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懂得些官场知识的人都知道。
世袭数代的镇国公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的。
他早就知道告国舅爷这事，九成九不会成功。
但他还是告了。
无他，只是不想像其他文武一样，做一个缩头乌龟。
为了防止大夏南方蛮族的侵扰，他拼死奋战十载。
在这十年里，他有家不能回，有儿不能亲自教导。
结果一共两个儿子，一个纨绔，一个病秧子。
家里的事情，里里外外全都是夫人一个操持。
对于国，他是无愧的。
对于家，他却是有愧的。
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在边境任劳任怨。
然而这次回来，他的心里非常不舒服。
他的世子，被国舅爷当街打了。
被刁奴按着打，朝死里打。
要不是有叶大侠从旁经过，拔刀相助，此刻他的世子，已经是一个深埋泥土的冤魂了。
是，他的世子确实纨绔，这个他不否认。
若他是因为欺男霸女被打，在外面犯浑被打，他这个做父亲的，一个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然而这次并不是。
他找人调查过，事情的经过非常清楚。
仅仅是因为国舅爷当街欺辱女孩子，世子薛文瀚看不下去，上前说了几句公道话。
仅此而已，就被往死里打了。
这次，他的世子完全是没错的。
所以，作为父亲，镇国公必须得为儿子讨回公道。
哪怕因此而得罪皇家。
他不能让儿子觉得，他这个能保护国家的爹，竟是个惧怕权贵的怂蛋，连一句公道话都不敢说。
对于詹帝的反应，镇国公早就料到了。
他也做好打算，据理力争一场。
镇国公高举笏板，神情郑重地道：
“启奏陛下，您所述之事，臣恕难从命！”
“什么？朕的要求，你敢不答应？”詹帝勃然变色。
即便再贪玩，他也是个爱慕权势的皇帝。
权势在手，规则就在手。
习惯了臣下言听计从的他，此刻遇到抵触，心里自然不舒服。
“薛爱卿，朕念你镇守边关，劳苦功高，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朕要你即刻收回对国舅爷的控告，并且永不再提此事，你答应不答应！”
詹帝眯起眼睛看着镇国公。
眼神里满是威胁。奇快妏敩
尽管已经后背湿透，可一想起大儿子那满身的伤，镇国公还是咬着牙摇头。
“微臣一生只有两子。小儿子自小体弱，只有这个大儿子身体还好些。此次国舅爷如此心狠，险些把微臣这个唯一健康的儿子都给废了……请陛下为微臣做主！”
话音一落，屏风后，立刻传来陶瓷猛地砸地的声音。
随着一阵清脆的碎裂声，镇国公心里的不安直接到达了顶峰。
眼睑重重垂下。
他之所以坚持，就是想看看，皇家对他，对他镇国公府到底有多少情分。
世代忠良，世代铁骨，莫非还换不来皇室的一点情分？
然而此刻，他全都明白了。
哪还有情分？
跟人家床笫之乐相比，狗屁都不是！
文瀚！
爹不能为你讨公道了！
詹帝用眼尾扫过镇国公，露出一抹阴狠地笑：
“好！镇国公，你很好！”
……
观音像前，镇国公夫人虔诚祈祷。
“求菩萨保佑我夫君和两个儿子，平安顺遂，遇难成祥！阿弥陀佛！”
看着自家夫人一遍又一遍的祈祷，身边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
奇怪，夫人今日是怎么了？
为何感觉有心事？
有跟久了的婆子看出了点门道，见夫人终于停止祈祷，这才上前解劝道：
“夫人！您别担心！国公爷只不过去上个早朝，散朝便回来了，不会有事的！”
“可……可我这心里总是觉得惴惴不安！”镇国公夫人轻轻捶着自己的胸口，眼中满是忧色。
她知道今日国公爷会在詹帝面前控告国舅爷。
那国舅爷是詹后的亲弟弟，以詹帝对詹后的宠爱，怎么会处罚他弟弟呢？
会不会控告不成，反遭记恨？
此刻的镇国公夫人，早没有了那日大儿子受伤时，找国舅爷报仇的勇气。
当时不过是一时冲动，即便没有叶大侠阻拦，她冲出门口之后，多半还是会返回来的。
她抬头看看天色，蹙眉道：
“往常这个时候，早朝早就散了，怎么老爷还没回来？
“快派人过去看看，老爷回来了没有？”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喊道：
“国公爷回来了！”
镇国公夫人脸上一喜，忙迎出去看。
可是到了门口，她一下就傻了。
“老爷！你怎么了？”
眼前的场景，与那日薛文瀚被抬回来时如出一辙。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早晨还好好的国公爷，此刻竟是被抬着回来的。
“是谁如此狠心，竟然把你打成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了？”镇国公夫人颤抖握住国公爷带血的手，眼睛里满是恨意。
肯定又是国舅爷在背后捣的鬼。
镇国公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没有说什么。
倒是身边一个小厮啜泣着说道：
“是陛下！陛下叫人打的！足足三十板子！”
“什么？！”镇国公夫人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彻底惊呆了。
若是国舅爷干的，凭她家在朝中的地位，或许还有报仇的机会。
万万没想到，竟是詹帝自己的意思。
这还怎么报仇！
这皇家，竟然烂成这样了吗？
镇国公夫人紧紧地握住拳头，满身的恨意令她浑身颤抖。
长长的指甲嵌在肉里，刺出鲜红的血液，她却浑然不觉。
丁墨谣很快听说了这件事，忙赶过来救治。
镇国公被抬到两个儿子病卧的房间里。
父子三人共处一室。
世子恨得捶床，叫嚣：“此仇不报，我薛文瀚誓不为人！”
薛文朝直接拿了哥哥的佩剑冲了出去，被叶枫一把拦住。
整个镇国公府乱成了一锅粥。
只有镇国公本人最为清醒。
“传令全府，一个人都不许出去！报仇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提！尤其是文瀚和文朝，你们两个，听见了没有！”
他不是愚忠！
他是在认清现实！
什么世代功勋，什么开国皇帝的免死金牌。
在皇权面前，只有喜怒，只有好恶。
而从来没有他们这些忠臣。
此时此刻，往日那种因为深受皇家器重而产生的骄傲心理，全都不复存在。
此刻对于镇国公府来说，名誉、荣辱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一家老小的命。
此刻，他们就像砧板上的鱼肉。
活着都难，还想报仇？
那可是皇家啊！
不过，他虽然如此想，可他的儿子却不是这么想的。
是夜，薛文瀚借故离开了所病卧的房间。
与他一起的，还有弟弟薛文朝。
两兄弟摸黑找到叶枫所住的客房外，齐齐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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