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光溜溜的从浴室里出来,往床上一躺,把自己摆成大字。
闭上眼,偏过头:
“你来吧。”
零号也偏了偏头,这一刻他和阿乐的脑子里都出现了小问号和它的许多小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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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也没有回避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床上的小姑娘——因为说实话,一九岁的小姑娘,啥都没有,有什么可看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零号问。
女孩睁开眼,转过头来,木然的看着他,沉默了那么片刻,冰冷的道:
“这是我仅有的东西了。”
“哦。”
零号应了一声,把被子扔她身上:
“其实你一无所有。”
他转身,离开了卧室。
……
零号坐在窗台边,看着对面的全息投影。
芊芊小姐的引退仪式已经到了最尾声,她和另外36名团员站在一起,最后一次唱响团歌。
歌声停歇后,她们拥抱在一起,痛哭告别。
演得正好呐~
——‘我想,抽支烟。’
阿乐的意识活跃了起来,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这些事情似乎都与他无关,但却正中了他心中柔软的地方,他想,抽支烟。
零号点燃香烟。
深吸一口。
红色的烟头骤然增亮,然后在它黯淡下去的那一刻,这具身体吐出了一蓬浓雾。
那雾气就像魔鬼的爪牙,缭绕,升腾。
气管中有一丝灼痛感。
这让零号感觉到舒服。
也让阿乐感觉到舒服。
阿乐将目光投向对面已经变成广告的全息投影,投影是半透明的,所以你能看到投影之后,黑夜中飘零的雪,以及将雪晕染上颜色的霓虹。
光怪陆离的城市。
不知为何,阿乐想起了社会课件中,AI老师说过的一句话:
‘杀手与妓女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但随着现代生物技术的发展,我们已经永远解救了性工作者,妓女,将成为一个历史名词。’
多年之前,一位海德拉生命的女性生物学家彻底完善了人造子宫技术,将女性彻底从‘生育’这一dbuff中解放了出来。
自那之后,女性只要身体完全发育成熟,就可预约一个名为‘子宫切除’的小手术,把这个多余的器官从身上拿走,只保留卵巢……如此一来,‘月经’也成为了历史名词,不再需要亲自承担生育责任的女性,从根源上,获得了与男性平等的基础。
男人女人,在身体构造上,可以说已经不存在差别。
在那之后,那位女生物学家将研究方向转向了‘仿生性偶’,简单说,就是生化妓女/男,活生生的,有体温,会说话,技巧高超的自我安稳玩具。
食色性也,天道人伦,既然这种本能会带来那么多的麻烦,不如创造一种工具,彻底解决它——就像人类为了御寒而创造出衣服一样。
这位天才的生物学者,她为了解决性别平等的问题,埋首实验室,解决了几乎所有技术上的,现实物质上的难题。
今天的女性不再被生育所拖累,义体科学的成熟能让她们轻易获得同男性一样的体能与技术。
今天无论男女,买上一个性偶,又或者去性偶俱乐部玩上一圈,能获得帝王一般的体验。
这个时代,早就没有性别了。
但一切都没有改变。
最近十几年,随着经济下滑,各种犯罪案件激增,其中也包括X侵案,因为性偶是要钱的,X侵,不就是为了白嫖么?
——不,不是。
阿乐想起了自己在社会课件中看到过的一组数据。
多年之前,在性偶面世的那个时候。
那个时代,意味着人类终结了性别二元论。
可X暴力与X犯罪仍旧层出不穷,区别只在于,由男性主导施加向女性的X犯罪,变成了男女各一半,受害者也从异性为主,变成了有大量同性与不知道该如何划分性别的人。
什么都没有改变。
为什么没有改变?
因为X犯罪并非某一性别对另一性别的侵犯,而是强者对弱者的侵犯。
这种侵犯的目的是「奴役」。
杀人是为了夺走他人的生命,X侵是为了剥夺他人的人格。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被侵犯者,无论性别,总是会感觉到巨大的屈辱,对这种屈辱的恐惧,甚至要大过被杀死的恐惧。
「我宁死也不要被强X!」
因为被侵犯的那一刻,弱者成为了强者的玩物,成为了一件丧失尊严的工具,那一刻约等于失去生的意义,约等于死亡。
这是人格剥夺,是摧残纯洁,是毁灭欲,是诛心。
而在通过这一系列的过程后,施暴者可以建立起对被施暴者的控制——又或是被施暴者主动送上了臣服。
所以这位七七小姑娘才会有那样的举动。
你是我的庇护者,我献上的不是身体,而是对于我本人的支配权,献身,不过是一个仪式罢了。
所以那天晚上芊芊小姐才会在萨克勒医生家发生那种事,那是在履行一份主从契约。
那么,为什么这一刻阿乐的思维会发散到这么远的地方?
一方面当然是刚才七七做了那样荒唐的事情。
另一方面,这激发了他的一些联想。
隔壁发生的那场屠杀,难道不是另一种奴役吗?
对生命的奴役。
那场屠杀中,是否也包含了人格与尊严的蔑视?
当然包含,杀戮,是最高级的蔑视。
那么我呢?
我是被剥削,被压迫的人么?
我没有被强X。
但我沦落至今所经历的一切,难道不是我的生活被人强X了?
那每一件事。
难道不是人格剥夺?不是尊严摧毁?不是诛心?
这一刻,阿乐似乎从对‘性与暴力’的联想中,看到了强者对弱者的操纵、凌辱、肆意妄为……
我该,怎么办呢?
听从父亲的安排,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上城人,在阳光下一步步向上走,然后加入这场大鱼吃小鱼的奴役游戏?奇快妏敩
在我自己都看不见的地方,无意中强X另一个人的生活?
……
阿乐的每一次思维发散,都逃不过零号的眼睛。
他看着雪夜下霓虹璀璨的雪城,感到了无比的悲哀与欢喜。
因为阿乐那些发散的思维,最终,汇集到了一点,一个如此微小,却又如此坚定不移的一个点。
往事越千年,竟如此相似。
这,才是天命人啊。
——‘我想到钢牙姐那里去找一份工作。’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零号听到了蚂蚁工坊坚硬冰冷的报告声:
「天命观测点1-3,已演算完成」
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你知道阿索卡·钢牙是做什么的吗?
——‘不知道,但我想,她在做一些好事。’
她当然在做好事,她在自费给下城的病人义诊,她在大把撒钱,呼吁人们加入她!
但是!
我想你已经感觉到一些了。
你的父亲没有明说,老尼尔也没说,他们自己更不可能告诉你。
阿索卡·钢牙和她的伙伴不是单纯的下城帮派成员,她们是叛军!
她们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收买人心,而总有一天,她们必将把矛头指向上城,指向那些你父亲想要你成为的人!
——‘可她们在做好事,我也想做好事。’
零号挥手,输入一串ID。
「是否添加‘阿索卡·钢牙’为好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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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城,基础能量膏1通用点1块,水电网在一定限额内完全免费。
米面约7通用点/斤,肉奶约50通用点/斤,蔬果很贵,以价格比较高的草莓为例,120通用点/颗。
出去吃饭正常消费约为200通用点1人。
中心区单间带卫房租6000起,远一些的地方3000带厨带卫,再往下就是罐子房了,均价1200。
通勤1小时以内,月通勤费约为300,每增加1小时,价格翻一番。
一个普通CBD白领的月收入大约在1万通用点左右。
而贾斯汀目前的月薪为7200。
雪城太大,居之不易。
这一刻,贾斯汀站在自己的出租房里,看着不远处那条灯火昏暗的小巷。
他就是在那里,捡到了芊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能理解同僚一心搞钱的那种想法,因为他自己,也非常他妈的想要搞钱。
特案组精英探员,竟然还住在罐子房里,而且可以期望的是,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条件也不会得到改善。
要多少薪水才足够他搬到离单位近一些的地方,且能维持一个还算体面的生活呢?
答案是3万。
是现在的4.1倍。
但对选修过基本经济学的贾斯汀来说,他清楚的知道,如果像他这样的新人探员也能拿到3万薪水,那么意味着上面只会更多,雪城将发生一轮新的通货膨胀,然后……
然后什么都没有改变。
——那条昏暗巷子的尽头,飞雪的天空中,城际磁轨呼啸而过,驶向繁华的深处。
他看着远去的列车,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刚才那个地方,C-15居住区,他也住过,因为雪城警官学校就在那里。
那是大约四年前的事情,学校是不提供住宿的,因为整个学校,就是一栋百层大厦。
他在学校外组了一个屋子,一个远远比不上今天去那屋子的屋子。
旧工厂宿舍改造,被分割为一块一块的小单间,每层都有至少50个房间,楼道非常狭窄,只容一人通过,但却住满了人。
楼上的邻居似乎是个男人,但不知为何,每天晚上都有女性的X床声。
他被吵得睡不着觉,就会爬起来眺望远方的中心区。
那个地方霓虹璀璨,像是晕着一层光。
但当他低头时,他能看到宿舍天井里的那个池塘,原本应该是喷泉池塘一类的东西,不过早就干了,一滴水没有。
因为废弃日久,再加上池塘外的护栏阻碍了清洁机器人,所以池塘里堆满了从高处掉落的垃圾。
花花绿绿的,在夜晚的灯照下,像是晕着一层光。
那种光,和远处的霓虹如此相似。
那段时间里,贾斯汀过着一种诡异到极点的生活。
他本人是个下城的穷学生,没什么钱,每天就吃泡面度日。
可他的同学不是啊。
他很清楚的记得,同届中有一哥们,年纪要比贾斯汀还小两岁,但他住的那栋楼都是那哥们儿的。
据那哥们说,那楼里有782个房间,每个房间卖600,是个很便宜的价格。
对,的确很便宜,便宜到那哥们根本什么都不用做,每个月都有469200入账,平均每天15640。
但那哥们是个好人,真的好人。
他也不想要,是他爸硬塞给他的,包括去警官学校这事儿也一样,逼着去的。
他对读书没啥兴趣,抄作业倒是比较擅长,最常抄的就是贾斯汀。
为了表示感谢,每个周六早上,他都会开着车来接贾斯汀,然后驶进高空磁轨的机动车车厢,前往中央区。
嗨一天,晚上的时候大喝一顿,他每月入账46万,一个月有4周,所以那天晚上差不多会花10万左右,剩下6万就当存起来了。
贾斯汀严重怀疑,自己这一生的收入,恐怕都没有那几年里,被他吃掉喝掉的多。
周六晚上,他会叫司机把贾斯汀送回来。
那时候通常都酩酊大醉,他进了屋,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抱着马桶狂吐,把一肚子的珍馐美味吐干净,然后煮泡面吃。
唯有泡面,让他心安。
这段经历给了他极大的改变。
什么改变?
他意识到,那哥们,真是个好人。
不嫖不赌不嗑药,最大的爱好是开趴和给纸片人买新衣服,前者是因为小时候太孤独没有朋友喜欢热闹,后者是因为太腼腆实在没法跟活的女人开口说话。
他唯一一次谈恋爱还遭遇了场仙人跳,女方带着她十八个男朋友把他堵在了巷子里一顿暴揍,结果贾斯汀被打得很惨,因为他把那哥们压身下了。
真是个好人,他在道德上比贾斯汀见过的大多数人要高尚。
在那之前,贾斯汀和每个下城人一样,对上城的这些精英富豪充满了敌意,认为是他们掠夺了自己的财富,让自己沦落下城。
可那哥们啥都没干啊。
他只是投了个胎。
并不是所有上城人都是坏人,不——好坏这种二极管思维,本来就很愚蠢。
可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贫穷与不公又是切肤之痛,时时刻刻提醒着贾斯汀,这个世界很荒谬。
那怎么办呢?
出身下城的贾斯汀见过太多的死亡与杀戮。
他对那些故事,那些反抗上城的故事很熟悉。
自那场搅动世界的沙魔叛乱开始,雪城有名字的叛乱已经发生了四次,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不必去论述叛乱的合理性,不必去讲那些下城人都是被逼到了绝路才拿起武器。
成长在那里的贾斯汀比任何上城人都懂下城。
理智的说,不可能的。
下城无法对抗上城,从垃圾堆里组装出的武器,战胜不了超级企业神乎其技的高科技和匪夷所思的生产力——就算成了又如何呢?
下城一时战胜了上城,夺去了这里的控制权,然后便能得到尤瑞莎发展联盟的承认?
联盟不必动用一枚核弹,不必动用一兵一卒,只要把网一关,贸易线路一断,三天之内,这座城市会自己从内部‘爆’开。
旧时代史中总有很多关于革命与起义的故事,但这两个名词,在当下这个时代,是历史名词。
当代的科技与生产力已经抹除了普通人对抗暴力机器的可能。
那,怎么办呢?
这一刻,贾斯汀挥动手指,播放起一段录像。
那是先驱者涅尔瓦接受电视采访的录像——先驱者执掌雪城时,他总是愿意和所有人对话。
“有人问我,我们要如何建造一座人人平等的城市。”
“我要说,人人平等是个谎言,是一些无能之辈画下的大饼,他们知道这不可能做到,却仍旧以此欺骗你们。”
“那么我们就不追求人人平等?”
“不,我们仍旧追求人人平等,这是我们每个人心中最美好的祈愿,我们做不到那样的事情,不代表我们不想,现在不行,不代表未来不行——愿望,是一定要有的,但除了愿望之外呢?”
“我的同胞们,请低下你们的头,把目光注视在脚下,先迈出第一步,这一步的名字,叫做公平。”
“公平,是有规则,有秩序,是一视同仁,是程序正义。”
“不义的手段没有办法得到正义的结果。”
——“正义,就是暴力!”
台下有人喊叫。
涅尔瓦挥挥手,示意保安不要把他赶出去。
“正义,就是暴力——这是义军的口号,但我想我与陆先生之间,并不存在分歧。”
他看着那个喊口号的人,微笑道:“就如我两年前第一次上本节目对陆先生说的那样。”
“我已备好美酒家肴在雪城等他,欢迎他来赴宴,哪怕是带着枪也行。”
“可到今天,陆先生也没有来见我,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没有人说话,全场都陷于沉默中。
涅尔瓦张开双臂,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因为我向所有雪城人承诺过,我,涅尔瓦·伊戈,没有武器!也不会将任何武器指向任何人!”
“而陆登先生,不愿意将他的枪口,对准手无寸铁之人!”
“这!就是公平!”
“是我与陆先生都认可的公平!”
……
先驱者的录像循环播放。
贾斯汀看着录像中的人,又像是没有看,他的目光聚焦在先驱者的脸上,又像是穿透了他的脸,看向了远处的霓虹。
他自幼就崇拜先驱者与他所造就的伟业,无数个饥饿的夜晚,他心中想,要是先驱者还活着就好了,要是先驱者活过来就好了,要是上天再赐予雪城一位先驱者就好了……
直至后来,他终于明白,先驱者永远的死了。
我也没有办法知道,上天会不会在赐予雪城一位先驱者。
我唯一能试着去把握、去努力的,是……我能不能成为先驱者。
所以他才去了警官学院,去了特案组。
但似乎……
诞辰日那天,那个人说得没错。
先驱者之所以能成为先驱者,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人间之神。
这短短两个月的遭遇,让贾斯汀倍感绝望。
队长顶着一整个特案组的压力,面对超级企业,他不敢有太过激的举动,这贾斯汀理解。
在接到海伍德前辈的任务时,贾斯汀干劲十足,特案组在超级企业面前怂一怂很正常,当年先驱者也怂过呢。
但是……他回忆起就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前的那场屠杀。
唉~~~
在这样的系统里,能有什么未来。
跟这群虫豸在一起,我也会变成虫豸吧——不,我已经是了。
贾斯汀看向远方霓虹的最高处,他想起了记忆中的一串号码。
如果要先去那里,成为神,才能践行公平与正义。
那我就去那里。
成为神。
挥动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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