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看着胭脂,这个只有十三四岁、放在现代应该还在上初中的少女。
她平静地与他对视着,脸上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
“怎么,”她淡淡道,“你不是要采访吗?那就采访我吧,反正你想问的我大概也都清楚。”
乔镜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收紧。
“……好。”
*
“八爷,到了!”
龟公陪着笑,引着三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流氓走进了巷子。
“你确定那学生身上有钱?”
为首的光头一脸横肉,眼神凶悍,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热的主。
“真的!”龟公立马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那青瓜蛋子可有钱了!一掏一个大洋,一掏一个大洋,我保证,口袋里肯定还有!”
光头手里掂量着一根拇指粗细的木棍,表情有些嫌弃:“就算他有钱,至于叫我们哥三个一起过来吗?一个小兔崽子罢了,老子一人就能放倒五六个!”
龟公忙道:“是是是,但八爷您也知道,我那老婆子胆儿小,所以一定让我多请几位过来,我也没法子啊。”
光头哼了一声,倒也没继续说什么,只是招呼着身后两个小弟一起走进院子,迎面就撞上了急匆匆想要出门的老鸨。
“干什么呢你!”龟公瞪圆了眼睛骂道,但他快速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立刻压低声音,“不是让你好好看着这肥羊的吗,万一跑了怎么办!”
“放心,没跑!”老鸨急道,她刚刚就站在门口偷听来着,“我跟你们讲,这青瓜蛋子居然是来采访的!”
“采访!?”
龟公很显然也没想到,他匪夷所思地笑了一声:“怎么,他是个记者?”
“不是,”老鸨摇摇头,“是作家。”
“作家?该不会还是个有名的文人吧?”
没想到,一听这话,旁边准备直接撞门的光头却犹豫了,毕竟这年头文人的影响力有时甚至比得上某些政府要员,一旦得罪了那就麻烦了,“老不死的,你之前不是说这只是个学生的吗!?”
他气得一把拎起龟公的领子,作势要揍。
“别别别,八爷手下留情啊!”龟公立马大声求饶起来,也顾不上收敛声音了,“我真没骗您!而且这小子一看只有二十出头,哪里有这么年轻的文人?就算是个作家,肯定也是没什么名气的三流作家,写写艳词话本的那种……八爷,您说我说得是不是?”
光头虽然壮实,但很显然也是个没主见的莽夫,一听龟公这话有理,顿时又犹豫了起来。
他刚准备说话,突然,旁边正听着墙根的老鸨大叫一声:
“不好!肥羊翻窗跑了!”
原来是乔镜听到了他们在院中的争吵,见势不妙,立刻终止了采访。但他临走前还特意问了一句房间内的人要不要跟着他一起走,但这些女人年轻时早就被打怕了,除了胭脂,没有一个人点头。
最后,乔镜也只能带着唯一愿意相信他的胭脂一起从窗户那儿翻了出去,一路狂奔逃跑。
“追!不能让他跑了!”
胭脂巷其实是外面人给起的名,除了主巷以外,它里面还有好几个深深长长的胡同巷子连接着,每条分支岔路口都通往不同的方向,不常来的很容易就会在这里迷路。
乔镜和胭脂两个,一个是第一次来这儿做采访的愣头青,一个是自被送到这儿后就再没离开过院子半步的陪酒女,很显然,都不认路。
而且这地方之所以插翅难飞,就是因为虽然每个大杂院都由不同的老鸨和龟公管着,然而一旦出了娼/妓逃跑的事情,那这帮平日里为了抢生意互相挤兑谩骂的奸诈主儿,可都是心往一处使的。
在他们的“帮助”下,很快,乔镜和胭脂就被堵在了巷子尽头的死胡同里。
“到我身后去,”乔镜激烈地喘着气,虽然心知这回恐怕是无法善了了,但还是上前一步将胭脂挡在了身后,“如果有机会,别管我,赶紧跑!”
他死死地攥紧了手中的剪刀,盯着前方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和奸笑的龟公,大脑在最危急的关头拼命思考着对策——
这种情况下,他该如何带着人一起脱身?
威胁吗?可自己有什么能威胁这些人的?反过来还差不多。
破财消灾?但他们明显就是冲着自己的钱来的,无论给不给估计都无济于事。
到最后,就连乔镜都有些绝望了,他甚至连008都联系不上,在脑海里拼命呼唤对方,却根本没有回应,只能自暴自弃地做好了放手一搏的准备。
“臭丫头,居然还敢逃跑?”
龟公指着他身后脸色惨白的胭脂,破口大骂:“好哇,你给我等着,接下来三天,你都给我滚到猪圈里呆着,一粒米不许吃!一口水也不许喝!老子这次非得把你打得这辈子都不敢再犯!”
而见乔镜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敢死死地瞪着他,仍是一副不知死活的模样,龟公嗤笑一声,轻蔑道:“小子,别以为有钱就行了,我告诉你,行不通!老子今儿就和八爷给你好好上一课,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人间险恶!”
“你说给谁上一课?”
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龟公下意识转头,但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记重拳狠狠砸在脸上,他的鼻梁瞬间被揍歪,鼻血哗啦啦流了一地,连门牙都掉了一颗。
他惨叫一声,眼冒金星地倒在了巷子里,一旁的光头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怒目圆睁地带着两个小弟冲上去要揍来人。
但景星阑身高将近一米九,对于这个时代平均身高不到一米七的男人来说那就是降维打击,更何况他还练过散打,就算状态再差,对付几个地痞流氓的胡乱王八拳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飞快地躲过了光头挥来的木棍,三下五除二地先是一脚狠踹心窝解决一人,又反手一个背摔把另一个狗腿子狠狠砸在想要抄砖头偷袭他的老鸨身上,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地上就躺了整整齐齐三个人,和捂着门牙哀嚎的龟公一起作伴去了。
剩下一个光头,他仍不死心,把手里的棍子舞得虎虎生风,还直往景星阑的脑袋上招呼,这若是打实了人必定要头破血流,就连景星阑一时半会儿也拿他没办法。
但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他斜侧方的墙顶上窜了下来!
光头本想躲开,但谁知道那居然还是个活物——竟是一只黑猫!
008高声喵喵叫着,神勇无比地从天而降,扑到光头的脑袋上拼命一通乱脑,把对方挠得满头开花血流满面,最终光头被景星阑一脚踹到墙根,也惨叫着倒地不起了。
一行五人来势汹汹,最终,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团灭。
这一通峰回路转看得站在乔镜身后的胭脂目瞪口呆,甚至连害怕都忘记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的一人一猫,神情恍惚。
刚才那一幕,真的不是她在做梦吗?
景星阑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勉强坚持着走到乔镜面前,先是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在确认黑发青年没受什么伤之后,他这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寂静昏暗的胡同巷子内,两人对视一眼,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都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景星阑咳嗽了两声,说话时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乔镜的眼睛:“没事吧?”
乔镜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下,微微摇头。
“你怎么来了?”
他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正疑惑地盯着景星阑这副满身尘土的劳工打扮,面前的男人忽然一个踉跄,差点儿倒在他身上上。
“你怎么了!?”
乔镜忙扶住对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知所措:“是刚才被打到哪里了吗?”
“没事,只是……有点儿累了。”景星阑努力让自己不要睡过去,尽管他现在浑身酸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休息。他又喘了几口气,低声道:“把你的剪刀给我。”
乔镜依言把剪刀递给了他。
景星阑抓着剪刀,把半边身子靠在他的肩膀上,胭脂因为之前罚跪了那么长时间,又被吓腿软了,乔镜也时不时的需要扶她一把。三人一猫就这么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出了这条死胡同。
此时的时间已是傍晚。
天空中红霞满天,黄昏映照在胭脂巷中的积水潭上,一阵微风吹过,泛起粼粼波光。
一时间,几人竟都有种恍然如梦的不真实感。
胭脂是因为从魔窟中死里逃生获得自由,乔镜是被追到穷途末路最后柳暗花明,还有一个景星阑,他在海上漂了一多月,横跨大洲大洋,刚下船不久又跟几个地痞流氓狠狠干了一架,虽然体力和精力都已经到了极限,但终于再次见到乔镜的喜悦,此时此刻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漫上了他的心头。
真的,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这一趟,太不容易了。
但他们一行人实在是太过惹眼,才走了一半的路途,就有几个其他院子的龟公老鸨不怀好意地缀在了后头。m.xqikuaiwx.cOm
尽管他们刚才都已经看到了景星阑的身手,但见男人如今这一副虚弱到走路都需要人支撑的模样,顿时一个个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乔镜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努力带着两人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身后的人也随之加快了速度,前面的胡同口处还站着三四个人远远地望着这边,情况愈发不妙。
眼看着他们就要再次被包围,景星阑忽然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中的剪刀,接着腰腹发力,猛地扭身一百八十度,将它朝身后发狠似的掷去!
只听一声嗡响,剪刀的尖端直接插/进了地面上的青石砖缝隙内。
——距离领头那龟公的脚尖,仅仅差之毫厘。
那人“啊”了一声,停下脚步,脸色瞬间由白变青。其他人也纷纷露出一副后怕的表情,停下脚步望着他们,不敢再追。
“走吧。”景星阑又咳嗽了一声,声音沙哑地对着乔镜说道。
说这话时,男人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的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谁也看不出来,这一回,他是真没有任何力气了。
乔镜紧抿着唇,带着两人大步走出这条巷子,路过巷口的时候,原本站在那里的几人也都下意识地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眼神敬畏地望着景星阑——按照民间三教九流传播八卦的效率,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要成为这四九城内新的传说了。
离开胭脂巷后不久,乔镜见身后没有人再跟来,终于彻底放下了心。
他很感谢景星阑的及时救场,刚准备问对方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突然,在胭脂的惊呼声中,原本就是强打着精神一路赶来的男人终于坚持不住了,双眼一闭,无知无觉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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