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次常州赈灾之事棘手，可这唐扶欢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些，本王倒要看看，她究竟有几分本事！”
荣王府里，燕晞嗤笑一声，将探子呈回来的密报随手扔在一旁的小桌上。
下首的蓝衣青年听出了他话里的阴毒，脸上却毫无惊惶之色，反而从容地用茶盖将茶碗中漂浮的茶叶撇到一边去，轻啜了口茶水，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劝道：“殿下稍安勿躁，宋炳虽然倒了，但宋氏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常州的水深得很，陛下想用一个黄毛丫头就把这些士族摘出去，未免太过天方夜谭了。”
“不行，”燕晞心底还是不甘，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常州不能再出乱子了，唐凌，无论如何，唐扶欢都不能活着到达常州！”
那青年注意到他阴鸷的神情，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
不过，唐家和其余士族门阀到底不同，后起之秀，根基不深，一定程度上还要靠燕晞和他背后的势力扶持，很受辖制。
是以，作为唐家的家主，纵然唐凌再怎么不认同燕晞的想法，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听命行事。
强压住眼底的不耐，唐凌略一颔首，温和道：“好的，殿下放心，微臣这就去办。”
唐扶欢磨蹭了足足两天，终于在圣旨下来的第三日，快日上三竿的时候，才坐着马车，慢悠悠地出了长安城。
说来也是奇怪，她带着浩浩荡荡的一个车队出城，竟然没被守卫拦下来盘查。
唐扶欢撩开帘子往马车外面看，目光掠过那执戟的金甲卫士严肃又木讷的脸，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唐家今儿个是转性了吗？”
秋鸢在给她沏茶，有些愤愤地小声嘟囔：“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唐扶欢有些好笑地瞥她一眼，嗔道：“你呀，跟你师父学了这么多年没见半点长进，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秋鸢有些不服气，瘪着嘴争辩道：“本来就是，不过这唐凌也真是的，好歹也是一家之主，竟也能想出在这个节骨眼上刺杀钦差的蠢事！”
唐扶欢闻言，勾唇笑了起来，“你不了解他，唐凌这么年轻便能顺利继承其父唐绍手中的权柄，成为偌大一个家族的掌舵人，固然与他的出身有关，但若是他本人没点子本事，就唐家那群贪婪的疯狗，早就将他生吞活剥了。”
她想到了什么，复又叹了口气：“当年他和师兄合称长安双璧，无人越其风头，他可不是蠢的，只是万没想到，被家族拖累至此，寻了个靠山是个看不明白局势的蠢人，这般不济。”wWw.xqikuaiwx.Com
“不过也是，古往今来，太过惊才绝艳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譬如师兄，譬如唐凌。
“那你说，我会有好下场吗？”她注视着杯盏中上下起伏的茶叶，呢喃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其实，我也算不得什么聪明人……”
“小姐……”秋鸢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一言，犹犹豫豫地唤她一声，面露担忧。
唐扶欢没答话，挑开小帘朝外看了一眼，两人说话的功夫，马车早已驶离长安城，行至小苍山。
道两旁的密林里疏枝横斜，纵使叶子都落了个干净，一眼也望不到头。四周静谧一片，只有冷风裹挟着冰凉的雪粒和残损的枯叶匆匆掠过发出的细微的沙声。
不远处的密林里似乎有什么亮光一闪而过，等唐扶欢眯起眼睛再细细看去，又什么都没有，高大的树木人畜无害地轻轻摇晃，像是猛兽抛出的诱惑猎物放下戒心，迈入陷阱的饵。
来了。
唐扶欢红唇微勾，眼神却骤然冷了下来，仿若一把沉雪凝霜的宝剑，铮鸣出鞘，杀机四伏：“秋鸢，告诉影七他们，不用留活口。”
秋鸢领命去了，命令通过车队中事先安插好的钉子有序地传达出去，山道两旁不知道哪棵树光秃秃的树枝上，一个一身黑衣劲装的年轻人抱着刀，看着手里那还没指甲盖宽的字条，突然哼笑一声：“有趣。”然后将东西草草收进怀里，又摸了一把松子出来，一边剥，一边漫不经心地盯着下面缓慢行进的车队。
果不其然，车队没行多远，便不知从哪窜出来一阵极其短促尖锐的呼哨声，惊飞了好几只猫起来过冬的寒鸦。
那黑衣青年一咧嘴，笑盈盈的眼里暗藏杀意，将最后一颗松子仁抛进嘴里，含糊道：“兄弟们，干活了！”
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像豹子一般，敏捷又悄无声息地扑了出去。
车队里，有侍从仰起头，有些疑惑地问跟着一起押运这些赈灾银粮的粮草押运官：“大人，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那押运官点了点头，满不在乎地猜测道：“可能是飞鸟之类的吧。”
快要离开长安的地界的时候，秋鸢裹着一身寒气从外面匆匆回到车里。
“都解决了。”唐扶欢正气定神闲地翻着江阳五州赈灾的账册，见她进来，神色平静地随口问了一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秋鸢将斗篷随手挂在一旁，笑容里难掩得意，脆声道：“小姐，都解决了，一个活口都没留，看他们下回还敢不敢来！”
唐扶欢看着她这一脸骄傲得意的小模样，不知是存了逗她的心思还是怎的，低笑一声，故意道：“那可不一定，唐凌的手段可不止于此，说不定还有后手呢。”
秋鸢让她吓得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可见他们一路上都太太平平的，没再生出多余的枝节，到底还是跟着悄悄松了口气。
他们在第五天夜里到了越山山脚下的驿站。
越山位于卞襄最北边的地界，翻过去便是常州，是除了江阳五州以外的第二道军事屏障。
唐扶欢与一同押送银粮的几个押运官在驿站的小厅里议事，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走，越山多山匪，很是不太平，最后这段路程，要比前头更加仔细谨慎着些。
几个押运官出身寒门，挣扎了好几年才得了一个六品，对她这种仗着出身一入仕便身居高位，得陛下宠信的纨绔高门子弟很是不屑，装模作样地商讨了两句，明里暗里地拿话刺了她一番，然后便等着她拿主意，想看这个刚上任没两天的户部侍郎，究竟有几分本事。
唐扶欢看着面前的方桌上摊着的地形图，久不出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旁边的人唤她，才悄无声息地回神。
“这样吧，”她对上几个人暗含讥笑的眼睛，也并不在意，目光转而落在地图上标着越山的那一点，沾了花汁的手轻盈地划过粗糙地纸面，勾勒出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线，公事公办道：“明日，我会带着一部分人马走官道先行探路，引开那帮山匪，届时还要劳烦诸位大人，晚些时候绕行东山的小路，带着物资钱粮前往常州。”
听说自己不用涉险，几人一时都有些意动，但是让一个他们之前看不起的黄毛丫头代他们去涉险，面子上到底有些挂不住，于是纷纷故作矜持地推拒：“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唐大人，万一您出了什么事，下官可如何向陛下，向沈相交代啊。”
唐扶欢一眼看穿了他们的小心思，有些客气疏离地笑道道：“几位大人不必担心，安全问题，唐某自有办法。”
几个押运官对视一眼，还是面露犹豫：“可是……”
唐扶欢最后一丝耐心终于告罄，她双手交握搭在桌子上，秾艳的眉眼冷淡地沉了下来，朱唇轻启，竟带了三分她身后那位首辅大人杀伐决断的气势，“好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这样吧。天色也不早了，明儿个还要赶路，三位大人还是早些歇息。”
他们也就是面上推辞一下做做样子，见唐扶欢执意如此，便也不再多劝，不尴不尬地寒暄了两句，便像生怕她反悔似的，忙不迭地告辞离开。
唐扶欢注视着他们先后离开小厅，等人都走完了，目光才重新落回到面前的地形图上，好一会儿才扬声唤了秋鸢进去。
她从袖中摸出两封不同笔记的信递过去，“有火漆的这封派人送到豫州去，要快，另一封，让影九送去悍马帮，给他们的大当家。”
顾熙是上个月才来到悍马帮的，他家是江都的富商，自己也是个读书人，本来日子过得悠游潇洒，好不自在，要不是家里非逼着他娶妻，也万万不会逃婚，连夜偷跑出来。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猛然挣脱了家中束缚的小公子就像冲进了广阔天地的鸟儿，可劲儿地疯闹，因为大小便向往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便咬咬牙，上了越山，上了足够的孝敬，才拜入悍马帮。
不过他是新来的，也不懂规矩，只能跟着寨子里其他弟兄跑跑腿，打打杂，然后听他们磕牙打屁，说寨子以前的事，就当是长长见识。
悍马帮说是马帮，其实就是个山匪寨子，当年悍马帮的大当家孟老大家乡遭了水灾，朝廷发的赈济粮到了手里已经被下面那些贪官污吏盘剥得基本不剩什。
他与几个同样不愿意在家里待着等死的兄弟结伴，一路向南，本欲逃难，谁成想那年天灾，饿殍遍野，哪里都没有他们容身的地方，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孟老大一咬牙，一跺脚，纠结了几个亡命徒，劫了一车赈济粮还有些金银财宝，就在越山上落草为寇了。
本来只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权宜之计，谁也没想到，越山此地易守难攻，加之官府无能，任其发展竟让他们成了气候，如今已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霸王，南来北往，凡是要过越山的，悍马帮都会事先得一部分油水孝敬，日子过得颇为滋润。
“可越山紧邻着江阳五州，那可是大襄的第一关口，有重兵驻守，官府为什么不调兵过来？”顾熙回想了一下他这一路而来的所见所闻，皱皱眉，有些疑惑地问。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臭小子，怎么说话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男人是个脾气火爆的，听他这么问，将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拽下来，啐了一口，作势就要打他，却被身边的人拉住：“诶诶诶，说归说，动什么拳头！他刚来，什么都不懂，你跟个小孩儿计较什么！”
男人这才收住动作，坐回原处，冷冷地“哼”了一声。
打圆场那个冲着顾熙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别介意啊，他就这脾气。”
顾熙在这呆了近一个月，对悍马帮的人的行事风格已经颇为适应，于是识时务地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是我说错话了。”
那人笑了一下，神色颇为不以为然地解释道：“你可能不大了解，北境的驻防军，自从安东侯苏诀构陷太子，犯上作乱被诛之后，就一天不如一天了，眼下应付西凉人还应付不过来，哪有空管我们啊。”
“况且，”男人做贼心虚似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同顾熙说道：“听说啊，咱们大当家的，是和长安城里的大官搭上了关系，跟他一比，北境驻防军里的那两个大头兵算哪根葱啊！”
他说这话时，与有荣焉地咂咂嘴，神情难掩骄傲自得，好像刚才同人骂朝廷那帮狗官，不给人活路，说官逼民反的人，不是他一般。
顾熙皱了皱眉，觉得这跟他想象的济世救国，心怀大义的江湖人不太一样，心里隐隐有些失望，想说：“你们这般同那帮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
但他到底资历尚浅，这话说出来恐怕真得挨顿打，于是选择缄口不言，做一个老老实实的愚人。
然后，便又听旁边那俩人议论：“诶，你听说了吗？老大又盯上一头肥羊！”
“可不，据说是淮阳沈氏的一个什么公子，借着押送赈济粮的幌子，贩运金芍药，好几大车！”
“呸，这帮狗官，表面上道貌岸然，一副高风亮节的样子，背地里指不定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嘿嘿嘿，这帮公子哥儿，手下的人都不顶用，十个还没咱们帮的兄弟一个能打呢，忙活了一场，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咱们。”那人搓搓手，兴奋道。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唐扶欢慕璟轩更新，第 6 章 第六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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