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回忆里的雨声却挥之不去,我试着代入了一番那天被抛下时的心情,再一次尴尬得头皮发麻。当年那把和纸伞早就被我遗失了,我后来便对洋红色有了心理阴影,再撑伞时都是选的最朴素的梧桐色。
耳畔的雨声越来越响,能隐隐听见屋外头人群喧哗的声音。直到感觉有凉风从窗口吹进来,我终于慢慢醒悟,那哗哗的雨声不是我的幻听,而是外头真的下起了雨。
先头胡思乱想间,蹉跎了好一会功夫。手边的茶水续了两三回,我在椅子上的姿势也由靠坐变成了伏案趴着,只觉得自己无聊得要发霉了。
在我落座后没多久,同屋办公的海燕就让传话的同僚给叫了出去,这会还没回来。他走得匆忙,却不忘顺手捎上一沓订装成册的文书,估计是往雨乾堂去了。
海燕一走,宽敞的席官活动室里就只留下我一个人。刚从下着雨的记忆里脱身出来,又陷落进另一个相似的雨天,场景里也再次只剩我自己。我伸手抹了把脸,竟然品咂出了一点寂寞的味道。
伏案僵了太久,枯坐得腰酸背痛。我撂了手里的旧书,仰头向后抻了抻筋骨,撑着桌面起了身。
外头的白日骤雨下得正急,有凉风从敞开的窗口灌进来,带来的凉意两倍于头顶转个不停的风扇,也吹乱了海燕摊在案头的文书。我走过去把翻飞的纸张规整好,顺手抄起他桌上的砚台当做镇纸。
抬眼看向窗口,先前半卷的软隔如今被风裹挟着,彻底丢掉了典雅的韵味,在窗沿上乱拍,甩动间发出噼啪脆响。
宽屋檐下的橼斜飞出去老长,我估摸着雨丝飞不进室内,于是干脆把抖动的竹帘彻底收了上去。
这张软隔是我当初随手挂上的,做工不大精细,用料也没有多做考究。和雨乾堂里“薄如蝉翼形似锦”的丝竹帘子没法比,只不过是用普通竹片穿成的竹编。它顶上连个像样的帘头都没配,整张卷起来就是朴实无华的一小捆,乍一看像根擀杖。
檐外的雨势相当急,天色却很明朗,这也是夏日常有的奇景。一般下起太阳雨的时候,末了总能见到彩虹。狂乱的雨丝织成帘,在日光下白茫茫一片,模糊了远方的院墙。厚重的雨幕随风摇摆,腾在半空中像翻涌的白浪,雨花打在石板路上自乱了阵脚,响得像乱套的鼓点,跨院里的庭院树不堪重负般在雨里颤抖。
提起夏天,除了灼人的艳阳就是来去如风的骤雨。对于十三番队的同僚们来说,夏日里的骤雨是相当恼人的存在,个中缘由离不开雨乾堂门前娇养着的那一溜各色花草。
众所周知,莳花弄草是浮竹队长心头仅次于喂鱼的一大爱好。
队长他老人家好雅兴,平日里对自己满屋子的花木相当上心,种花的态度谨慎得像教养亲生子女。但奈何他天生体虚,光是浇水施肥就费尽了心力,而雨乾堂里的花盆又都是紫砂打造的,看一眼就知道搬起来有多沉。
养花绝非易事,每逢晴天时,要把花木搬出去晒日光,盛夏里又要留心不让三伏天的毒日头把花瓣烤伤了。
尸魂界的天气本就阴晴不定,进入夏天更是难以捉摸,爱花的人少不了因为这混乱的天气搬着花盆忙进忙出。因此,十三番队一向有着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刚入队的新人要留神盯紧头顶的天色,随时预备着给队长当苦力。晴天时要把大大小小的盆景小心挪进院子,一旦下了雨,再火速把满院盆景抢救回雨乾堂的屋檐下。
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一个个卷高了死霸装的袖子,平日里用来挥刀出拳的精壮胳膊,到了这时候就小心翼翼捧着娇艳欲滴的各色花卉,闷着头在院子里来回奔走。这场面不管看几回,都让人觉着充满了戏剧性的倒错感,也算是十三番队独有的景观。
我靠在窗下的小几上,虚着眸光看院子里的雨势。不用亲眼瞧见也能猜到,现在的雨乾堂外头肯定又乱成了一团。
浮竹队长喜欢清静,但到了这时候也多少会被热闹的氛围感染一些,偶尔也笑眯眯地走出来旁观,然后再被一旁的下属推着,却行退回到茶室里。
身为队长,估计他每逢此刻最能鲜明地体会到被队员们爱戴着的感觉。有幸作为十三番队的一员,整日身处在这样人情宽厚的环境里,我也多多少少找到了点家的感觉。
急雨易晴,没过多久喧嚣的雨声显出颓势,进而偃息下来,屋外头又重新归于平静。雨声消失后,原先藏匿其中的扇叶声又在头顶响亮起来。
雨停后没多久,天色就暗下来。
我懒得点灯,又耐着性子在光线黯淡的屋里捱了一会,直到听见院外响起解散的口令,才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回头看看海燕桌上那一摞纸,我猜他今晚又得泡在公文堆里点灯熬油作批示了,心里觉着他这副队长当得实在艰辛。
怀里揽着都前辈送的布偶,我把桌旁的斩魄刀妥帖地别回腰间,揉着因久坐而发酸的后腰往门口走。
傍晚天色昏黄,晚风也带了点清凉,我推门走到廊上,感到神志清爽。今天中午吃的太饱,再加上下午又待在任上没挪窝,我现在还觉着腹中是饱胀的。一时半会没有用晚饭的打算,我索性直接往队舍后头的席官宿舍去了。
暮色渐浓,今晚没有星星。一弯月亮升起来,在墨黑的天幕里熠熠生辉,月华照在庭院树潮湿的叶片上,泛起迷朦的光。我沿着游廊找到自己的屋子,拉开障子门时,空旷的起居室内的摆设还是让我感到有些陌生。
我这人有个小毛病,睡觉认床。在润林安住了小半年,刚回去时,也费了好久才重新能够睡个囫囵觉。今晚突然搬回来,估计也没法好好休息。然而再担心也是白搭,越惦记着这事反而越睡不着。
解了刀点上灯,我只穿着足袋踩在席面上。心里还惦记着白天浦原说的刀穗,于是我蹲下身,在矮柜里找我先前留下的彩色丝线。
我那时虽然嘴上说是要给他做个七彩的,其实只不过是逗逗他。既然他开口要了,我肯定尽我所能给他做最好的。
从柜子里头取出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里头满满当当的,晃一晃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装得全都是我做手艺活用得到的小玩意。虽说材质参差不齐,但也能挑出点好东西来。
手上细细挑拣,心里分神想起先前他问我,觉着他适合什么颜色。那会我口头开他的玩笑,脑海里却闪过他被猩红火光照亮的眼睛。
在我眼中,最衬他的当属红色。他如今早就长开长成了,一举一动间有十足气场,静下来时,气质里却还留着一点少年时的清俊,每一寸肌理都白得发光。就算用大红色的流苏在他身上做点缀也不落俗套,反而给他周身寡淡的色彩里加上一点鲜艳,不正不妖,更能显现出独一份的美感来。
垂首从一堆各色线板里翻出一捆赤色的,木片上的丝线浸染着浓郁的红,比手凑在灯下细瞧,那饱和的红色被暖黄色的灯光冲淡了,乍一看又变成了浮竹队长院子里种着的银星海棠。
烛火摇晃,把我伏案的身影投在薄薄的障子纸上。
红丝线,银帽珠,我手头谨慎地勾勾缠缠。正眯眼打量镂空的金属球,忽然觉着自己像个勤快的新婚妻子,瞬间面上一热,手头动作也随之一顿,险些被尖锐的九字针戳破了指腹。如果叫浦原看见我现在这副样子,不知要怎么笑话我。
估计是因为在灯下用眼久了,我眼前开始迷迷蒙蒙看不清东西。不过我也不图快,因此打算今晚就先停在这里。
将要把半成品的穗子放进匣子里前,我把它捉在手里仔细端详。穗子尾端的流苏还没来得及打理,参差不齐得像是春日里未经修剪的柳条。我伸手比划长短,默默想这穗子应该留得长一些,才衬他斩魄刀纤长的刀刃。
眼下礼物都做了一半,我却又开始犹疑,该不该真的送给他。只怕他先前的话是个玩笑,而我却傻乎乎地当了真。
正凝眸看着手里精巧的小玩意,障子门上突然投上细长的一道影子,有轻柔的女声从纸拉门后响起来。
“世理,我可以进来吗?”
“啊,是都前辈吗,请进。”我听见那把熟悉的音色就知晓了来人的身份,立刻扬声回应,话音刚落又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握着未完成的刀穗,于是又急急忙忙的出声,“不对,请、请稍等一下……”奇快妏敩
可惜后话来得太迟,说话间障子门已经开了道宽缝,一只白皙的手搭在门边上,门后的女人一身寝衣,脸上带着疑惑的神色。
她的目光在我惊惶的脸上滴溜溜转了一圈,转而落在了我掌心的物件上,瞬间轻启嘴唇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再抬头看我时,脸上已经换上一个了然的暧昧微笑。如果这笑容有名字,应该叫做“八卦”。
对上她闪烁着求知光芒的双眼,我解释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觉得手中的刀穗突然变得烫手起来。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浦原滕不滕更新,第 16 章 第 16 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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