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安乐海被两个内卫摁在了翠羽轩正门那。他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大黑脸被摁在地上,正好看到就要从后厨出来的我,这才喊出了声。
“又让他带你来喝酒!”熟悉的声音把我定在原地:“找你找了半天找不到,果然又来这喝酒了!”
我这才看到是天晨站在翠羽轩门口,她声音中有点担心,又有些埋怨。
“小风自己要喝的。”安乐海大嗓门辩驳道,头还是被死死摁在地上,脸还是朝向后厨。
“怎么了?”我又上赶两步,到了天晨跟前问她:“这是安乐海啊,是我朋友,你忘了?让他起来吧。”
“怎么会忘?早就看他不顺眼,今年你的酒有一半是跟他喝的!”她把我的不易剑扔给我,同时指着被摁在地上的安乐海说道。
去后厨厕所前,我把不易剑交给了安乐海,这时这剑却不知怎么到了她手里,应该是她从安乐海手里拿去的。
我察觉到翠羽轩大堂里已经没了食客,只有天晨和她带来的十四五个内卫兵士。
“砍了。”天晨突然说。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舌头一时打结,一句话也没说上来。站在天晨身后的内卫已经抽出了刀,真就要上来砍安乐海了。
“等等!”我不得不赶紧把舌头捋直了,不能眼看着安乐海稀里糊涂就被砍了脑袋。
我抬起右手,掌心用力想把这内卫推回去。但他还是不管不顾往前走,把我顶得后退两步后才停下。
天武大帝被我杀了后,宫里的内卫就全都被天月、天晨收编了,只听从他俩号令,别人针插不进。连他们的舅舅、大都统陈苍梧都调动不了、指挥不动这些内卫,更别提我了,即使我是驸马都尉。
“别!别!”安乐海又叫了起来,调门比刚才拔高了几度。
“知错没有?”天晨冲安乐海喝道。
“错了错了,知错了!”脸仍被摁在地上的安乐海高声叫着,身体极力想扭动,被摁得屁股又撅高了几分。
到这时我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安乐海到底是怎么惹恼天晨的。
“到底怎么了?”我问天晨。
“我刚才来找你,进门就看见他拿着不易剑在那跟人显摆,说你就是用这把剑削掉了父皇的头!”
其实安乐海说错了,天武帝的头是被我用百辟刀砍下来的。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传着传着就传走了样。用剑还是用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别人说是我把天武砍死的,这就坏菜了。
前年(武成二十二年)十月初八,那天是大寒,那天晚上我被风神之力驱动着,砍下了被魇魔附体的天武大帝的脑袋。天武一死,天月就顺理成章成了新的皇帝,号称大帝留了由他即位的遗诏,但这遗诏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这件事当然不能公开,一直被禁止在坊间传播。因为一旦这事被人提起,天月就会被质疑皇位来路不正,朝堂必然不稳。
我马上明白了,怪不得天晨这么计较。我也明白了为什么翠羽轩忽然这么安静,原来是其他食客都被内卫赶出去了,以防被更多人听到这些隐秘。
怎么办?好歹是夫妻,说好话呗,哄呗,不能真就让她这么把安乐海给杀了。也怪我,让他和我喝了这些酒,喝得他大嘴叉子没了把门的,这才闯出祸来。
“安乐海还和咱们还一起吃过饭呢。”我对她说:“饶他这一次吧,他就是喝酒喝多了,以后不让他喝了。我也不喝了。”
她爱听好话,说好话有时能哄好,但也不是每次都管用。好说歹说,最后她终于答应不砍头了,但是得关天牢几天,叫他涨涨记性。也行,这条狗命算是给他保住了。
安乐海被摁着他的两个内卫提起来,双手还是反剪在背后,被拖出了翠羽轩。我给他使了使眼色,暗示问题应该不大。他大嘴叉子咧了一咧,渐渐地远了。
我没想到,和他这一别,再见已经是两年后。身边能掏心窝子说话的人,又少了一个。
有些话不能说就不说吧,让它们慢慢的消化在心里,不是比说出来更重要吗?离啊,散啊,这就是人啊。
后来执金吾卫有人埋怨我,埋怨我当时没强硬一点护住安乐海。我自己也埋怨自己,没有坚持到底,没有坚持要天晨把安乐海当场放了。不然,他就不会被发配到执信城做了盐奴。
我应该是足够了解天晨了,她有点‘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的性格。这会儿她心情好了,你说什么都行,怎么都行;过一会一旦劲头上来了,就说什么都不好使了。
可平心而论,我自己有时又何尝不是这样?不过是程度轻重不同而已。
回想起来,那天我没能坚持己见,可能又是为了逃避和天晨发生冲突,是为了免于麻烦。
我过分敏感,行为退缩,心理自卑。我总是看轻自己,担心自己会做不到、做不好,就干脆逃避做这件事。
我担心自己会被别人拒绝,就很难对别人提出要求。
我不愿主动与人打交道,又因为害羞或怕被嘲弄,而在与人交往中抑制自己的真情实感,除非确定能被喜欢、被接受。
是的,从前我一直怕麻烦,一直在逃避,一直在妥协,事情也就越来越麻烦。后来我知道了,这可能就是回避型人格。想要不再受其烦扰,我就得改变自己,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wWw.xqikuaiwx.Com
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那时我当然还没意识到这些。
安乐海被带走后,从翠羽轩出来,见夜幕四合,天是阴的,随时都可能又有雨下来。潮寒顺着裤管往身上爬,天晨把头倚靠在我右肩上。
还有十几个内卫在前面走着,我有点不好意思,就下意识想躲。她马上拽住我,挽住我右胳膊,这让我不能再往回缩。
我还是放心不下安乐海,就问她:“不会把安乐海怎么样吧?你说过的,关他几天就放的。”
“我不允许别人做伤害你的事,说伤害你的话。”她说:“安乐海敢胡乱把你的秘密说出去,那我就得治治他!”
“他说几句怎么了?又没什么,不疼不痒的。”
“你总是不把自己当回事。”
“我算什么东西?”
“在我眼里,你就是好东西,是最好的东西。”
她把我右胳膊拽得更紧,头还是靠在我右肩上。她比我矮半个头,这个姿势正合适。
天曦也比我矮半个头,我忽然想到。难道是因为她们个头差不多,又都是长发,我才会在前年七月十五那晚喝醉后,错把天晨当成了天曦?
真是命该如此吗?为什么会在那天偏偏遇到天晨?让我迷迷糊糊地把她当成了天曦,把写给天曦的情书错交给了她?没道理,没理由,如此荒谬的事情,发生得如此合理。
这会她没了刚才的跋扈,忽然变得柔情:“我刚才那么气,也是看你们又喝酒,担心你又喝多了。”
“喝不多的。”我说。
“又不是没见你喝多过,有次都喝到医院去了。”她说:“我不是不让你喝,不过是让你少喝点,别把身体喝坏了。”
“现在不会再喝醉了。”我说。
“能得你!”她娇嗔道。
喝酒喝到医院去那次,大概是一年前。那是刚送天曦去东原后,从东原回来没几天。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次喝到那么醉是因为什么。我觉得再也不能见到天曦了,那是一个梦碎了,碎得人无所适从。
痛苦失落时,救命稻草都很香,更可况漂来浮木呢。那时我做了决定,接受了天晨的爱意,不久就和她结婚了。
感情这东西,果然是天生的不公平。只见有缘人不劳而获,不见痴情者勤能补拙。喜欢你的信手拈来,不爱你的痴痴苦等。
但救命稻草才是最后害死你的东西。迷茫和彷徨的出口不是只有情爱。我把痛苦和失落压在情爱上,妄图消解痛苦,期待人生从此就会顺利幸福。我把情爱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可就是它最后害人害己。
我想就这么把日子过下去,就这么过完这辈子。人生百态,殊途同归,怎么活不是活,怎么死不是死啊。
但有时看到天晨,就会想到当时是怎么把她当成的天曦。一旦勾起这情绪,天曦的身影就跟着浮现在眼前,她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梦里。我越是怕梦到天曦,就越是十梦九她。
至明至暗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同床异梦,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我的道德底线和理智告诉我,作为别人的丈夫我不能这样,我不能念念不忘自己妻子之外的女人,即使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即使这个人是我用想象和情感制造出来的。
不应该做的梦,最好尽快把它刺破。一个梦破碎了,就需要通过实现另一个梦来补偿自己。好在我终于实现了去扶疏城的梦想,把之前的失落平衡掉一部分。
我去扶疏城是追梦,同时也是放逐了自己。
“你在想什么?”天晨把头偏离了我右肩,抬头看我一眼,问我道。我沉默时,她总要问我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我不能把自己想的这些说出来,那样会伤害她。
“你都要走了。”
“嗯。”
“那你给我写封情书吧。你都没给我写过情书,收到的你的情书还是给天曦的。”她晃我胳膊说。
“老夫老妻了。”
“那你向我求婚!”她又说:“你都没求过婚,我就嫁给你了。”
“年轻人才搞那些。”
“那你得承认,我们结婚前,是你追的我。”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们自己还是孩子呢。”
“那算了。”
“嗯,随你,都行。”
她又说:“我果然没看错人。你能靠自己去番邦留学,几个人能做到?天曦眼光不如我,她看不到你的好,我能看到。你看,天曦也有不如我的地方。”
“不提她。提她做什么。”
结婚以后,我从来没有再主动和她提起过天曦。每当她偶尔话起,也都是被我把话截住。
“舅舅病还是不见好。”她果然换了话题:“背上长的那块疽又大了一点。”
“嗯,我本来就打算走前去看看大都统。”我说:“大都统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会忘的。”
“那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夜雨终于还是下来了,我见圆月仍在夜空悬着,尚未完全被阴云遮蔽。
看着这朦胧圆月,我又想到自己的使命,我得找到月神这一代的转世。可月神在哪?月神是谁?怎样才能找到她?
想着这些,忽然几句诗话闪现在脑中:
“不爱红尘误,
偏得命苟延。
今宵何所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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