
“秦震已经死了！”
秦始皇重重的哼了声，“朕重才，乃赦汝无罪，为朕创秦颂。可惜，汝却妄图藏铅于筑行刺朕。既是如此，留之又有何用？”
刹那间，高渐离瘫坐在地。
浑身颤栗，脸上甚至浮现出了抹恐惧。他不怕死，哪怕是俱五刑也不会皱下眉头。对个求死之人来说，死根本算不得什么。
只是现在知晓真相后，他感到了绝望和悲凉！
秦震……死了……
现在的秦震，是暴君假扮的！
秦震在反秦壮士中呼声极高，十个有九个都认识他，大部分都曾受过他的恩惠。他从来不争权夺利，与人是真心实意的结交，六国遗胄对秦震都无比敬重。
楚国屈景昭三族，将门项氏。
魏国宗室公子，赵国李氏。wWw.xqikuaiwx.Com
燕国旧将臧荼等众，韩地张氏……
他们全都会浮出水面，全都会有危险！
“项籍被曹咎司马欣所救，遂被抓杀害，是你授意？”
高渐离颤声开口询问。
曹咎和司马欣被判死刑。
只不过罪名是贪腐谋私，赈灾不力。
要找理由杀了他们，实在是太容易了。
清廉如水的官吏，这时期比大熊猫还少见。
有几个背后没扶持宗族至亲做买卖的？
光靠那点微薄的岁轶，吃饭都不够。
“汝很聪明。”
秦始皇冷冷一笑。
项籍等人，他留着还有用。
曹咎和司马欣身为秦吏，本该为秦效力。
可是他们暗中私通反贼，密谋不轨。
他若不杀，岂不是养虎为患？
他就是要用此手段，一步步铲除反贼！
“暴君！！！”
“苍天不公，苍天不公！！！”
悲愤交加的高渐离痛苦咆哮哀嚎。
接着，他直接扛起筑朝着秦始皇砸去。
但是，下一刻就被杨端和踹翻在地。
秦始皇神情冷漠，毫不在意。
这就叫杀人诛心！
他要让高渐离在痛苦绝望中死去！
如此，方能消去心头之怒！
“暴君！你会受到天谴报应的！”
高渐离不住的哀嚎着。
“高渐离，朕还得多谢你才是。”
“你的死，会令朕看到更多的反贼。”
“朕会继续扮成秦震，将你们悉数揪出。”
“包括你们的计划，朕同样会了若指掌！”
“你们这些反贼，也将沦为朕的棋子！”
“不！不！！！”
高渐离悲愤的咆哮着。
他在地上爬着，想要接近秦始皇。
多年忍辱负重，换来的却是如此结果？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拖下去。俱其五刑，腰斩弃市！”
秦始皇冷冷开口。
望着不住哀嚎咆哮的高渐离，没有半分怜悯。
不能为他所用者，必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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