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竹队长本来就很体人意,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一直挂着,听我说完轻轻颔首道:“有活力是好事,看见大家精神满满的样子,我就觉着自己也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我听完松口气,知道浮竹队长没把这事往心里去。抬手摸摸脸侧,在心里有点无奈地嘀咕,队长您年轻那会不也天天喝药吗。
心里腹诽,嘴上还是得笑着附和,眼见着队长有要回雨乾堂的意思了。这时候,里头的二进院子里出来一个死神,人高马大的,两条眉毛高高挑起来,方正的脸盘看着很显凶相,正是前段日子老拿我顶班的山田四席。
他快步走过来的功夫,眼光带刀刃似的,从院子里一溜不好好穿衣服的新人身上划过,那几个少年一下子站得跟楠竹一样直。从前便是这样,只要是让教习死神的眼神扫上一下,再不服管教的滚刀肉也吓软了腿。
山田四席在离我两步远的位置站定了,同队长打了个招呼后垂眼来看我手上的蹴鞠,了然地闭了闭眼睛,开口让那群少年晚上回屋抄守则。
抄守则是每个人少年时代的噩梦,在真央有学生守则,进了瀞灵庭还有一摞各式各样的队士守则。瀞灵庭里不兴体罚那一套,若是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了,轻则抄法则,重则押送忏罪宫。后者我在任上干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谁中招,但是前者几乎人人都做过。
半大孩子贪玩,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就这么被罚了也让看客心里难受。身旁的浮竹队长犹豫着,看起来想说点什么。但是求情的活不能让高位者来干,要是浮竹队长开口让免罚,那就成了一道命令,说出来就让山田四席先前的教训成了废话。
教习管队士靠的就是威严,一旦朝令夕改,那就没有威严可说了。所以学生跟前不能驳教习的面子,这是大家都懂的道理。浮竹队长也不便说什么,只是笑着打圆场。有浮竹队长这尊大佛在一旁杵着,也轮不到我绕过去劝山田四席,因此我干站着,也一时无话。
正僵持着,外头的游廊上噔噔跑过来一个队员。循声看过去,那人的宽袖让襻膊绑在肩上,估计来前正在忙活。来人火急火燎地跑近了,边揩额上的汗边说:“队长,您忘了喝药啦!上午的药都给您热了两回了,连汤水都蒸少了一半,再上笼蒸就真没了,赶紧回去趁热喝了吧。”
身旁的浮竹队长双手一拍,说他忘了这回事:“哎呀,因为今天久违的有精神,就忘了喝药这回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山田,世理。”
说完,他还很和煦地对院子里的一溜少年挥挥手,说期待他们在席官挑战赛上的表现,随后转身便上了回廊。一旁候着的煎药队士见状,立马跟了上去。
“用不用我送您回去?”我扒在石头拱门上问。
浮竹队长摆摆手说不用,话里还带着温吞的笑意,这宽厚的做派和旁边的山田四席一比,更显得后者不讲情面。但教习要是讲了情面,孩子就要皮成猴了,因此山田四席一贯的冷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目送着队长拐过了游廊,我回过头,硬着头皮对上了山田四席的视线。眼下院子里就我能在他跟前说上话,庇护后生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我肩上。我自觉对不住这群后辈,怎么说都是我先引着浮竹队长过来的。因此我酝酿了一下说辞,壮着胆子仰头开口道:
“嗳,您也别太生气了。小孩儿爱玩是天性,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也老是被您罚,罚完之后该玩不还是玩吗,”我讪讪地笑了一下,看眼前人的脸色没怎么变,才接着说,“您看我现在不也没长歪吗?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再散养他们两年,个个都是人才。”
我语气放得很真诚,其实满嘴都是胡话。
记忆里,我以前的性子就跟一潭死水一样,一天嘴里蹦不出十句话,心里的歪点子更是比话还要少,绝不是个爱玩的。话少的人看着总是比别人沉稳一些,因此我也就被山田四席口头训过两三回,还从没受过什么罚。只是我猜他带了这么多届新人,估计早就分不清谁是谁了,因此瞎话到了嘴边,张口就来。
山田四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着不像是动怒的样子,但教习的位置待久了,干什么都能让手底下的人肝儿颤,他这一声又把我吓得一个激灵。
我觑一眼他的脸色,觉着我先头的好言相劝有戏,接着说:“您看过几天就要上赛场了,放孩子们自己玩儿会吧,就当解解压了。等比赛到了临头,总有他们紧张的时候。”
身前小山似的男人沉默了一会,我就杵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他冷硬的眼神盯得发毛。又过了会他才点点头,脚下一踅也出了门洞。
我当即如蒙大赦,腹诽果然干这一行的都爱卖关子,说不定心里压根没想罚人,就是习惯性的摆摆谱。
身后的一群少年先头里比我更紧张,这会知道自己逃过一劫,鞠躬道谢的嗓门大得直冲云霄。我离他们离得也近,那些铿锵有力的话语就炸响在耳边,震得我脑仁疼。
“别谢我了,自己好好练吧。”我回头跟他们摆摆手,把手头的蹴鞠抛了两抛,脱了手用脚面踢过去,“连个球都玩不明白,蹴鞠直往人脸上飞,传出去给浮竹队长丢人。”
说来也有趣,我这话纯属玩笑,只是怕那群半大孩子尴尬,随口讲了几句俏皮话,想开解开解他们。谁知他们好像当了真,一年一年地把蹴鞠在瀞灵庭里踢出了名堂,不过这就都是后话了。wWw.xqikuaiwx.Com
日子接着过,眼见着席官挑战赛越来越近了。这两天我睡得倒是还行,夜里活动完筋骨,热气腾腾地泡个澡,回屋倒头就能囫囵睡到黎明。怎么说都算是队里老人了,经历多了这场面,心里很麻木。
但是新人就不同了,对他们来说,这是毕业分配之后头一回大考。能一次性见着好几位队长,也算是顶大的场面了,压力是真不小。
我晚上从钱汤出来,溜达着走回席官宿舍,得先途径他们的通铺。路过的时候我有意去瞧,看见他们一个两个都还在跨院里操练,估计全都绷紧了弦,预备着一直挥刀挥到宵禁。我对这种心情很是理解,毕竟自己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在院子里活动活动也好,累了就有困劲了。要不然,就算早早回了屋歇下,也提心吊胆睡不着。
其实一直以来,十三番队全队上下情谊都很深厚,互相之间等闲不提打打杀杀。风气使然,到了席官挑战赛的场合,也就是新人才会下场请战。毕竟护庭十三队都在场,必须得有人上去凑个数,所以一般只要是新人递了战帖,前辈都欣然接受。
不过等到握着刀柄面对面站定的时候,后辈心里必定紧张,头脑一热,上场前准备好的招数早就忘了个七七八八,只能下意识跟着挑战对象的节奏走。这时候,前辈如果有心要悠着打,一对人上台之后也就只是假模假样拼杀一番,打个架愣是打出了兄友弟恭的氛围,始解都不开就分出了胜负。
浮竹队长坐在上首,看着场下有来有回的假把式,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拍手说精彩。等到散了班之后一群人各回各家,应付起别家队长的问话,又笑着来一句和气能生财。浮竹队长平时不声不响的,遇到什么事都心比海宽,要不然也不会拖着病体,在队长高位上一坐就是百来年。
虽说我没有横插一脚比赛的打算,但难保真就没人挑战我,因此剩下几天我也一门心思扑在了刀刃上。可惜,就算我有心悟刀,也架不住斩魄刀不给面子,刀魂依然昏昏睡着,等到了挑战赛当天还是没能给我个回响。
我心里觉着遗憾,但也不虚,因为今年拜入十三番队的人里头,没听说有哪个是天赋异禀的跳级生。既然大家伙都是差不多的资质,比本事高低比到头来,就变成了比修行岁月的长短。不管怎么说,我的年纪都摆在这里,好歹比他们多吃了几十年大米,应付刚毕业的学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到了挑战赛当天,我起了个大早,留心把自己收拾得很利索,头发扎得又高又紧,草草垫了垫肚子就上跨院里等着了。
今天算是瀞灵庭的大日子,因此队里的人来得又快又齐,没一会浮竹队长也从雨乾堂过来了,看着精神头不错,一甩袖子领着我们过门洞往夹道上去了。
队长开路,副队长走在一旁,后头紧跟着一溜席官,再往后就是挤挤挨挨的一群队士。人一多,行进速度就慢下来,兜兜转转走了好一会才看见一番队的大门。我没想着在等会的比赛上冒头,因此精神头很散漫,在心里头把这趟路当成郊游来走。
到了门边上,各个番队得按照次序往里头进。十三番队到的不算晚,按规矩却排在最后,因此我们一行人就在夹道边上静静等着。
今天日头不晒,但队伍里人多,总要提防着踩到人家的脚。所以我来时一路都垂头盯着脚下的石板,盯久了实在觉着眼花。这会队伍停了下来,就微微仰着头看天。今天是个阴天,黯淡的天幕看着没什么生气,一点云在天上浮着,倒是成了点缀。
我站在队伍的外侧,一批又一批穿着死霸装的同僚从身侧过去,没一会队伍就进到了十一番队。我悄悄回头,趁着十二番队的队列还没靠近时,远远望了一眼,只一眼就看见了熟人。
浦原在最前头走着,快步行动间队长羽织鼓胀着扬在身后,日世里和他并着排,距离却隔了老远。他俩每回一同露面,中间都隔着安全距离。要不是一番队外头的夹道够宽,估计他俩中就得有一个人要走到房上去了。
趁着他俩都没注意到我,我悄没声地又把脖子拧正了。
很快熟悉的灵压贴了上来,浦原他们大步走近了。估摸着他快要路过的时候,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经过我时好像刻意放慢了点脚步。
在他与我擦肩的当口,我从余光里瞥见他宽大的衣袖一摆。就那么一眨眼睛的功夫,垂在身侧的手心就被人轻轻牵了一把。那人力道很浅,一触就走,毫不留恋。
回过神时,我手里已经被塞了个小玩意。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浦原滕不滕更新,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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