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我给老妈打了电话,告诉她归家的讯号,没说两句,电话便挂掉了,她说她正在忙着着手晚饭,我也听到了那边菜锅刺啦和电饭煲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的老家在临鲤县,一个地域面积很小但人口很多的小县城。
我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生活在这座小县城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镇里。
初中的历史老师跟我们讲过我们县名字的由来,因为在我们县的周围有一条鲤白河,所以故得此名。
他还说,之所以那条河叫鲤白河,是因为里面有很多白色肚皮的鲤鱼。
鲤白河虽然有几千年的光阴,但我们却早就将它忘记了。
我曾经问过我的爷爷和身边的大人,他们都没听说过这条河,也不知道我们县为什么叫临鲤县,中考完的时候,我和班里几个要好的哥们跑出来玩,去找了老师所说的鲤白河。
我们是拎着鱼竿提着水桶去的,转了好几路公交车,用了半个上午的时间才走到我们县城的尽头,也看到了那条鲤白河。
那里没有人,在太阳下也没有翻着白肚皮的鲤鱼,只有一汪没有生气的清水,水草都不见一只。
鲤白河被改成了水坝,成了无名河。
我们这县城没有一家工厂和企业,所以我们县不富裕,很多人都是外出打工,留在家里的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
尽管如此,我们这的常住人口还是很多,不管走在哪条路上,每天都会经历人堵人的场景,直到临近过年,县里的人堵人现象才逐渐被车堵车替代。
国内的人喜欢吃,我们这里的人更爱吃,随便一条街,不管是小吃摊贩还是门面或是那些著名的连锁店,数不胜数。
甭管你身在何处,都不会因为找不到吃饭的地方而发愁,在我们这,再偏僻的旮旯巷子里你都能找到一家面馆和摊手抓饼的大娘。
据我所知,就寻常街道骑三轮电瓶车卖烤肠面筋的大妈,一天的收入就能有三四百,至于学校门口或者广场那些热闹的地方,收入只会多不会少。
所以我们县虽然穷,但人却不穷,人多消费也多,所以大多数人的小日子过得都还算滋润。
在这小小的县城里,生活节奏很慢。
在县城,一幢幢高楼之间夹杂着数不清的街巷,无时无刻不在飘着烟火气儿,每到傍晚时分,这充满酸甜苦辣咸的烟火气儿便织成一张蜘蛛网,余晖洒向,勾勒出形形色色人的轮廓。
过年的时候,我们这简直是人山人海。
两年前,上面规定不许在城里燃放烟花爆竹,但农村没有硬性要求,所以过年的时候农村要比城里热闹,这种热闹会持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过后,城里就又恢复了热闹,车也少了。
不过,从这两年我在家里待的情况来看,不管是在城里还是在农村,年味越来越淡了,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平时的农村,比城内更加美好安静,除了看到的晚霞更干净一些,还能看见一望无际的麦浪或者玉米田,耳边也没有嘈杂的声音,安静的只能听见风声,要是到了夏天,还能在扯破天际的蝉鸣中听见小虫子振翅膀的声音。
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无忧无虑,没有烦恼。
我的童年虽然没有父母陪在身边,但也很快乐,不会因为缺少亲情而内心孤独或遭到同龄人的排斥,因为我身边的人都和我一样,要么爷爷奶奶照顾,要么外公外婆抚养。
那时候的我们还不知道留守儿童这个词,每天放学后想着的都是在淌过小河的时候要抓上一条鱼或虾,要比谁在小山坡上跑得更快,看谁在树上爬的高,我们没心没肺地笑着,徜徉在金色的暖阳里,柔风一吹,心中的贫瘠便同那炊烟一起燃却,荒芜连了天,灰烬也弥于空。
那个时候的我们渴望着长大,等长大后才知道越长大越孤独。
而这群人中的我,却提前体会到了孤独。
因为在这场渐行渐远的关系中,我是最先离场的那个人。
小学毕业,常年扎在一堆的那些孩子里,只有我一人考上了县里的初中,我由此便告别了农村,那是我第一次离家,第一次住校,我每隔半个月回家一次,可以在家待两天。
三年后中考,我考的不太好,全县第二,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以为我能考全县第一的。
因为那年的题目真的很简单。
虽然成绩没有达到自己的理想要求,但好歹也不算赖,我输给了一个人,也打败了五万多人。
可大家记住的只有第一,我也记住了这个第一的名字,其实我与那个第一只有半分之差。
成绩刚出来的那个上午,我们县一中,还有隔壁县的中学,校长和老师都纷纷给我爸妈打电话。
我爸妈当时还在外打工,没回来。
我记得学校每次要填个人信息什么的,我留的都是我爷爷的电话,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到我爸爸妈妈那里的。
晚上爸妈打电话给我说,填志愿的时候要我将第一志愿填成花城的七里香中学。
原因有两个。
如果我去了,三年的学费全免不说,还每年给我资助八百块钱。
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我姑姑就住在花城,我如果去那边的话就不用住校了,而且有人照应。
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他们怕我学坏,毕竟那个年龄的我正处于叛逆期。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初中就学坏了,只不过我成绩比较好,他们就以为我是个听话老实的孩子。
抽烟喝酒烫头我在初一就干了个遍,至于打架,和小学的时候一样,当成了家常便饭,心情不爽看谁不顺眼就捶人,但是这城里的人不禁打,所以每次我都是一打五或者更多。
我小学上的是老家的武校,不是封闭式的那种,教文化课,但只有语文数学,我上了九年。
其实那一年给我印象最深的并不是中考这件事。
那年春末,我爷爷去世了。
高中那三年,除了过年,我没有回过老家。
三年后,我成了村里第一个考上本科的大学生,而且还是211院校,虽然老家人不知道211是什么意思,但他们还是觉得只要是本科那就是名牌大学。
其实云城医科大学根本算不上名牌,只是一个末流的211。
那年,我的爸妈终于回来了,不仅邀请亲朋好友张罗了几十桌酒席,还请人在村里唱了七天的大戏。m.xqikuaiwx.cOm
后来回老家我特意打听了当年中考第一的那个人,他高考考上了二本。
我打败他了。
但我却输给了更多的人。
直到半年前老爹把我拽回家我才意识到,从中考结束后,我的人生就开始一直在输了。
……
从高铁站下车后,我便从旁边的汽车总站打了一路公交车,虽然我们这县城和农村界限还很分明,但从去年开始城里的公交车就已经能通到农村了。
大半个小时的车程,一二十站,也只需要一块钱,开空调的话要两块。
公交车开到小镇的站台,我下了车,一股久违的热浪扑向我的脸,夹杂着雨后的泥土的味道,我呼吸着,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我村子到镇上很近,步行的话十分钟就到了。
路过村头的杂货店时,我进去买了一包烟和一个两块钱的打火机。
出门我就开始摁打火机,但被晚风给吹灭了,我逆着风往家的方向走,用一只袖子挡着风,连着打了四五次才把烟点燃,然后立马把烟放进嘴里,用力抽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烟雾,风一吹,烟雾又扑在了我的脸上,这种边抽烟边抽风的感觉,很爽。
可就在享受这个过程的时候,我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了出院时赖麻花对我说过的话。
“大叔,出院以后少喝些酒,不然你一会肯定会得肝硬化的。”
“烟也少抽,最讨厌抽烟的男人了。”
我看着燃烧的烟丝犹豫了半分钟,虚无的烟雾中,我好像看到了一对麻花辫,一摇一晃的,把周围的烟给一点点扑散开。
最终没吸完的烟被我给掐灭了,把打火机和烟盒放进口袋里,我摸出了口袋里赖麻花给的口香糖,糖纸是粉红色的,但味道却是薄荷味的。
我抬头,刚刚在城内还只能看见半截太阳,这会儿半个小时过去了,我却看到了整个太阳,红彤彤的,附近的晚霞更是比城内还要艳的绯红色。
从县城到小镇,天色虽然更暗了,但也更加湛蓝了。
以前我见识少,不管是什么蓝都说是蓝色,红色也是如此说。
但现在好歹也是个211大学毕业的人,也写过几本小说了,再用蓝红描述这太阳和天空难免有辱我的文采。
可站在生我长我的地方,我又不想用比喻和拟人的修辞来写它,美丽的尽头是极简,当你用上了想象的词汇,它就已经不真实了。
我在脑海里把曾经大学选修过的艺术课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终于找到了符合我眼前景象的两种颜色。
它们有更高级更恰当的名字。
普鲁士蓝和勃垦第红,最能形容深邃和浪漫的颜色。
等离开了小镇,别人要问我我家乡傍晚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到时候我再卖弄一下我拙劣的文笔。
“我老家的傍晚啊,就像普鲁士蓝包裹着勃垦第红,此时你可以幻想着一切你不曾享受过的温柔与安静,因为你脚下站着的是最真实的土壤。”
如果他不知道这两种颜色,也没关系,我还可以这样说。
“那落日的余晖啊,就像是白月光下的红玫瑰坠入了深夜的大海,浪漫与死亡并存,此情此情,你是想要偷情还是做爱?”
不过我现在是走在村里的小路上,并没有遇到能够让我装一下逼的人,我遇到了一个小朋友。
我走到她身边,蹲下,然后指着天对她说:“嘿,丫头,你看那像不像一个咸鸭蛋黄,里面红的冒油,外面黑的发蓝。”
小丫头绑着两个羊角辫,她晃了晃脑袋,声音糯糯的对我说道:“一点都不像。”
“那像啥?”
“像妈妈的爱。”
这个回答是我没想到的,我以为她会说像苹果樱桃什么的,结果她直接开了个让我猝不及防的大。
也难怪,现在的娃娃条件好,读的书多不说,更是很小就接触到了手机和网络,所以可能比我们那会儿要懂得多。
我来了兴致,这才注意到她小小的手掌里抱着一个平板,便问她:“爱是摸不着看不见的,你怎么说它像妈妈的爱呢,是不是从抖音上刷的短视频看的?”
她摇了摇头,很认真的对我说:“大叔,爱虽然看不见,但是是可以感受到的。”
“那你说说看,你感受到了什么?”
她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问我:“大叔,城里的太阳已经看不见了吧。”
我点了点头。
“可是我们农村里的太阳还没落,就像是妈妈的爱,她舍不得我,便把这天空给烫出一个洞,让我感觉很暖和和的,可是大叔,天终究是要黑的,到了晚上会很冷。”
我看着这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的女孩,她身上的衣服虽然很鲜艳,但脸却是脏兮兮的,嘴角还沾着蛋炒饭的米粒。
“你每天晚上睡觉时都会想妈妈吗?”
“白天也会想。”
“现在不是夜晚吧大叔?”
我嘴角有些苦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以为我的搭讪会让她说出臭鸭蛋好不好吃之类的,结果我们却聊到了爱。
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声道:“你想着爸爸妈妈的时候,他们也会想着你的。”
“大叔,我没有爸爸了。”
她仰头看着我,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我正想要安慰她,可她却突然跑开,跑进了自己的家,还关上了门。
我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我回头再看天空,太阳只剩下小半截了。
暗骂了一句自己嘴真欠,我便揣着复杂失落的情绪踏上了我前面的一座桥。
桥下是清澈的小溪,我以前和刚才那个女孩差不多大的时候经常蹲在下面,那个时候还没有建桥,我每天傍晚都会来这里掏龙虾,我不会对着太阳想起自己的父母,我只想着多抓几只龙虾回去让我爷爷给我炒着吃。
在桥上站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了欣怡。
她喜欢来这里散步。
虽然她住在邻村,但我们县自从规划后,便把每七八个村子划一起成了一个镇。
这半年我们在交往的时候,她都会在傍晚时分来我们村的这条路上散步,而我都会和她一起。
她每次都会在这座小桥上站一会儿,她看风景,我也看风景。
桥下有风景,天边也有风景,我们每次都很默契地没有看同一片风景。
前几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对我的怨恨那么大,应该不会再来这里散步了吧,这样想着,我鬼使神差的回了下头。
稀碎的光影里,站着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人。
她站在桥头,我站在桥尾,她表情自然,我内心慌乱。
她的裙带随着旁边的柳枝一起摆动,风吹过她又经过我,我闻到了洗发水的味道,是茉莉花味的。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不再是普鲁士蓝和勃垦第红,而是五彩斑斓的黑。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彭野彭野更新,第22章 普鲁士蓝和勃垦第红过后便是五彩斑斓的黑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