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对于林仲轩这个人是有些印象的——白面书生,人矮墩墩的,得还以,他们建筑队中林仲轩是较受欢迎的小伙子,不过阿霞很有自知之明,本得就不咋地,还有个瘤子,她不有男女上的念头,再说年纪也还小,并未会到什么男女交往上的迫切,建筑队的女娘有些男丁拉拉扯扯的,闹不拎清,阿霞从不去参与,她此刻更为眼前的书墙惊喜——报纸合订本且不说,甚至还有传说中的教辅书!
是的,官府曾过一本叫《从基础、专项、奥数到课外阅读》的教辅书,这还是吴兴县的书店老板告诉阿霞的,他知道阿霞的数学很不错,便提到过这本教辅书,说是城里很有志于在算学上有些建树的人家,都有给自己的孩子买这套书。只是这套书似乎只印过一本,便有再印了,也不知是为什么,他这里当时就进了两套,早卖完了,让阿霞到二手店去打听一下,若是有的话,倒是以买下读一读。这很有助于她的算学。
对于阿霞这样的村『妇』说,每年冬乘农闲的时候,把种土豆的活儿托给庄客做,自己进城打工,不但以赚个二、三两银子的积蓄,还上买牛的欠债,而且还增见识,又还以上初级班,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村里的扫盲班,是一直开着的,但初级班便要看扫盲班开课的况如何了,若是村子里大数人都从扫盲班毕业了,那便以开初级班的课。奇快妏敩
不过即便如此,效果城里当然也是不比的,第一,初级班的老师良莠不齐,好的老师数还是愿意留在城里,这样不耽误他们去学中级班的内容,第二,初级班便不通科上课了,也就是说,一周往往只学一个科目,这样学习相当的单调,而且效果也那么好。
再者说,每个村子里都有困难户,农民中一辈子大字不识的人很,想要在几个月内学会拼音,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说有那么容易,吴兴县被买活军占据都两年了,阿霞他们村的扫盲率始终有达标——就算年轻人都会了,还有很年老的人呢,还有许从外头被迁徙过的流民呢,初级班一直想开而开不起,这就是大数村落的现状。
当然了,即便是扫盲班毕业,会了一些基础的汉字拼音,也至少就有了自学初级班语文的,实在的说,对于现在的农民,只需要这些知识水平也就够了,再加上扫盲班要求的简单四则运算力,对于他们的日常生活便有很足够的帮助。他们以自己看报纸了,也有了阅读农书的力,城里人打交道时,也自己验算,不必担忧被贪污了工钱去,其余什么地理、生物,对于农村人说,似乎完全是不必要的东,就连阿霞在翻阅教材时都觉得很深奥,这个初级班,实在是上不上的。
但,阿霞在算学上是有些赋的,虽然不,但她却很喜欢这种感觉,她也喜欢看报纸,对于其余同村都往往忽略的头版大事,也读得津津有味,并且为村人们讲解报道背后反映的一些信息,譬如说《政权、国家、文明》,这篇文章大家看了都觉得很费解,不知道为什么买活军总在头条刊登这种不吃也不喝的消息,但阿霞便以告诉大家,这是为了给买活军正名,买活军要明确自己的身份,还有朝廷的系。就像是从前的佃户地主一样,每个身份都有每个身份该做的事,买活军也是政权,便以去征服国家下的土地,这是理直气壮的,以去做的事,并不是一种反逆的行为。
这还好已经是买活军治下了,若是在以前,阿霞少不得要被人讥,‘一个女娘,对国家大事胡说八道什么!张得开这张嘴的?’
从前,她们家在村里的确也属于最底层,一个丑女,一个老祖父,连男丁都有,凡事被人欺负很正常。现在是买活军了,因此阿霞的地位便逐渐地高了起,从前对她横眉竖眼的村『妇』,现在也对她有些信服,微张着嘴听着她的析,又着急地去告诉自己家里人。而家里人也不敢再一味地否阿霞的说法了,只是还有些嘀咕,“争夺下的事,还需要理由吗?也放在报纸上随便地讲……”
不过,当阿霞报名准备在冬日榕城打工的时候,这些还有些不服气的家庭跟风得也很迅速,还要公推阿霞做个首领,被她辞谢了,理由很简单——做首领是要负责的,每年都有女娘入城打工后,即便是不要自己的那几亩田,也要回丈夫离婚,这种事闹起是扯不清的口舌。阿霞也不愿意招惹这个麻烦。
虽不做首领,但她如今在建筑工地的女工中,也是有威信的,众人都很听她的管,阿霞的规劝也少都听得进去——离婚归离婚,做事归做事,困觉归困觉,榕城做工,是因为榕城、泉州盖房修路的活一很,报酬相对也更高,既然是做事,那就专心做事,回去后要不要离婚,自己想好,也不要因为困觉的事影响了做工,又或者是带什么麻烦,坏了吴兴女娘的名声。
这其实就是在说收钱困觉的事,总有些女娘想挣两份钱,又或者干脆就是经营两个家,一个是每年冬闲了外做工,在工地里流动的家,丈夫以是不同的人,也给她交钱,两人一道吃喝。
而家里的那个丈夫则是固不变的,冬闲的时候在家附近做工,照顾着家里的地,这样赚的钱不比她们做工少,她带回家的钱也,很时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单身汉有了短暂的家,而固的夫妻则了一笔钱去开销,生活要宽绰得了。
这样的事,在所有男女混杂的工地附近,都是有的,或不,但也难以禁绝,也闹过不少丑闻,譬如有些女娘逐渐觉得,每日辛苦做工相比,两腿一张钱更快也更容易,于是本职懈怠,或竟主动招揽生意,用免费的招待贿赂主管,最后被更士查,或者是判了嫖宿,一起被送去做矿奴,或是机灵的,仗着有人赃并获,便反口咬了客人强迫,于是客人砍头,她自己逍遥法外。
但这种事的结果往往很差——建筑队里了这样的事,队是要被扣的。为了保险起见,这个队从此后就不收女工了,并且对余下的男工,管束也更严格,平时无事绝对不许外,简直就犹如监狱一般,尽量减少他们外界女子接触的机会。
阿霞去年冬日也去做工,当时并未有这样的事,因大家都还惊魂未,不敢造次,只有听说一两例两处夫妻的案子,还有些城里见识了世面,回去后提离婚的,终究是无伤大雅:在城里是好,但毕竟要有根基,如阿霞这样,一年也只做几个月的活罢了,若是想在城里落脚,钱实在是不够,而且也不知道活是否做一辈子,了田地,总是不让人安心。
今年,听说这种故事就很了,只还登上报纸而已,如此阿霞也渐渐地转变了思想,觉得不再从前一样事不己不伸手了,以后还是要工地中的女工结成互保会,彼此监督,不让她们挣了第二份钱去,做事就只管做事,不想做事的人,不拦了想做事人的路。
因此,她今年的话要比去年,大数人,都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倒不在于名声——名声是一种期固在一处的人才要在意的东,这些四面八聚集到陌生处所的人,转眼又回去了,便是坏事做尽也坏不了名声,而在于大数女娘都想好好做事,不愿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耽误了自己挣钱。倘若因为有人张开腿,自己就少找了工,这自然是很难接受的。
“若是将也有女建筑队就好了。”不知是谁开玩地就这么说,“若是有气力的女大工起了,全都是女子,也有这么糟心事。”
话虽如此,但数人都觉得希望不大,大家做建筑工,只是因为如今就属盖房子、修路要人,纺织厂倒是还好,现在是全职的熟工人在做,并有什么冬闲的兼职缺,若是纺织工也按季节招人,大家还是更愿意去做纺织工——这两种工的收入是差不的,建筑工、修路工要的是死力气,纺织工要的是巧劲儿,绝大数女娘自然还是巧劲儿些。
只今年的确纺织工不缺,许女娘有阿霞她们的力气手艺,便只做饭,又或是打下手推车做杂活,收入是不如做工的的,一日便只差五文,一个月下也是一百文的差距。工地中,瓦匠、抹灰匠、水泥匠,这都是收入较高的大工,其次的便是有一把子力气,以搬重物,夯地基的力工,第三才是这些做杂活的小工。
如阿霞,她是个眼明心亮的人,在县里做工时,学会算水泥调的比例,而且懂得辨水泥粉的质地,她调的水泥总是浓稀得当,再加上自己力气也大,一日便得五十文,这收入是不低的,也有买报纸合订本的勇气,在她看,其实女娘要做建筑工也那么难,瓦匠、抹灰匠、木工所要求的力做农活也差不,吃饱喝足了,自然会滋生力气,只是夯地基,扛大梁,这些力工非得男人里不。真的要说,拉一支女子建筑队也不是什么离奇的事,只在于是否合算罢了,便是勉强拉得起,倘做工比男子的慢,那也是不成的。
但至少说,瓦匠、抹灰匠、水泥匠这些活计,完全以有更女娘做,阿霞是个数学脑子清楚的人,有些道理,一通百通,她朦朦胧胧的意识到,想要降低工队对于女工的顾虑,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女工的数量变,到让队在排除女工时,成本变得更高,高到比风险更高,如此,女工才不会受到就业上的限制。自然,不论男女,彼此之间互相监督也还是必要的手段,双管齐下才是道理。
因此,她平时是很乐意教给女工们于水泥的事,自己也很愿意去瞧抹灰匠做活,想着偷师学点儿,艺不压身,如此日复一日,阿霞在建筑队里的人缘就是极好,她说要逛超市,众女工虽然一样怯场,但有了她的带领,便也愿意鼓起勇气见这个世面。
“阿霞,阿霞!就说你去了哪里,原又是躲在这里看书了。”
因为是在中饭下午上班上课的间隙里,超市人不算,女伴们了楼上便很轻易地找到了阿霞,“要买什么便快些结账,不然下午上课要迟到了!”
“好,好。”
阿霞便放下了手里的样书,从样书下头的篓子里拿了一根写了标号的筹子,准备送到柜台去——这个购买办法也是贴得到处都是,想买什么,拿小罐子里的筹子去柜台取货,在楼下买食品,楼上买衣服也都是一个道理,货还在库里,这只是个取货付钱的凭证。不过若是热的东,连筹子都了,那就是断了货,得等再补货才买。
万幸,这永惠超市的货源是很充足的,阿霞抓了两根筹子,同伴因看标价还惊呼,而是兴致勃勃地道,“我们已经有人在底下排队了——这里的东倒也不算很贵!早晓得,便早进逛逛了!”
“你们都买了什么?酱?”
做力气活的人,吃的都很咸口,酱实在是她们的恩物,至于二楼卖的衣服,虽然也眼馋,但尚且不是买的时候,得等年前结算了工钱,准备回家过年了,再量入为,过物『色』新衣。这些女工做活的时候穿的都是旧衣,如果是夏日,她们很只穿一件背心,用白布裹胸而已,每都是沾灰,再好的衣服也禁不住这么糟践几水。
但酱是真的忍不住不买的,哪怕只沾一点儿,那油香都让人满足得不得了,一干活仿佛都有劲儿,阿霞的几个同伴都嘻嘻地说,“是买了几瓶酱。”
“蘸馒头吃——一瓶若吃两三个月,也不算贵的。”
“我买郝君书,买了别家的,一样有油有辣子,香气上差了点,价格便宜了二十文呢。”
“反正先吃吃看吧!”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一楼,在楼梯上放眼望去,即便刚才已经赞叹过了,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这世上竟也有这么货卖!从这头到那头,一个人快步走也要一两钟的地,全都是一排排的货架子,上头用铁锁玻璃瓶封着的全是样品。
还有悬牌,了粮食、调料、干货、腌货、甜品、咸货、小吃这七大部,中间是楼梯隔开,而每一部又有细,就说粮食部,按产地年份、成『色』、品种,什么吴兴县高产稻头碾,高产稻二碾、高产稻头碾一年陈、高产稻糙米一年陈,种类繁,让人眼花缭『乱』,都是各自有玻璃瓶装了一小瓶的样品,上头挂着标签,写了价格——比家里的米当然要贵了,毕竟是运过的,阿霞这辈子不曾榕城买米吃,也不知道这个价格在榕城算不算公道。
就这,还不算各种面粉、小米、玉米、红薯、土豆等等等等,调料更是五花八,连价比白银,一斤要价一百五十两银子的胡椒都有,阿霞看到的时候眼睛差点瞪,这个胡椒,样品只是玻璃瓶里孤零零的一粒,黑乎乎的东,这一枚就要卖个几十文罢!实在是贵得离谱,阿霞只去年在中『药』铺听说过这个『药』材,买活军以前,她的生活是无论如何也不这么贵的调料发生系的,甚至连听说的『性』都有。不料买活军这里,居然把它当做调味料卖。
因为时间有限,她只匆匆看了两个货架,便上楼去看书了,此时问问众人,也是一样,一格格顺着玻璃瓶看过,读拼音顺便学认字,还读货架上的标签,介绍不同商品之间的差异,这么点时候连调料区都有走去,而且也不敢继续往前去走——心思倒是所有百姓一样,真不怕这超市卖的东贵了,若贵,那便当是开了眼界,便好似去京城而到宫里走走一样,动不了贪心,只觉得稀奇。怕的实在是都买得起,而又似乎都有买的必要,那就是真的存不住钱了!
这永惠超市的货物,从调料看,价格实在是不算贵的,至少比村里要便宜,而且品种丰富得了,连调料都是如此,更何况那些干货、腌货了?还有甜品,掺糖进去的谁不喜欢?众人都是不敢看的,生怕一文钱有带回家,落了家人的埋怨,却又都想去看——这种矛盾的心,使得她们在购置奢侈品的喜悦之外,还有一点埋怨。
“好东是真的!不知道哪家有福气全买完了!”
“我真不敢这里,我这里就打心底难受,我要不知道这些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简直活都做不下去了!”
众人半开玩地说着,但其中或许也有一点真心,阿霞理解她,但不赞成,道,“那我还是要看看的,下物产这么丰富,我看了也欢喜啊!再说,陈列这么,又不是要你都买下,而是让那些有需要的人买上自己要的货。这是为了适应五湖四海做工的人罢!别说一般的百姓,我看就是吏目老爷家里也不会都买了吃,譬如那个胡椒,吃上的人有少呢?”
“说得好!”身旁便有个陌生的女娘着赞同起,“大姐真有见识!”
阿霞便冲她很沉着地一——她这几年是被人夸奖惯了的,从前脚底泥的生活也不同,早已练就了得的回应。“过奖了过奖了,随便说说。”
这个年轻壮实的大眼姑娘便着顺势加入到了队列中,打量着阿霞手里的篮子,“大姐爱看报纸啊?”
“这谁不爱看?我们村合订了一份报纸,从前有钱,跟着看了就看了,自己手里是有的,现在有钱了,想买以前的,很难买到,好不容易看到合订本,赶紧买下——这合订本销路应该也很好罢,我看刚才还有个依伯也想买,榕城这才被打下不久,原百姓们收集报纸也不便,一有很人要买的。”
“应该是这样,我也这么想,大姐脑子真灵活。”大眼姑娘便微微地赞同起,不一会大家就聊得投机了。“你们这是去上课吗?”
“是要赶紧去上课了,超市还逛完呢!也不知道回还开不开。”
“还开的,不过黑就得啦。”
这是自然的,这么大的地,入夜了便是有火烛也经营不了,大家都理解地点着头,“这个地,倒是真增见识!”
“也比一般的铺子好吧?”大眼姑娘问,“对了,姐姐们都是在哪里做工?”
“建筑工啊!”她有些吃惊,仿佛便更是肃然起敬了,也好奇地问道,“建筑女工的日子怎么样,好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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