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辰的头忽地挨了一下。
他闷哼着捂住脑袋:“阿爹,别打,这么多人看着呢。”
“不愿被我打,你倒是老老实实地看着陛下啊!”荣国公恨铁不成钢地继续敲殷雪辰的脑袋,“陛下在祭天呢!”
不得已,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将目光放在小皇帝身上。
可惜,没多久,殷雪辰又不自觉地在人群找搜寻起来。
其实他心里清楚,赫连辞若是和李知知一起来为他们送行,必定阵仗惊人,哪里还需要他去找呢?
赫连辞就是没来罢了。
至于吗?
殷雪辰憋闷地想:赫连辞又不是不知道,他平生最恨别人拿床笫之事说笑,以前在宫中,他也因此时发过脾气。
怎的,今日连行都不送了?
再者,满朝文武皆在,陛下亦在,摄政王却缺席,不是摆明了对荣国公府有意见吗?
殷雪辰越想越气,捏着缰绳的手也因用力,咯吱咯吱响。
“又在乱看什么?”荣国公循声回头,见他神思不属,气不打一处来,“儿啊,咱们能回北境不容易,你可千万别在这时候给爹寻事!”
殷雪辰回过神,本能地捂住脑袋:“阿爹,赫连辞都不在这儿,谁会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回去?”
荣国公讪讪地收回想要敲他脑袋的手:“摄政王不在也好……难不成,你还想让他将你留在盛京不成?”
殷雪辰撇撇嘴,拍了拍焦躁不安的二月的脑袋,心不在焉道:“可他不该……”
不该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烦得很,烦得很。
殷雪辰心烦意乱,在装模作样地祭天的小皇帝更烦。
他硬着头皮在钦天监的陪同下,将酒泼在地上。暗香浮动,李知知满脑子都是离宫前,皇叔阴沉着脸,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面前的人全斩了的模样。
“皇叔在和谁置气呢?”李知知放下酒杯,忍不住问梁公公。
梁公公低咳一声:“陛下,祭礼还没结束呢。”
李知知连忙接过钦天监递来的第二杯酒,然后继续问:“皇叔和谁置气呢?”
梁公公:“……”
梁公公望天:“陛下,您说什么?奴才听不大清……奴才去瞧瞧世子。”
内侍监脚底抹油,溜到了殷雪辰身侧。
“世子爷。”
殷雪辰轻哼着垂眸:“赫连辞让你来的?”
梁公公:“……”
梁公公脸上刚浮现出的笑意堪堪僵住。
殷雪辰问完,方觉得自己问得突兀,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可是陛下有事吩咐?”
“奴才……奴才……”梁公公硬着头皮说,“是,陛下让奴才来问问,世子还需要些什么,奴才这就安排人去准备!”
殷雪辰敛去眼底翻涌的情绪,淡淡道:“多谢陛下关心,臣不需要什么。”
“成何体统?”骑马立于一旁的荣国公闻言,再也听不下去,将他从马背上扯下来,遥遥地对着小皇帝的方向行礼,“臣多谢陛下关心!”
殷雪辰跟着干巴巴地行了一礼。
“行了,礼已毕,吉时已到,该走了。”荣国公直起腰,看了看天色,精神一震,“我儿,快快上马。”
旌旗漫卷,春风微寒。
殷雪辰似乎嗅到了北境的凛冽霜意。
他心里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赫连辞来与不来,有什么关系呢?
天高海阔,只要出了盛京城……他就再也不用考虑摄政王的心思了。
殷雪辰如此想,面上也有了几点真心的笑意。
他来到小皇帝面前,抱着头盔,单膝跪地:“陛下,臣要走了。”
银甲长枪的少年将军目光灼灼:“臣定为陛下打一场胜仗!”
李知知的兴奋得小脸通红:“朕在盛京等你的好消息。”
言罢,又悄悄补充:“皇叔……也和朕一起等。”
“臣自当尽力。”殷雪辰置若罔闻,潇潇洒洒地翻身上马。
这回,他没有再回头。
吹拂着旌旗的风逐渐凛冽。
乌云翻卷。
酝酿了多日的细雨终是淅淅沥沥地落下。
“此去至少半月,不知北境的雪还有没有化。”殷雪辰赶到阿爹身边时,听到一个副将与同僚小声嘀咕,“若是化雪……”
他神情一凛。
若是化雪,鞑靼必然侵犯大周疆土。
“阿爹,咱们得快些。”
“还用你说?”荣国公没好气地踢着马腹,“传令下去,咱们务必在十日之内赶回北境!”
殷雪辰应了声是,勒紧缰绳,将命令传达给各位副将。
冰冷的雨水顺着盔甲跌落,他说话时,眼前一片朦胧的水意。
殷雪辰仰起头,模模糊糊地看见了盛京城的城墙,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他绞尽脑汁想要逃出牢笼,亦是他拼尽性命也要守护的地方。
矛盾又理所应当。
“殷雪辰!”
细雨中,熟悉的呼唤随风飘来。
殷雪辰循声回首,尚未看清来人,笑意就爬上了眼角。
他催促着二月快些跑,赶在大军离开盛京城之前,先一步穿过城门:“裴兄。”
裴之远头顶斗笠,身披蓑衣,像个渔翁似的站在城墙下,也不知等了他多久,衣摆上尽是水意。
裴之远笑着抬起手臂:“瞧瞧,我给你送什么了?”
他望过去,先是一愣,继而无奈地摇头:“快收起来,被我阿爹瞧见……”
“那就别让他瞧见。”裴之远不等殷雪辰说完,先一步将酒壶丢进了他的怀里,“去岁,我在你院中摘了些桃花,就酿了这么一壶,省着点喝。”
“就酿了一年?”
“知足吧。”裴之远见殷雪辰面露嫌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北境,你想喝烈酒,哪里找不到?但是这种淡酒,可就难得了……再说,这可是我亲手酿的,和外面买的不一样。”
“多谢裴兄。”殷雪辰也就嘴上抱怨,心中还是感激的。
他装模作样地行了大礼,见他爹带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城门,疾行而来,连忙将酒壶收好:“我要走了。”
“当心。”裴之远面色一肃,“我虽知道你最是骁勇善战,可战场上刀剑无眼,切莫掉以轻心。”
“我知道。”殷雪辰挑眉,好笑感慨,“裴兄你这是怎么了?以前……你可不会这样婆婆妈妈。”
要知道,裴之远先前可比他鲁莽多了,眼里除了鞑靼就是鞑靼。
连荣国公都拦不住,每晚睡前,恨不能用绳子将裴之远绑在床上,怕他不听军令,单枪匹马冲出去,与鞑靼厮杀。
“陛下年幼,朝局不稳,盯着大周的人太多了。”裴之远叹了口气,“殷小世子啊,我没跟你开玩笑……封城中能有倭国人,就必然有其他国的探子。鞑靼与你们交手数年,难保他们没有探子在大周。”
“他们有,我们就没有吗?”殷雪辰不以为意,“裴兄,我军中也有探子。”
裴之远蹙眉:“切莫轻敌。”
“我知道。”他抹去面颊上的雨水,隔着雨幕,瞥见阿爹面上隐忍的怒火,连忙道,“军情紧急,裴兄,我先走了。”
殷雪辰直到回到荣国公身边,还能在风中捕捉到几声裴之远的叮嘱。
无外乎是让他当心。
友人相送,荣国公本不欲多说,但见殷雪辰告别裴之远后,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低呵:“像什么样子?”
殷雪辰回过神:“阿爹,我们的人里会不会有鞑靼的探子?”
荣国公骂骂咧咧几句,不耐烦地问:“裴之远那小子说的?”
“嗯。”
“爹不敢说肯定没有,但我们信任的人之中,必然没有。”殷旭说完,略一思索,“罢了,还是查查吧。”
殷雪辰暗暗点头,再抬眸时,目光忽地凝住。
盛京城外的官道旁,隐蔽在林中的长亭内,一道墨色的身影在风雨中若隐若现。
他心一紧,不顾荣国公的怒吼,调转马头,直奔过去。
“阿爹,我去去就回!”
荣国公气得眼冒金星:“混账!”
“侯爷,是否需要我们跟着世子?”副将见状,试探地询问,“末将定能护世子周全。”
“护什么护?”殷旭没好气地甩着马鞭,“你仔细瞧瞧,这是哪里……这是在盛京城,盛京城啊!……盛京城里,有谁是我儿对手吗?”
副将:“……”
殷旭边吼,边向长亭望去,继而眼皮狂跳
那位殿下怎会在这里?!
难不成,是在等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不,不可能。
那可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就算他儿子成日“蛮子,蛮子”的叫,赫连辞也是大周实实在在的掌权者。
许是什么朋友。
定是朋友!
荣国公被自己的猜测震在原地,许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副将唤了几声,才迷迷糊糊地问:“我儿在盛京城中可还有什么至交好友?”
副将:“……”
副将:“???”
副将含蓄道:“世子……世子眼界甚高,盛京城中的纨绔子弟,必然入不了世子的眼。”
言外之意,侯爷您别想了。
世子能有什么朋友?
世子不用鞭子把盛京城中的纨绔子弟都抽一遍,就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
“定是看错了。”荣国公却没将副将的话听进心里去,还深以为然。
他宁愿相信自家儿子结实了新朋友,也不觉得在长亭中等着殷雪辰的是赫连辞。
怎么可能呢?
就他那个儿子,不将摄政王得罪透就是万幸,摄政王又怎么会特意来送行?
“不必等他,我们先走。”殷旭收回思绪,纵马扬鞭,率领队伍冒雨前行。
而赶到长亭前的殷雪辰看见的,正是荣国公觉得最不可能会出现的赫连辞。
“蛮子。”他摘下头盔,束起的长发在风中飞扬,“你来做什么?”
赫连辞随着殷雪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缓缓回首。
昔日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裹着青灰色的大氅,手里抱着个可笑的手炉。
“殷、雪、辰。”唤他的名字时,还和暴怒时一样,一个字接着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蹦。
殷雪辰挑眉:“你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赫连辞冷笑:“你在乎?”
“蛮子,你这是与我置气,还是同自己置气?”他暗觉好笑,又因为即将回到北境,心情大好,故而耐着性子劝,“宫里的太医怕是要被你气死了。”
“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干?”
“你……”
“殷雪辰,我放你走,只是不想你恨我。”赫连辞打断他后,深吸一口气,别别扭扭地低语,“那日,我……我因不清醒,说了些你不爱听的话,是我的过失,但你千万不要动永远不回盛京的心思。”
摄政王阴狠地威胁:“否则……我定要亲自将你带回来。”
一身戎装的小世子歪了歪头:“带回来?”
赫连辞磨牙:“逮回来。”
殷雪辰默了会儿,无声地勾起唇角:“行啊,摄政王殿下,臣会在北境等着你。”
“你还真打算一去不返?!”赫连辞再也绷不住,抬手攥住他的手腕,“殷雪辰,你若是敢……”
“我若敢,你又能奈我何?”殷雪辰压下嘴边的笑意,冷冷地注视着在发疯边缘挣扎的摄政王,“现在就把我逮回去,关在皇城中……这样的事,你也不是没对我做过。”
赫连辞浑身一震,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退,捏着他的五指微微发起抖。
殷雪辰的手得以重获自由。
他轻轻甩着手腕,语气散漫:“蛮子,你再怎么折腾自己,都与我无关。”
“……只一样,你记好。千万别在陛下亲政前死,要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殷雪辰说完,望向亭外的细雨,自言自语:“该走了。”
二月随着他的话仰起头,极通人性地嘶鸣了几声,继而嗒嗒嗒地踱来。
“等等。”面色惨白的赫连辞回过神,不甘心地上前一步,挡在他与二月之间。
殷雪辰的鼻尖差点撞上赫连辞的下巴,眉心不知不觉蹙紧:“还有何事?”
“你不问问,我那日所说,可否是真心?”
“什么?”
“共赴巫山云雨……”赫连辞话音未落,就迎上了他锋利如刀的一瞥。
但摄政王并未因此住口,反而眸色沉沉道:“殷雪辰,此话乃我之真心。”
“蛮子,慎言!”
“你不信?”
殷雪辰讥笑:“我信如何,不信又如何?蛮子,你想要我委身于你,做梦!”
三言两语间,他心头萦绕的能回北境的雀跃烟消云散。
殷雪辰越看赫连辞那张深邃的面庞,越觉得匪夷所思。
他为何要来长亭受这蛮子的气?
真真是自讨苦吃。
就该让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蛮子受风吹雨打,回去后病得起不来身才好!
殷雪辰猛地推开赫连辞,一把攥住缰绳,欲上马时,衣袖却被攥住了。
“你还要做什么?”他不耐烦地回头,冷不丁撞进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
呼吸间,赫连辞的额角就蹦起了青筋。
“我乃真心。”
四个字,字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殷雪辰怔住:“你……”
他的话被马蹄声搅碎。
“殿下!”炽翎卫带着太医,冒雨赶来。
“殿下!”羽二连滚带爬地下马,顾不上行礼,直跪在赫连辞面前,“请殿下随臣回宫!”
顷刻间,暗卫与太医跪成一片。
赫连辞眼里却只有殷雪辰一人。
“我知你不信。”摄政王嘴角的笑意渐渐发苦,“我也没什么资格要求你信,只是……只是求你。”
殷雪辰兀地瞪圆了眼睛。
“求”这个字,赫连辞说得很轻。
但再轻,还是说出了口。
“只求你回来。”
这话,是对殷雪辰说的,自然也只有他一人听见。
他在赫连辞的眼里寻到了丝丝缕缕的慌乱。
手刃先帝的摄政王。
将他困在皇城中为所欲为的摄政王。
面不改色说出“共赴巫山云雨”的摄政王……居然也会慌乱?
殷雪辰有些茫然。
“殿下!”恰在此时,浑身湿透的张太医被炽翎卫们推到亭内,硬着头皮奉上丹药,“请殿下服药!”
只可惜,亭中二人无暇顾他。
赫连辞的世界里仿佛只剩殷雪辰一人,滚烫的视线将他到嘴的谩骂都烧成了虚无。
殷雪辰难堪地移开视线:“胡说些什么?”
“我真想同你共赴……”
“住口!”殷雪辰生怕赫连辞当着太医的面胡言乱语,率先抢走张太医手中的药,不管不顾地塞到赫连辞的嘴里,“我就不信,堵不住你这张嘴!”
跪在地上的张太医吓得差点晕过去。
平日里,他们劝摄政王殿下吃药,都得跪上好几个时辰。
而摄政王殿下烦得不行,才会勉勉强强地服下太医院备好的药。
今日……今日世子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是不要命了吗?
然而,让张太医没想到的是,赫连辞非但不生气,还一副殷雪辰再往他嘴里塞一把药,都会乖乖吃下去的模样。
“你当真不回来了?”赫连辞吃了丹药,收紧拽着殷雪辰衣袖的五指,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
“你……你不再提什么真心不真心的话,我就回来。”殷雪辰顾及跪在长亭外的炽翎卫与太医,又怕耽误了时辰,赶不上行军的队伍,几番挣扎下,终是压低嗓音,急急道,“松手!”
赫连辞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殷雪辰气得直翻白眼:“蛮子!”
野蛮又不可理喻的蛮子。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词刺激了赫连辞,原本已经松开的五指忽地攀上了殷雪辰的后颈。
“什……”他尚未来得及挣扎,唇角就是一痛。
一触既离。
赫连辞舔着唇角,阴测测地望着殷雪辰:“我乃真心。”
殷雪辰眼冒金星,没脸再看炽翎卫与太医是否发现了摄政王的荒唐之举,强撑着一口气翻上二月的背,带着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冲入了春日的风雨中。
冰冷的雨丝顺着他充血的耳垂滑进发梢。
“蛮子……蛮子!”殷雪辰的怒吼压抑在唇舌下,像是不能说与人听的秘密,字字句句皆含混不清。
他身后,摄政王一动不动地站在长亭里。奇快妏敩
直到殷雪辰的身影消失不见,赫连辞才恋恋不舍地舔着唇角,继而捂着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殿下!”炽翎卫循声冲进长亭内。
鲜血顺着赫连辞的指缝跌落。
他面上却没有丝毫的痛苦,唯有欣喜。
“殷雪辰,你会回来的。”
“我的真心……你终有一日……会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赫连辞:啃到了。
殷雪辰:好感度
赫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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