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夜出觅食的黑狼忽然窜出。
其毛细体长,粗壮如牛。
那对眼珠四下转动,发出绿油油的光芒。
呜呜呜。
冷风吹过,刮得杂草低伏,簌簌作响。
黑狼忍不住仰天长啸,沐浴月华。
那身顺滑的皮毛瞬间炸开,显出块垒似的紧实筋肉。
丝丝缕缕的月华垂落,被吸入张开的大嘴。
呼吸导引!内炼之法!
这竟是一头得了际遇,脱去蒙昧的走兽!
过去片刻,吐纳完毕,白森森的犬齿缓缓合拢。
这头黑狼灵活游走于乱石怪木之间,开始寻找今夜的食物。
风声呼啸,其中夹杂浓重的血腥气味。
绿油油的眼珠亮了一下,饥渴与凶恶流露分明,饿死鬼也似。
嗖!
这头黑狼化作离弦之箭,撒开有力的四肢奔跑起来。
短短半刻,它就来到一处洞口。
透过稀薄的星光,发现一头死去不久的棕熊。
殷红的血色渗入泥土,红的白得浑浊液体自头颅裂口汩汩流出。
可不知为何,黑狼左右徘徊,不断地低嚎吼叫。
既像示威,又似恐吓。
无论如何都不敢扑进洞内,大快朵颐啃食血肉。
这是走兽的本能。
对于危险的敏锐感知。
洞内似乎有比野熊、凶豺、恶虎更为恐怖的存在!
但那股浓郁的血腥气味,好像香甜的鱼饵。
死死地勾住这头黑狼,让它进退不定。
因为兽性未泯,所以舍弃不了近在眼前的丰盛血食。
踏踏踏。
脚步声渐渐响起。
一条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呜!
那头黑狼伏低身子,害怕极了,好似炸毛一样。
这个穿着鹰扬卫玄色武袍的阴鸷青年,双手轻轻垂下。
皮肉表面晶莹如红玉,竟似透明,完美无瑕。
根根大筋遍布其下,呈现刺眼的血红之色,充满妖异邪氛。
体内逸散的气息,既如烈火暴烈,又似粘稠的热油。
只要沾上一星半点,就会连皮带肉撕下大块,堪称阴狠毒辣之极。
“这道炼血内气,当真是厉害。
等到凝练真罡,只怕威力更强!
与人厮杀,气机交锋,占了极大地上风。”
孟长河眸光扫过那头呜咽的黑狼,并未放在心上。
他双手负后,嘴角勾起一丝满足笑意。
这一次,捡到杨立孝这个便宜。
使得功力又有进益,很快就要完成次换血。
不得不说,是巨大收获。
孟长河自从在锦娘手里得到那枚黄铜指环,又蒙受血神的恩赐。
突破换血七次,成功铸就法体。
他的躯壳随之发生异变,体内两百零八块骨头,经过虚空气机的侵染转变。
变得剔透无比,宛若犬牙交错,彼此咬合融为一体。
其坚硬程度,更是比神铁过之而无不及。
那股强盛的生命力,几乎要追上踏入四境的杨立孝。
除非受到致命伤势,被人枭首斩下头颅。
否则都能吊住半口气,一时之间气息不绝。
这便是血神的通天手段!
轻易令人脱胎换骨!
那些六大真统的天骄种子,资粮再多,绝学再强,又如何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血罡真体想要大成,必须再来两次换血。
到时候我身具二心三肺,全身筋肉伸缩自如,
锻炼到了极限,可以化为两丈多高的威猛巨灵。
搏杀蛟龙,斗战四境亦不在话下!”
孟长河心中激动不已,那双通红的眸子精芒闪烁。
犹记得,他还是北镇抚司千户的时候。
为了兑得换血大丹,用尽各种手段捞钱筹银。
甚至不惜培养林碌巧立名目,买卖底下的空缺。
百户、总旗、小旗、缇骑,皆是明码标价。
平日里点卯,对指挥使敖景恭恭敬敬。
回到府中还要忍受严盛居高临下的俯视,保持唯唯诺诺之态。
无论何时何地,都像当狗一样,任人呼来唤去。
如今自己皈依血神,终于有了自立门户的底气和本钱。
“东宫力保?太子看重?指挥使青睐?钦天监欣赏?
呵呵呵,纪九郎,天底下的好事都给你占了!这是什么道理?
同样都是无依无靠的泥腿子,凭什么你能不弯腰,挺直腰装清高?!”
孟长河血眸之中,闪过一丝浓烈戾气。
他没有忘记,自己之所以沦落到这步田地,皆是拜纪渊所赐。
夺走千户官位,受尽严盛的冷眼和羞辱。
念及于此,莫大的恨火噬咬五内。
内气疯狂涌动,再次暴涨几分。
四肢百骸发出颤鸣,浑身筋肉膨胀起来。
如同灵活的小老鼠,在衣袍底下飞快钻动。
喀嚓,喀嚓。
瘆人的声音响起,回荡于山林之间。
“纪九郎……严盛……敖景……还有赵无烈!
你们这些瞧不起我的杂碎,统统都会遭受应有的惩罚!”
孟长河眸中血色愈发浓郁,那张阴鸷的面皮高高隆起,好似随时都会裂开。
如妖似魔,极为可怖!
仿佛只要顺着这股暴虐的心绪,放开心神去宣泄、去释放,他就能得到更多恩赐。
呼!
孟长河闭上双眼,心头掠过锦娘的倩影。
短暂的清明,使他按下那股恨不得大杀特杀的强烈欲望。
好似活化的血肉,亦是消停下来。
“算你这畜生运气好,我刚刚发泄完了,如今不动杀念。”
他低头瞥了一眼那头吓到瑟瑟发抖的黑狼,摇了摇头,自顾自往林外走去。
死了一个三太保杨立孝,更能激化凉国公府和纪渊的矛盾。
届时,那辽东泥腿子处处树敌,何愁没有报仇的机会。
等到那道妖魔似的高大身影渐行渐远,那头摇尾乞怜的黑狼方才松了一口气。
绿油油的眼珠子滴溜转动,窜入山洞之内。
它没有理会那头栽倒的大熊,而是向更深处探去。
未过多久,便见到一幕血腥惨烈的骇人景象。
那是一条仍在蠕动的“虫子”。
双腿好似连皮带肉被硬生生扯断,双手也消失不见。
两只眼睛叫人挖出,只剩下乌黑的血窟窿。
鼻子、耳朵也被割掉,舌头也被拔去。
腹内的五脏六腑,散落于地面。
此时的杨立孝,全然没了人形。
活像硕大的虫子一样,缓慢地抽搐、痉挛。
直至生命气息彻底断绝,方能得到解脱。
那头黑狼低嚎两声,像是看到丰盛的大餐,露出白森森的犬齿。
嘎吱、嘎吱。
又一场残忍的进食开始了。
……
……
“不知几位大人可用过晚食?若是没有,下官这就命人准备,好为你们接风洗尘。”m.xqikuaiwx.cOm
过得一日,纪渊与秦无垢星夜赶路,终于踏入营州的黄粱县。
他们径直来到县衙,接待北镇抚司一行人的,是一位年过四十,身着七品文官鹧鸪补子的中年男子。
两鬓微白,面容清瘦。
头戴乌纱帽,弯腰拱手,态度颇为恭敬。
此人姓孔,单名一个圆字。
乃是黄粱县官,负责这一地大小诸事。
“随便备些饭菜就好,不用过分铺张。”
纪渊不露痕迹扫视一圈县衙,发现还算整洁干净,并没有年久失修的迹象。
他心中微动,大抵对这位孔县令有了几分认知。
惯会捞油水的地方官,大多不可能耗费银子修葺官衙。
因为官不修衙是传统。
再者,贪污之人从来只有进自家腰包,哪里往外掏钱的道理。
既然这座官衙颇新,若无意外,看起来文弱的孔县令,应当也有些办事能力,不是尸位素餐之辈。
“那请两位大人前去上等厢房稍候片刻,饭食立刻送来。”
孔圆小心打量面前官居五品、四品的一男一女。
那个冷艳似冰山的女千户,明明品秩更高。
但发号施令做决定的,好像都是另一位年轻百户。
“对了,还要劳烦孔大人把黄粱县这月余的卷宗取来,正事要紧,耽误不得。”
纪渊又说道。
他此番前来是打着查案的名义,自然要装模作样一番。
上三品小洞天现世的风声,暂时还未流传出去。
就连孔圆这个黄粱县令,也并不完全知情。
当时坠龙窟闹出许多奇诡之事,像夜半子时巨兽嘶吼,有龙影掠过河湾,妖风卷走牛羊等等。
换成往常的规矩,该是上报给更高一级的府衙。
然后汇总于北镇抚司,拟为卷宗呈递黑龙台。
再转到内阁,交于东宫。
可太子殿下亦有自己的情报渠道,他避开内阁提早收到消息。
率先令南北镇抚司以就地勘验为由,带人进驻黄粱县。
对内的借口仍是发现上古遗迹,但隐瞒了上三品、以及龙血精金一事。
对外的理由则为黄粱县发生奇案,有成了气候的妖物作祟。
惊扰当地百姓,需要北镇抚司查明。
因此,身为本地县令的孔圆,只晓得对内的那一层。
而朝堂上的六部、内阁,所收到的风声是对外的那一层。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的手段确实厉害。
这样内外隔绝,足以保证坠龙窟的实情,短时间不会泄露出去。
“正事?”
孔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颔首道:
“下官这就让人去案牍室。”
他心想,这位纪百户还真是仔细入微,做戏都要做全套。
片刻之后,诸多卷宗与热气腾腾的饭食一起送来。
纪渊很清楚秦无垢的清冷性子,这位女千户并不喜欢与闲杂人等相处太久。
所以单独取了卷宗,再拿了一份干净饭菜,端到厢房里面。
“百户大人真是厉害,能够将一匹胭脂烈马调教服帖,实乃我辈楷模。”
裴途坐在外堂,低声感慨道。
“你若继续背后非议,小心百户以后天天找你切磋武功。”
李严冷脸提醒道。
“咳咳,这不是随口闲聊么。”
裴途讪讪一笑,捂着恢复如初的俊脸,转而与童关说起北镇抚司的其他趣闻。
厢房之内,秦无垢随意坐在桌边。
一只手支起下颌,侧脸望向翻看卷宗的纪渊。
她略微用了一些饭菜,便就不动筷子。
武道三重天,经过换血、炼骨,铸成法体之后。
对于吃食的需求,就没有常人那般不可或缺。
纵然十几个日夜断水断粮,也能保证体内生机。
“小冤家,你从这些文书里面能够看出什么来?”
独处之时,许是受到龙子血脉影响,秦无垢言语就较为放肆,全然没有平日那般冷艳。
“洞天、遗迹的形成,通常会分为几种。
一是前人开辟,残留而下,这种只需要得到认可,便可以畅通无阻。
类似的例子不少,多被化为江湖传说。”
纪渊头也不抬,借着油灯光亮,飞快地翻动卷宗。
“比如大炎朝的时候,有个王府世子误入‘琅嬛福地’。
那是一座中三品的小洞天,其中有一尊玉像。
石壁上留有一行小字,写着只有磕上一千个响头,才算行过拜师之礼。
换作一般人绝然不信,反正死而不能复生,即便不磕头,又能奈我何?
但那个王府世子有赤诚之心,当真磕足一千个。
结果当真有用,那尊玉像好似活转过来。
演化诸多武功,传授于世子,由此开启一段纵横天下的武林神话。”
秦无垢听得津津有味,她从来不是耐得住性子,埋头书山字海的大家闺秀。
平时舞刀弄枪,多过钻研古籍。
像这等有意思的江湖掌故,还是头一回听说。
“这洞府主人也有意思,心高气傲之辈,如何愿意对一尊玉人跪拜,必然扭头就走。
而那些心思阴险的奸佞,往往都想着走捷径,肯定也不会老老实实磕足一千个。
唯有至诚至性,带有几分痴气的呆子才能做到。
正好合了洞府主人的心意。”
纪渊颔首道:
“所以这前一种洞天遗迹,主人坐化入灭之前,都会设置一些考验或者历练。
免得自己毕生的心血传承,落入不合适的后人手中。
几千年来的江湖之中,广为流传的奇人奇遇,什么掉崖不死,神功大成,
毫无跟脚的无名小卒,忽然成为一方霸主,大多与此有关。”
秦无垢嘴角勾起,纤纤玉指绕着青丝,罕见有些小女儿情态,继续问道:
“那第二种又是什么?”
纪渊并未抬头,好似视而不见,一心二用回答道:
“自然就像坠龙窟一样,由于山川地势,日精月华,龙脉变迁,阴世浮动,大凶天灾……诸如此类的外因,所形成的一方天地。
这等洞天遗迹,往往最为危险,贸然进入,很容易平白丢掉性命。”
秦无垢挑起眉毛,眼中并无惧色,反而生起兴致:
“为何如此?”
纪渊手指划过卷宗,轻吐一口气道:
“因为长年累月受到外因侵染,洞天遗迹的规则已经发生变化,与现世不同。
譬如,北镇抚司的碧水宫,它原本是一条自上而下,滔滔不绝的通天大江。
后来为上古大能一剑斩下,化出千百支流,碧水宫就是其中之一。
相传,那条通天大江水势凶险,号称‘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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