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娘子已经在里头忙碌许久，红素指挥着下人，进进出出，迟来的吴大人也被请到了一旁，等着沈听白问话。
地上跪着的小丫头年岁尚小，略有些脸生，沈听白映像不深，想来是孙家带来的粗使丫鬟，此时她的头垂在地上，两侧垂下的头发贴上地上，带着一丝害怕与惊恐。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孙家将你们精挑细选的陪嫁过来，就是为了好好伺候夫人，如今出了事，你却告诉我什么都不知道？”奇快妏敩
沈听白待人一向宽厚，但经过上次那蒸人事件，她们这些丫头哪里还敢在他面前造次，被他这么一问，原本就有些胆小的丫头没忍住，说话的声音中就带了些哭腔。
“老爷饶命，奴婢实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早晨我发现夫人的时候，就、就已经这样了。”
阿原最有眼色，见他神色中微微带了怒气，便知沈听白是真的生气，急忙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拉着小丫头退了出去。
容娘子还在里头忙碌，沈听白将目光转向吴大夫，希望能从他那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吴大夫抚了抚胡须，眉头紧锁，思考一番后，方才将看诊的结果娓娓道来：“夫人后颈和后脑都有伤，想必是被人从后面劈晕，然后又拿着什么钝器在脑后砸了一下，之所之昏迷不醒，想必是颅内存了淤血。”
“人怎么样，能醒过来吗？”
到底是在沈府，谁这么大胆，居然能在不惊动守卫的时候，将人给砸伤。
“大人放心，夫人这伤并不危及性命，老夫会开上几副药，好好调理，等淤血散去就好......只不过，怕是会有不良之症。”
“请大夫说清楚，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不良之症？”
“这......老夫也不好妄下定论，只怕，夫人会出现失记之症，这症状暂无药物可以医治，或许机缘巧合，也就好了。”
沈听白沉默片刻:“有劳大夫了，阿原，送大夫出去。”
月燕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境中，自己还是八岁时的模样，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但冥冥之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引着自己前进，白墙黛瓦，古旧的青石路旁，有卖糖人的伯伯，有卖玩具的婶婶，还有几个女孩提着篮子，热情地兜售篮子里头的鲜花。
肚子好饿......
月燕忍不住摸了摸扁扁的肚子，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挨近了那些冒着热气的包子。
一步，两步......
顾不上烫，用力抓起一个，立刻拔腿就跑，但老板的眼尖真尖，明明摊子前那么多人，偏偏一眼就发现了自己，然后追了上来，将自己狠狠一巴掌扇倒在地！
“小叫花子，找死是不？”老板的拳头好不客气地落到身上，但自己根本不觉得疼，求生的本能让她第一反映就是将那个包子往嘴里塞！
只是还没来得及咽下，背后一痛，手一松，那个包子就滚到了远处，顺着微微的坡子，被路过的一只小狗给抢走了。
同样是吃了包子，小狗跑走了，但她却没能跑掉，若是偷吃包子有罪，自己只吃了一口，为什么就要被吊起来，毒打一顿，然后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人丢进枯井，而那只小狗，却是点事情都没有？
这世道，还真是不公平。
可无论月燕再如何不甘，如今，也只能抬头看着逐渐变黑的天空苦笑。
幸运的是，这是口枯井，自己不必一下子就做个淹死鬼。
不幸的是，正因为这是口枯井，自己根本出不去，只能被困在这里，活活饿死，然后做个饿死鬼。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仿佛听到了上头有狗叫的声音。
或许是野狗的叫声吧。
月燕饿得有些迷糊，野狗也是可怜，要是自己死在别处，或许还能让它饱食一顿，但偏偏，自己死在这里，只怕它是没这口福了。
听人说，人肉是酸的，不知道那些野狗会不会挑食，会不会觉得，自己的肉很难吃？
“喂，你没事吧？”
上头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直到对方重复了第三遍，月燕方才反应过来，不是幻听，而是真的有人。
“你是谁？”
月燕当然不想死，勉强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先别说这么多，我们把你拉上来。”那人没有废话，从井口扔了两个拇指般粗的绳子下来，显然是有备而来：“来，你把绳子系在腰上，我们拉你上来。”
当月燕被拉上来的时候，发现救她的人，有五六个，大的只有十二三岁，小的只有三四岁，边上还立了只小黑狗，看着颇为眼熟。
但月燕顾不上那么多，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对方手里那只烧饼，虽然有些冷了，但还是很香。
而且，看样子，似乎是给自己的。
“吃吧，饿坏了吧。”
月燕真得饿坏了，也来不及道谢，几乎是用抢的，将饼子抢来，就往嘴里塞。
或许是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粗鲁的人，大家忍不住开始哄笑，但月燕根本不在意，和肚子比起来，这点子哄笑根本不算什么。
吃饱喝足，月燕才反应过来，从前阿娘教过自己，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就算不能报答什么，也不能吝啬一句谢谢。
月燕的道谢，换来的又是一阵哄笑，为道那个男孩指了指安静立于一旁的一人一狗说道：“恩公二字可不敢当，你要谢就谢他和小黑吧，小黑带我们找过来的，白日你偷包子的时候，小翎就在边上，这孩子最是机灵，见情况不妙，连忙让小黑跟着，自己则找我们过来，才救了你一命。”
月燕看了看那个叫做小翎的孩子，不太相信这话，这孩子这么小，怎么可能会是自己的恩公？
但有恩报恩，月燕学着戏文里头的样子，对他行了一礼，发了个郑重的誓言。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将来一定会报答他。
但显然，没有人信月燕，觉得这话不过哄人的，甚至其中一个还开玩笑：“小丫头嘴巴倒是说的好听，戏文里头救命之恩可是要以身相许的，看你虽然狼狈，但小模样还算标致，要不你跟着小翎回家，给他做个童养媳我们就信。”
虽是玩笑，但月燕却当真，反正她现在也无处可去，这些天的流浪日子教会了她许多，也让她知道，一个八岁多的女孩子落到坏人手中，会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看这娃娃的穿着不错，家中肯定不缺吃喝，若是跟他回家，定比外头好的多。
“好，我跟你回家。”
这话一出，大家笑得更大声了，但玩笑归玩笑，这群人也真不能将她任着不管，于是便将她带到了一户人家的后门，看着倒是富贵，想必就是他们的家了。
只听为首的男子对她咐吩：“你站在这里别动，这事我们做不了主，主人最讲规矩了，不过倩夫人最是温柔善良，小翎求求，肯定可以的，你等我们，可千万别走。”
月燕乖巧点头，就坐在树下，看着他们偷偷溜了进去，满心期待地等着那扇门重新打开。
但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常，就差一点，她就能够进入这扇门了。
一个麻袋从天而降，兜头盖脸地扑灭了月燕最后一点希望。
朦朦胧胧之中，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提着灯笼的女人跟着小翎打开了门，灯笼上隐隐写着一个沈字。
沈翎，原来，自己的小恩公，叫做沈翎。
他长的还挺好看，眉尾处，还长着一颗红色的痣。
那颗痣似乎变得格外清晰，场面开始模糊，然后又逐渐变得清晰，痣还在，但痣的主人却一脸惊恐，虽然没看清楚正脸，但背上却被刺了无数个窟窿，流出来的血似乎是诡异的紫黑色，而自己手中的剑，忽然不见了!
沈翎慢慢转过来，一脸死气，无神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艰难地质问：“我救了你，可你却杀了我！”
我救了你，可你却杀了我！
月燕脑子里头都是这句，多年以来，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我不知道是你，我、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他眼眶中流下的血泪，月燕开始语无伦次，但不知为何，自己整个人被一股力量给拉了出来，一阵白光过后，身体上的痛楚开始慢慢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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