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上,桃花依旧,千年万年,这里的天始终是一片大好的蔚蓝。
陆九天仍守在这桃花竹林深处的庭院内,新采了露水,存于冰窖,等待他不知何时会回来的主人,沏茶泡酒。
自出生到现在,已过去了几百年,那个多灾多难的主人,还在他自己编织的网里困苦挣扎吧。
陆九天垂下头,安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思绪。荷塘中的莲开始凋谢,枯叶又该要拾掇了。
弯下腰,就手折下一株怒放中的荷,花瓣散落于平静的塘中,点出一圈淡淡的涟漪,渐渐扩大,却自中心隐隐显出一抹猩红。
雨,毫无征兆的落下,润湿了陆九天的脸。
抬起头,对着头顶天空那方诡异的暗红,平静无波的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抛了荷回到塘里,花瓣围成一圈,在雨中化成一面水制的镜,镜中的景象是一片雾蒙蒙的林,其间一名青袍的男子,怀抱一个白衣的女子,步履踉跄,跌跌撞撞,失魂落魄一般,不知要往什么地方去。
陆九天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深不见底的瞳里,被雨水浸得有些泛红。
手指于镜面上凌空虚点,画面放大在了镜中男子的脸上。
那张脸,如细笔勾勒,一分一寸的精致,却又若淡墨铺绘,意蕴不可直译,似海中月,似雾中山,舒适地映于眼中,便再也消抹不去。
只是,这毫无生气的苍白,这毫无神韵的黑瞳,衬着那道自泛白的唇边涌出的血珠,完全破坏了那层淡逸的安静,仿佛海啸过后的凌乱,仿佛山火过后的死灰,绝望且惨烈,皆自那人隐有暗红的眼角滴落出来。
桃花岛因他主人而存在,岛上的一草一木,皆能映出他魂魄中最为真实的情。
这场雨,也许就是那人尚未滴出的泪吧。
陆九天一拂袖,镜中的物渐渐拉远,山林之外房舍林立,远远一条银链横跨而过,如挂于天尽头,遥无边际。
确定了方向,陆九天纵身一跃,化作一道刺眼的白光,融入了镜面之内。
雨依旧在下,不知何时,才会重过天晴。
汉阳城内最大的酒楼,今日里举办了一场颇为特殊的喜事。
没有宴请宾客,亦没有花轿马车的等候,上自证婚人,下自来往仆役,皆是些外地人,口音当中南来北往,最浓重的,却是川中与江南的混杂。
主持操办婚礼的是位颤巍巍的老人,姓江名廉,据说是昔日天下首富杭州江家的管家。
证婚人却来自川中,复姓慕容,单名一个影字,乃是当今黑白两道暗龙之首。
坐下宾客五湖四海,有娇俏的少妇,有俊朗的公子,有美貌的少女,有奇异的怪客,那奏乐的一群老人不知来自何方,锣鼓喧天之中,不见一张喜颜。
陆九天在门口立了良久,迈步进门,迎上来的是个脸上有道疤的青年,虽面上挂笑,眼里却是散不尽的哀,刚询问了一句,自后堂又出来一个青年,有着与他主人极其相似的一张脸,苍白不见血色,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爹说了,来者都是客,随意吧。”
堂中人极多,陆九天也没有在意,自顾自的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安静的看着这不像喜宴的喜宴,依然冷淡没有任何表情。
身周的人没有什么多嘴,大多数都是安静的喝茶,偶尔一两句喧哗,刚起个头便又被人喝止下去,直至那哑了声音的江廉立于门口颤颤的喊了一句“时辰到。”
诸多宾客这才整齐划一得站立起来,一致的望向通往楼上客房的阶梯。
脚步自阶梯上方压下,步履沉重,却又虚浮。一身红袍的男子,缓缓出现于众人眼前,依然苍白着一张脸,也依然怀抱着一个女子。只不过,那日白衣的女子,换成了遮掩了盖头的新娘,直挺挺横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死人一般。
陆九天的表情终于松动了,眉心轻微的一皱,既隐去眼里转瞬即逝的痛,挨在茶杯上的指尖微微一颤,即藏进宽大的衣袖,静默不动。
他知道他的主人生生世世情劫不断,却没想到今生他居然会悲凉到与一个死人成亲的地步。
人已死,做这些还有什么用?
他的主人,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他越来越看不懂他了呢?
看着这诡异的婚礼进行,陆九天一直的沉默,新郎抱着新娘拜楼外的天地,拜空旷的高堂,拜一旁愁眉苦脸的证婚人,更隔着那层不存在呼吸的盖头,额贴上新娘的额,夫妻对拜。
抱了新娘回洞房,酒宴开始,新郎在宴席间穿梭敬酒,步履依然有些不稳。
没人劝他酒,也没人缠他酒,人人都在提醒他少喝一点,他却还是一杯接一杯的吞饮下肚。奇快妏敩
周遭的一圈敬完,新郎端着酒壶站到了陆九天面前,看也不看他一眼,端了酒杯,苍白一笑,便又要灌下。陆九天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淡然提醒道:“靠这种东西,没用的。”
新郎怔了怔,只是看着自己手中颤抖的酒杯,忽而一笑,抬起眼,对着陆九天瞧了许久,笑道:“怎么会是你?”
陆九天道:“许久不见你了,特来看看。”
新郎复又低头,抽回手,笑道:“那你随意吧,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说完,一仰头,依旧空杯如许。
陆九天没有再拦,看到这个只剩了空架子的男人转身的一瞬,一个踉跄,即往地上跪倒,他下意识的伸手扶住,淡淡说道:“你喝多了,该回去陪新娘子了。”
新郎由他扶着,轻叹一声,说道:“是啊,是该回去了……你们……自便吧……”
无人相阻,均看着他摇摇晃晃往楼上而去,陆九天悄然后退,身形在人看不见的角落中黯淡的消失,却在下一刻,清晰的显于那间所谓的洞房之中。
新娘安静的躺在床上,盖头虽覆着脸,却不难猜到其人是谁。
门轻轻的开启,新郎安静的走了进来,对陆九天的等候没有丝毫惊讶,只是转身又安静的将门闩放下。
看着新郎来到床边,轻轻揭起盖头,拢了拢新娘额前的乱发,安静的坐在床边。陆九天淡淡问道:“你这又是何必,经历了那么多,难道你还没有看透?”
“看透容易,道理谁都明白。可人心,是肉做的,无论轮回多少世,这里始终是热的,永远都不会变成石头。”新郎捶捶自己的心口,抬起依然有些泛红的眼,空洞的看着陆九天,又淡淡的问道:“不经轮回,不历人世,你……又明白吗?”
陆九天低下头,说道:“我不知道。不过,人生在世,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皆发乎于心。你如真的将自己当做一个凡人,又为何不能跟凡人一样,该哭时哭,该笑时笑。这样什么情绪都一味的压在心底,你就不怕来世心结更重,劫难亦更重吗?”
“哭?我不知道……”新郎垂下眼,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气息在略微的紊乱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轻叹了口气,说道:“九儿,这些天,我一直都睡不着,很累了。你能不能给我吹奏一曲,让我安心的睡一觉呢?”
陆九天应道:“是,你安心睡吧。”
碧玉的箫自陆九天纤长的指尖凌空显现,执于唇边,靠上窗棱,将海那边的安宁,通过串联的音符,带到了新郎眼前。
碧海潮生,波澜一现,繁花似锦,千年不变。
心,裂了一次又一次。魂,伤了一世又一世。
凡人会累会倦,但他却总是在睡过一觉后,心也好魂也好,都完好如初。
不变的记忆,多变的人,前世剜心刻骨的恋人,今生却已成陌路。
江枫啊江枫,今生今世痛得再深,又与来世有什么关系,你的亲,你的爱,你的一切,都会在你身死之后化为过眼云烟,欠怜星的,欠邀月的,欠父亲的,欠大哥的,你欠的人实在太多太多,来世又怎能还得完?
补偿怜星一个名分,却对自己心里的那个女人不闻不问。
不想伤她,最终却还是亲手伤了她。
明明是你的劫,为何却牵连你身边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
天劫?情劫?
这劫,到底究竟为何?
累了,彻底累了。
不想再应劫,真的不想再应了。
男人沉沉睡去,乐曲依然悠扬。
陆九天看着睡梦中的主人,缓了调,沉了心,那眼角边的一行清泪,不是错觉。
主人……哭了……
虽然是在梦中才会流露出的脆弱,却依然令陆九天胸口窒闷。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男人哭,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次。
抬起头,看着窗外阴霾的天,雨,又要下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绝代双骄·落枫劫更新,第 122 章 尾声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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