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暥回程的时候经过襄州,就见田间的稻谷已经一片金黄,秋风中翻腾着波浪。
屯田卓有成效,等到月末稻谷收割完毕,就运往大梁,西征的军粮有保障了!
这后勤粮草,原本是交给曹璋的,但是他毕竟要讨伐的是曹满。
不是他不信任曹璋,实在是这军机大事,容不得半点疏漏,曹璋为人性格软弱,不够坚决强硬,关键时刻说不定会掉链子。再者他去打曹氏,让曹璋准备粮草,怎么觉得自己不大厚道啊?
所以,西征的粮草就交给高严。
下个月丰收后,从襄州暗中调运到大梁,再从大梁发往雁门前线。
他在襄州停留了一天,商量了后勤事宜,敲诈高严一顿好吃的,带了点土特产回去,顺便借走了瞿钢。
西征,猛士可以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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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城
中秋家宴之事后,杨司空引咎辞职,但是看在他是朝中元老,秦羽还是留了情面,给了他一个太宰的虚衔。掌宗庙礼仪,没了实权。
杨司空一事杀鸡儆猴,朝中臣僚都一个个老老实实地配合调查了,结果不查不知道,这一查几乎每个豪门世家暗地里手头都不干净。
于是引咎辞职一批官员,腾出的位子正好给科举上来的仕子们,而此番查出的贪赃枉法所得钱财,正好充作军资。
魏瑄手段利落,事情也办得漂亮,一桩桩一笔笔,都是证据确凿,全无错漏。
晋王这次朝中有秦羽支持,办事有苏钰这个得力助手,连士林风向都是一边倒。于是那些世家豪门只有跑到桓帝或者王戎那里哭诉。
桓帝倒是无所谓,这些世家豪门,平日里赚的盆满钵满时也不见得分他一点儿吧?这会儿倒来哭了啊?哼,老子不管,老子这里盖宫殿还需要钱。你们出吗?
其实他也管不了。萧暥上次襄州回来,上朝时,桓帝就明显感受到了,萧暥和以前有点像了。
文昌署里。
魏瑄把一沓卷宗交给苏钰送下去处理查办,手中奋笔疾书。
这段时间他白天在文昌署理事,晚上就回去习字练剑。
随着毒素的加深推移,他的右臂知觉日益麻木,无论是握剑战斗还是运笔写字,都要花十倍力气去锻炼掌握,才能够和以前一样,看不出破绽。
午后的署中很安静,一只漆盒悄悄推到了案上。
魏瑄瞥了一眼,这是这几天来送礼求情的人中,他遇到的最没有诚意的了。
当然有诚意也没用,晋王秉公办事油盐不进,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仕途和将来。
但这东西实在是土得掉渣,漆黑的底色上用朱红和明黄画着四神兽,其他就不说了,光这朱雀画得跟掉了毛的鸡似的,应该是哪里村中地头上年画艺人的手笔,魏瑄本来就是丹青妙手,瞧这画功着实让他皱眉。
不过这又土又磕碜的匣子,倒是映衬得匣子上的那只手特别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匀称,秀劲有力,有一种矜持的美感。
只可惜那漂亮的手里正捏着一根牛筋草,手还特欠,那草有一搭没一搭地像支令箭一样跟他点着头。
魏瑄的睫毛顿时微微一跳,立即抬起头来。
就看到某人卖弄似的站在面前,笑眯眯道,“打开看看。”
这是萧暥从襄州带回来的土特产。
魏瑄心中猛地一颤,这一次,他果真准时回来了!
他胸中情绪翻卷,脸上却波澜不惊。
某人修长的手指很欠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匣子,寂静的屋子里听得格外清晰。
嘶,周围怎么这么安静?
魏瑄这才注意到四下一个人都没有。
这次太彻底了,一看到某人进来,居然全跑了!
打开漆盒。里面一个很土气的陶土罐子。
萧暥坐下来,一点不客气地拿起他案头的茶盏就喝。
魏瑄心中微微一跳,他这一走神就没留意手底下。刚掀开盖子,忽然就有什么东西嗖地一下从匣子里弹了出来,落到他皮肤惨白的右手上。
魏瑄顿时一惊,紧跟着袖子一掩,盖住手上显得死气沉沉的惨白皮肤。
与此同时,那东西受惊一纵,窜到了案上,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
萧暥眼疾手快,手腕一翻,茶盏精准地倒扣在了上面。
然后他促狭地眨眨眼睛,
“殿下没吓到吧?”
魏瑄:……
他的茶盏……
“这是什么虫子?”
萧暥谨慎地从茶盏捉出那小虫,“这襄州有个菰云城,最有名的就是斗蛐蛐,我给殿下带了一对。”
他说着拿起那根牛筋草在罐子里又挑又撩,“这是骠骑将军,这是骁骑将军。威风罢?”奇快妏敩
魏瑄心情复杂,他又不是小孩子了。都当职任事了,怎么还送他这些?
难道在萧暥心里,他永远都是个孩子?
他这边正有点失落,就听萧暥诧道,“咦?它们为什么不斗?”
魏瑄看了一眼,“你是不是买了雌的?这斗不起来。”
言外之意,你是被骗了吧。
“这两只都是公的!”萧暥很肯定道,“看尾巴,两根刺!”
魏瑄一看还真的是。
照理,这两只公搁一块,稍微一挑唆,就能斗得热火朝天。
这两怎么回事?
萧暥皱起眉,使劲地用草叶挑衅。
你们倒是有点血性啊!
作为本将麾下的战将,给我争点气啊!
为什么不斗!
撩了半天,某狐狸灰头土脸败下阵来。
这怎么搞的?难道他打开方式不对?
等等,非但不斗,怎么还……
萧暥瞪大眼睛。
这是做什么?
怎么……叠一起了?
那边,魏瑄的神色已经从有点不自在,到渐渐绷不住了。
看到某人还在徒劳地用牛筋草挑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魏瑄拉了拉他的袖子,别骚扰了行不行?你就一点都没看出来吗?
这两虫子也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相好了,你在那里捣什么乱。
而且,这人在这里祸害,非要让两只明显没有战斗欲.望的蟋蟀斗起来,这简直……没法办公了。
他呆在这文昌署,其他的署员如避蛇蝎,谁都不敢进来啊。
魏瑄无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怎么瘦了?”
萧暥一愣,嗯?
这口气怎么跟魏西陵似的。果真是亲叔侄。
萧暥在江州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清癯了一圈。
这小魏瑄一任事,说起话来居然有一种超出他年龄的沉稳,甚至带一点沧冷。
他终于有点觉悟了……这孩子长大了啊……
而且,怎么感觉自己是来干扰公务的?
他正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就听魏瑄道,“晚上想吃什么?”
萧暥眼睛一亮,诚实地说,“吃螃蟹吧?”
这江州的螃蟹都是清蒸沾着醋吃,醋吃多了胃泛酸,
“我想吃年糕炒螃蟹。”
魏瑄一本正经道,“我把手头的公务处理好了。就去将军府上。”
某人立即领悟到了,这意思是下班给你做,你现在消停点,人全被你吓跑了,怎么干活?
后面几天,魏瑄白天在文昌署任事,每天提前一个时辰,把所有的事务处理完毕,就去某人府上变着花样给他做饭。
萧暥白天有谢映之给他汤药调理,晚上又能吃到魏瑄做的营养晚餐,这日子过得滋润。
一方面紧锣密鼓地准备西征,一方面,正好抓紧这西征前最后的好日子,养养肥。
戎马倥偬之余,乱世里舒惬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这一眨眼就到了十月。
到了预计要出兵的日子了。
从大梁出发到雁门几千里,行军也要七八天时间。抵达雁门就是十月下旬了。
西出雁门,那就是朔风呼啸,黄沙漫天,戈壁千里。气候极其恶劣,漠北草原十一月中旬就下雪了。萧暥的身体畏寒,到时候撑不下去就只有撤兵。
所以这一场仗,萧暥定的计划是奇袭,快战。尽量在十一月中旬,寒降之前结束战争。
但曹满这头凉州狼不是朱优,没那么容易对付。
谢映之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文书道,“曹满在凉州经营多年,和西北各蛮夷部落都有勾连,我这里有一份西北各蛮夷部落的卷宗,主公可以带着。”
萧暥接过来一看,这是一副超详细的漠北地图,这将西北各蛮夷部落的名称,现在的首领,部落的人口,兵力等等都标注地一清二楚。
谢映之道,“主公要孤军深入漠北草原营救公主,沙漠行军容易迷失,向导我已经找好,我玄门在西北之人主公可以任意调用,这些人常年和蛮夷部落杂处,熟悉各部落的情况。”
知己知彼,萧暥点头,谢先生考虑地很周全。
“还有一件事,朝野的局势,还要先生稳住。”
他西征的这一个月,正好是诸侯云集的秋狩,大梁又是新政推行期间,绝对不能出事。有谢映之稳定大局,他是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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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璧居
容绪先生养了一只鹦鹉,这几天正在教它说话。
王戎看了一会儿道:“你倒真是好心情。萧暥搞新政,逼退了一大批官员,那些老氏族天天有人到我这里哭诉,你就不拿个主意,任凭萧暥在那里折腾。”
容绪漫不经心道,“我看挺好的,这察举和科举并行,小狐狸做事已经留了三分余地了,其实,能进察举名单的也都是各郡县的世家子弟,最终的排名录用则是按照才干来,挺公平,比起以往按家世排,那些世家豪门的子弟不管是痴是呆都能当上官,只吃空饷就算了,还误事儿。我看着改得不错。”
王戎闻言脸色阴郁,忽然站起身,手中寒光一闪,就挑断了挂鸟笼的绳子。
那鸟笼哐当一下砸落在地,飞起几根毛,里面那只红嘴绿毛的鹦鹉拍着翅膀惊慌失措大声叫道,“将军威武!国色天香风神秀异雍容美仪……”
王戎:……
“你都教了它什么?”
容绪不紧不慢捡起鸟笼,“兄长,你跟一只鸟置什么气?”
王戎:“你这是玩物丧志!”
容绪道,“兄长打算如何?为那些老氏族出头?如今萧暥推行新政,得罪了一群老氏族,这不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吗?”
王戎皱眉,“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
容绪道,“兄长,有一个人比你更急。更不甘心。他不动,你急什么?”
“谁?”
“杨覆,”容绪笃定道,“兄长觉得杨司空会安心当这个没有什么实权的太宰吗?”
王戎皱眉,“他已失权,还能翻腾出什么?”
“兄长,杨司空老谋深算,更兼这朝堂上有多少门生故吏,看着吧,萧暥提拔上来的新锐们和朝中的元老世族之间的一场恶战迟早要来,到时候就是我们王家坐收渔利的时候。我们要沉得住气。”
王戎琢磨了片刻,恍然道,“所以我们现在要隔岸观火,等他们自己斗起来?”
“也不是什么都不做,我们还要暗中支持萧暥。”
“什么?支持萧暥?”
“对,一来表明我们王家的立场,让萧暥认为我们是站在他这边的,他必然要拉拢我们,这次清查,朝中空下的职位很多,不仅我们可以趁机从而在朝中攫取一些要职,同时对我们王家的生意也有好处。这二来,这朝中新锐的势力还太弱,我们要托他们一把,这样才能让老臣们感受到更大的威胁,逼杨覆采取进一步的手段,而双方势均力敌,也才能斗得起来,斗得精彩。”
王戎仔细琢磨了他的话,深以为然,“二弟果真是我王家的智囊。”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出乎我意料……”容绪眉头微微一敛。
“何事?”王戎急问
“萧暥让晋王主持征辟和科举之事,这样一来晋王就会成为将来新锐大臣们的首领,小狐狸这一手别有深意,倒是有点意思…”
王戎问,“什么意思?”
容绪道,“兄长不急,等过几天,我去探一探他。”
*********
萧暥一边吃着今天份的营养晚餐,一边计算着还能吃几顿。
瞧着这汤里的当归枸杞,大概知道他吐血多了,给他补补,这孩子也太用心了。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
从上次他离开大梁,他好像是看出来了,魏瑄舍不得他走?
但这次西征是绝密,他恐怕是又要无耻地不辞而别了。
萧暥看过书,知道武帝小时候缺关爱,所以他才有机会刷刷好感,为天下谋个太平,为自己谋条生路。
但是结果每次刷好感都以失败告终,武帝只要跟他一起,最后都被他坑得很惨。
不是撷芳阁差点被火烧死,就是地穴里被流沙埋,或者是含泉山庄被蛇吞。反正没好事,一次比一次惨。
他回顾了一下自己干的这些缺德事,总觉得他这千刀万剐得翻个倍了,可怎么着这小魏瑄非但不怪罪他,倒是被他越坑越亲近了?
奇怪。
某狐狸想不通。
就在这时,听到魏瑄道,“这次征辟的仕子中,我遴选出了一个名单,给将军过目。”
萧暥接过来一看,问道,“这个林翊,擅长筹算?”
魏瑄道:“是,此人是扶风县人,其父林岳曾任南安郡守……林翊学识甚广,为人谨慎沉稳,精于筹算。”
萧暥暗赞,武帝果然是过目不忘,连林翊的背景,家学全都记得清清楚楚,跟翻档案似的的脱口而出。
魏瑄忽然问,“将军是想让他督办粮草之事吗?”
萧暥心里咯噔一下,他确实有这个打算。高严一边要负责襄州的事务,一边筹备后勤,忙不过来的,他想给他找个助手。
魏瑄低声道,“将军打算征讨西边?”
这下,萧暥倒抽一口冷气。
进军西北可是绝密!目前只有他,魏西陵,谢映之,秦羽,云越,五个人知道。就连锐士营军中将校都只知道可能要用兵,但是兵锋所指何处却并不知道。
毕竟九州四处狼烟,目标太多了。
但魏瑄在大梁怎么知道了?!
魏瑄见他脸色微变,立即道,“将军放心,我是刚才知道的,你问我林翊之事,我妄自猜度将军是想要有人督办军粮,但这督办军粮以往一直是曹主簿在办,忽然换人,说明将军另有打算,至于西边,纯粹是我瞎猜的。”
萧暥额角冒出细汗,特么的,瞎猜就把他的机密军情猜个正着!
“将军,事涉机密,我不会说的。”魏瑄乖巧道,然后他凝视着萧暥,眼睛如清墨般明澈,“将军若不放心,带我一起去罢!”
什么什么?!
萧暥以为自己听错了!开什么玩笑!打仗不是闹着玩的!
他立即正色道,“殿下,战场上矢石交攻,不是秋狩打猎。”
同时魏瑄耳边传来苍青急迫的声音,“魏瑄你疯了!你中了毒,你去战场要送死吗?”
魏瑄暗暗收紧拳,他当然知道,他现在毒素侵入肩膀,蔓延到右胸。
他连握剑都快不稳了,他这一去,必然是有去无回。
更何况凉州在朔北气候恶劣,戈壁荒漠,转战千里,更有十几万凉州军虎狼之师!
但魏瑄主意已定,他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他只剩下大半年时间了,他不想再等在大梁,无望而被动地等那人回来。
战场局势万变,他都等不到萧暥归来,就被毒素摧残变成那不人不鬼的怪物。
这次,他要和萧暥一起出征,跟着那人去朔北杀敌!在最后的时间他还能跟那人在一起。
与其在黑暗中漫长的一生,倒不如血染疆场,成全这乱世里动荡的一生。
萧暥的回答依旧只有两个字,“不行。”
没有通融,没有余地。
魏瑄忽然抬起头,幽深如潭的眼中凝着忧郁,
“将军,我想阿姐了。”
*********
出征的那天在傍晚。
没有号角,也没有送行的烈酒。
为了不引人注目,秦羽没有来。
长亭外,谢映之亲手倒上了两盏清茶。
暮风吹拂他衣衫如云,谢映之道,“一个月后,我在此静候将军和殿下凯旋。”
他看向魏瑄,淡若琉璃的眼眸里隐隐掠过一缕洞彻世事的悯恻。
魏瑄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多谢先生送行。”
谢映之颔首,看向萧暥,“漠北苦寒,主公也多保重。”
萧暥道,“大梁的事就拜托先生了。”
借着夜幕,军队悄悄出发。
魏瑄最后看了一眼夜幕下大梁城逐渐远去的巍峨轮廓。
这一去,就是朔风呼啸,戈壁黄沙,是塞外的整个天地!是燃尽热血,再不复返!
入夜,刚过了上灯时分。
谢映之在书房里处理着某人的公文。案头放着一盏清茶,和一叠不怎么感兴趣的小松子。
徐翁来报道,“主公,容绪先生前来拜访。”
谢映之一挑眉,容绪先生这嗅觉可真够灵敏的。
他淡然道:“有请。”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第一权臣是病美人[穿越]更新,第 176 章 出征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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