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里出来,灌了一肚子水,没人提醒，我还真没觉得自己会如此向往那熟悉的白米饭。
扶了邀月，往远远江边那泊着的那条华丽的大船飞奔而去,眼里只有热气腾腾的饭菜，虽风里没有任何香味，也已是口水汹涌,如恶狗一般两眼放光。
跃上船头,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鼻涌来,激动之下，无视过来问话的所有人等,拽着邀月便奔进了舱内。
这船里许是有人办喜事,到处贴着大红的双喜,饭桌摆了十多张,每桌都丰盛得比逢年过节还要热闹。
咽下一口口水，抢至最近的一张桌前，二话不说,端起碗就开始扒饭，两嘴米饭吞下，甜如蜜糖，像是品到了天下最美味的仙品。
喝了两口鸡汤，将汤里的一只鸡随意分了，邀月怜星碗里各扔进一只大腿，自己抱着鸡架子大啃起来。风卷残云的吃完一只鸡，瞥见桌上的红烧蹄髈，又是筷子铲子齐上，瘦肉丢给姐妹俩，骨头肥肉填进肚，撕下早被邀月扯烂的衣服角，擦擦油腻腻的手，又开始分几盘粉蒸肉和丸子。
此等吃相，也许是太过夸张恐怖，吓得看宴席的那几个小丫头缩在一旁不敢近前。吃完了一碗饭，顺手又拿起旁边桌上的三碗饭，递给了邀月怜星，继续大吞起来。
两碗饭下了肚，桌上的菜已经被我们三人扫得只剩了盘子底，摸摸肚子虽觉意犹未尽，但总算也已经察觉到了不妥。m.xqikuaiwx.cOm
左右瞧瞧这空荡荡的船舱，一瞥之间瞧见一个略显眼熟的男子，印象当中好像是慕容家的人，遂向他招招手，待他低头腼腆的走近，问道：“这船上的喜字，是慕容家在办喜事吗？”
男子点点头，答道：“今日九妹成亲，慕容家全家都来了。”
“都来了？那人呢？”慕容九成亲如此大事，怎可能船上只留了这么几个下人，慕容影他们别不是跑到山上跟老耗子拼命去了吧。
那男子答道：“方才酒宴之上，十大恶人押着小鱼儿花无缺前来，说要让他们跟铁心兰成亲冲喜，慕容伯父赶走了他们，就随小鱼儿他们上山救你了……”
“救我？”我略有好笑的看了邀月一眼，见她面上虽没什么表情，眉梢却明显有些微扬的笑意，心里一通畅快，笑道：“山上那耗子洞可不是你们一天两天就能钻通的。赶紧去喊他们回来吧。”
那男子道：“菁妹已经去了。”
我一点头，又问道：“对了，你说慕容九今日嫁人，新郎可是黑蜘蛛？”
男子点头道：“是。”
我呵呵笑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杯喜酒，早就应该摆出来了。”说完，摸上一旁的酒壶，却被邀月拦住，轻声道：“在那洞里你还没喝够吗？他们人马上就回来了，我们还只暂避一时，其他的事，明日再说吧。”
一瞧她这披头散发的狼狈样，我立刻领会，朝那男子一拱手，笑道：“实在对不住，本还想等影叔回来亲口跟他道声恭喜，现下只有劳烦公子你代劳了。”
那男子连忙回礼道：“江公子太客气了，只是……你们当真不等他们回来吗？慕容伯伯好像还有事要找公子你商谈啊。”
我一摆手，笑道：“他既有心情摆酒，那便不是什么要事，早晚都一样。过些天，我再来找他，告辞。”说完，一牵邀月的手，自船头跃下，匆匆离开。
沿路往汉阳城中而去，路过几户人家，顺手牵羊的取了些衣物，凑合着换上，找了家客栈暂时安顿下来后，首先一件事就是蒙头大睡。
在那洞里不辨昼夜，身体极是困乏，头一挨上枕头，立即便沉沉睡去。香甜的一觉醒来，天还没亮，躺在干净柔软的床铺上舒展四肢，惬意的不愿动弹，只是睁着眼望着床顶发呆。
有床有被有吃有喝的感觉，实在是太幸福了！
想起在洞里发生的一切，不觉为邀月那时失态的可爱而暖心一笑，却又在下一刻，记起她曾一本正经于我下的约定。
小鱼儿，花无缺，这两个孩子的身世实在扑朔迷离到让人头疼。魏霖话不可信，又不可不信，花无缺长得像我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小鱼儿呢？
一胞所生的孩子，有可能会有两个父亲吗？
坐起身来，撑着额头独自苦恼，不论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魏霖的话都不能公诸天下。千错万错，孩子没有错，我已给他们当了十八年的爹，这责任，这感情，又怎是说抹清就能抹清的？
邀月啊，就算我再度对不起你一次，这两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安静的起身，不发出一点响动，找出了纸笔，就着窗缝的月光开始给慕容影写信。与邀月的约定是亲口与小鱼儿断绝关系，那么只要见不到那孩子，约定不就可以无限期的延长了。
拖延的字句只写了一半，忽听隔壁邀月的房里传来人低声说话的声音。深更半夜，怎会有男人在她房里？莫不是，她又想要背着我玩什么阴谋吧。
头有些闷闷的痛，眼皮也不听话的跳了起来，在那老鼠洞里所作的约定，还历历在目，怎可能说变就变？她堂堂移花宫主，说话难道就跟放屁一样？
气闷得出了屋，立于邀月门口，手刚抬起，还没碰触到门框，便听里面的男子忽然提高了声音说道：“我若死了，你对花无缺下毒的事，马上就会穿到江枫耳朵里。”
无缺？下毒？什么状况？
心缩成了一团，连呼吸都已停止，静止不动的立在门口，凝神倾听屋内的每一句交谈。只听邀月冷道：“我对花无缺怎样，那是我宫中的事，轮不到他来管。”
男子接口道：“不对吧，宫主，花无缺的身份，你应该最清楚。仅仅只是要杀小鱼儿，他就能与你翻脸，若是知道了你对花无缺做的事，你以为他还能继续与你相好下去？”
“住口……”邀月冷叱一声，低喝道：“这些事都是谁告诉你的？”
男子呵呵笑道：“花无缺与他长的那么相像，更连生日都是在他出事的那一天。他虽是你的徒弟，你却待他爱理不理，更派人日夜监视他，还定期喂他服药。再怎么说我爹也跟了江枫十多年，这其中的联系，怎可能猜不出来。”跟了我十多年？江琴？这人是江玉郎！？
邀月顿了顿，似乎是强吞了一口怨气，压低了声音说道：“猜着了又如何？你大可以现在就去叫醒他，看看他见了你以后，是先一掌杀了你，还是听你的胡说八道。”
江玉郎笑道：“只要提到他儿子，天大的事都可以放一边，就算他要杀我，也一定会先跟你撕破脸。如此得不偿失，宫主你可要想清楚。”
“……你到底想怎样？”邀月的话音现出了一丝妥协，江玉郎马上应道：“让慕容影放了我爹，让江枫小鱼儿他们终此一生不得动我们父子一根寒毛，让他把解药交出来！”
邀月阴冷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江玉郎得意道：“你如真的要杀我，刚才不就已经动手了吗？邀月宫主，你们好不容易才夫妻团聚，可别在这阴沟里翻船了。”
邀月沉默良久没有答话，一时的静怡让我得以静心整理方才听到的一切。
花无缺对她来说，名为徒弟，实则囚犯。她想杀就杀，想留就留，一早就给那孩子下了控制他性命的毒，一早就将那孩子的命运全然掌控。
她曾命花无缺亲手杀了小鱼儿，她更不顾惜他的性命让他以卵击石的来杀我，在她眼里那孩子也不过是用来报复我的工具，就算他杀不了小鱼儿，就算我没有杀了他，她也可以用那致命的□□来时刻预备的掌控我，报复我。
如此重要的事情，她竟然从没有跟我提起，在那山洞之中的约定，她果然还是保留了一份心吧。
垂下双眼，暗自苦笑，听到门内一阵轻微的响动，邀月开口道：“解药，我可以找来给你。你爹，我也可以帮你救出来。但你们必须从今往后不得出现，否则，杀无赦！”
江玉郎得意的笑道：“您给我的药，我会好好留着。不过在吃完之前，这解药可一定要给我。不然我这一发作，六亲不认，可说不上会做出什么事来。您继续休息，小的……不打扰了……”
门框轻轻的一响，风既从门内涌出，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吹拂起周身的衣摆，浓重皆是她身上的花香。
“江枫……你……”门口的人愣怔在场，屋内的女人更是惊呼出声。
我默然的抬起眼，视线穿越过石化当场的江玉郎，柔软的落于惨白着一张脸的邀月身上，淡然一笑，说道：“生死符无药可解，江琴，我也不会放。你……可有什么话想说？”
邀月抿了唇，不答话，眼内闪过无数的凌乱，尚未开口答话，门口的江玉郎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诚恳道：“江公子，我知道不论我说什么，您都不可能放过我，但能不能请你看在我爹伺候了你那么多年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如果邀月宫主不给花少爷，不，江少爷解毒，我爹那里还有存有一份解药，一年的时间，当够您配出解药了。我们父子欠您良多，只有如此以偿还欠您的一切了……”
心里微微一挣，手指抽动，目光斜视跪于地上的江玉郎，本是淡然的眉却渐渐簇起。忽听邀月冷道：“江枫，你当真信他？”
“我很想信你，可你瞒了我那么多，我已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信你了……”轻叹一声，我疲惫的一笑，说道：“是不是如果我不是撞破了你们的商谈，向无缺下毒的事，你会不会瞒我一辈子？”
邀月一皱眉，说道：“你这么紧张他，莫非是想反悔？”
我平静的看着她，问道：“那你呢？揪着过去不放，一直用那个不该我负责的圈套来折磨自己，折磨我，又有意思吗？”
邀月抬眼瞪着我，冷道：“既不该你负责，又为何要认那两个孩子？在你心里，那个贱人生的孩子，永远都比我重要，对吗？”
我轻笑一声，淡淡的问道：“你看到他们，就只能看到月奴吗？你在对着那样与我相像的两张脸的时候，难道就一点都没有想到过我吗？”
邀月一抿唇，视线偏向一旁，并不回答。我直直的看着她苍白的脸，毫无起伏的说道：“人常说，真正的爱一个人，会爱他的一切。但你却对我的骨肉一次又一次痛下杀手。我的孩子，身上流着我的血，他们就是我的半条命。你要杀他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样等于要了我的半条命。月儿，倘若换个角度，我要杀你的孩子，你会怎么做？”
邀月脸色由白转青，浑身一颤，竟闭上了双眼。她既不回答，我也没兴趣再追问下去，只是淡淡的问道：“无缺的毒，你解是不解？”
邀月依旧闭了眼不答话。
我等待了片刻，终失去耐心，叹了口气，说道：“既是如此，也没必要再说什么了。月儿，你保重。”
不再啰嗦半句，偏过头去也不再看她一眼，有些害怕她会扑过来拦住我，告诉我无缺的毒她马上就会解，却更害怕她一声不吭，任由我这么离开。
心里到底在乎谁多一点，在拎着江玉郎离开客栈后，总算是得到了确定。
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月，胸中静若平湖，空旷的好像已想不起来楼上黑暗中那个一直静默不语的女人。
自家的孩子自家疼，她永远都不会理解我身为父亲的心。守着一个完全不理解自己的女人，又还有什么意思？
忘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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