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邀月与世间一般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从小到大,接触的男子实在太少,间或她的母亲,外祖母一提到男子,便是一连串恶毒的诅咒,致使她从小对男子的印象,也不过是一个十分鲜明的“臭”字。
九岁那年,邀月头一次出宫,见到了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男人。她的父亲,还有她那个叫做江枫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
邀月知道,父亲的存在应该与母亲一样,会疼她,爱她,宠着她,围着她。她看到她的怜星妹妹对父亲的依赖,也看到她的父亲对妹妹的疼爱,虽有些向往,却总觉得中间隔着一层冰凌,无法将“爹”这个字喊出口。
她将这层隔阂,全部归结到了江枫的头上,她以为是这个莫名拣来的孩子抢走了父亲对她全部的爱,更厌恶这个野孩子竟也夺走了妹妹对她这个姐姐的信任。这本是她的家,父亲本是她的父亲,妹妹也本是她的妹妹,而为何她好不容易回来,却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人?这个野孩子,又为什么会堂堂正正成了家中的主人?
从小到大,没人敢顶撞她,更没人敢跟她动手。可这个讨厌的臭男人居然不光凶她吼她,还敢打她欺负她。她那时深刻的体会到,母亲和外祖母的话当真没错,男人真的没一个好东西。
她哭着跑回去找母亲撒娇,母亲却与父亲关着门说话,没人理她,没人哄她,她一个人像是被丢弃了的野孩子,在梅花林中哭得一塌糊涂。那会,她已经记下了江枫这个讨厌的名字,幼小的心里发誓,总有一天要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
在家过的这一次年,比移花宫里热闹的多,也好玩的多,当然如果没有那个总是捉弄他的臭男人更好。她不过是想把妹妹从他手里抢回来,他就对她百般刁难。他说她剪的窗花难看,他说她写的对联字歪歪扭扭,他说她包的饺子奇形怪状,她忍无可忍的怒了,却被他泼了一身面粉,脏得像只雪猪。
邀月第一次产生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她想方设法的要寻他报复,结果却总是被他捉弄的狼狈不堪。母亲整日跟妹妹和父亲在一起,无心听她的哭诉,她圈了一肚子委屈,却害怕他再往她脚底丢鞭炮,于是很无奈的只有选择了去与父亲申诉。
父亲抱着她怜爱的劝慰,把江枫那臭小子狠狠数落了一通,这让邀月心里很是得意。趾高气昂的准备在江枫面前耀武扬威几天,那小子却终日跑的不见人影,这让邀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是失落。不日元宵,兄妹三人终于又可以凑在一起玩乐,邀月心里欢喜,以为总算找到了机会充一把老大,而这夜灯会,却预示着这等融暖的家庭美满,彻底粉碎。
妹妹遇袭,摔断了手脚。江枫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姿态,眉目深沉,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如一个大人般的沉稳。她看到他有条不紊的布置每一件事,看到他紧锁的眉心中满是对妹妹的愧疚,看到他跪在楼下由着母亲不留情面的发泄,看着他咬紧牙关哪怕浑身已被打得鲜血淋漓依然不吭一声。
邀月就站在台阶一边静静的看着,她知道移花宫这些女人打起人来不会手软,连那些壮硕的大人都吃不消,那个单薄的孩子居然至昏迷都未曾喊过一声痛。
她安静的站着,小心的在自己臀上揪了一下,很痛。这样的痛,为何他却不哭?邀月很费解,心跟着棍棒的每一次下落,猛烈的抽动。她不敢再看,奔回屋去,想乞求母亲停手,敲了半天的门,却只换来母亲冷冽的一句话。
“打断他的手脚!”
邀月哭了,蜷在门边捂着耳朵不敢往下看,也不敢去听,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恨那个孩子。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他很疼爱妹妹,他也很敬重父亲,他从没有挑拨她们一家人的关系,他还经常劝她和妹妹,和父亲和好。这个家,如果没有了江枫,以后还有谁想那些怪点子陪她玩?还有谁时不时捉弄她?还有谁能逗她开心,让她哭?
离开江家的时候,她悄悄的留下一瓶药,以为过些时候还能回来,却不知这一分别,即是近八年之久。
八年内,她时不时总能想起那个孩子挺直了腰杆,跪在雪地之中,任凭棍棒不留情面的招呼在他身上。他那时的表情,平静而又倔强,隐隐有种刚毅透在其中,让她无法忘怀。八年之久,她亦见过不少男子,时不时也会从这些男子身上寻找当年那个单薄的影子,却总也无法找到一丝一毫的相似。
直至这一天,她因母亲伤重而焦心,在看到妹妹与一个陌生男子依偎在一起时,怒至极致挥手便打出致命的一掌。在听到妹妹喊出哥哥这两个字后,面前这个男子的面容,竟与记忆中那个幼小的身影重合。m.xqikuaiwx.cOm
她痴痴的看着他,那修长的剑眉,那深邃而灵慧的双眼,那总是带着一抹淡笑的薄唇,一切的一切,都完完全全与她记挂了八年的那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月儿……”他虽吐血不止,却还是一如八年前那样,带着些调侃的唤出她的名字。八年前,家中的温暖似又回来,月儿这个称呼,如同一条柔软的丝线,捆住了她的心,她的魂,将她凝固在外的冰川全部的融化。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境似乎有了些什么变化,八年之后再度相见,单薄的孩子已长成了如此挺拔而俊秀的男子,只要一想到他,心里就会不由自主的抽动,不再是当年他跪在雪地上挨打的一幕,而是他瘫倒在地,微笑着唤她月儿的那一刻。
八年前本已忘不了他,八年后的再见,却是一刻都停不了的想他。他的痛,比八年前更加牵动她的心,不用再掐自己,她都可以体会他所受的痛,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难以忍受。
她依然还是如以前一样,想要无喜无怒,在这冰冷的移花宫过一辈子,但他的事,却总是牵动她的每一根神经。接触的机会越多,她对他的思念越深,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他越是对她冷言冷语,越是不买她的账,她就越是想要拖住他,捆住他,让他听她的话。她无法再如以前那样专心练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将自己当做没有思想的机器,听从母亲的每一个命令。
她知道这样下去极其危险,也知道她和他是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冤家,母亲儿戏一样的安排了他们的婚事,只为自私的报复。这荒谬的婚事,彻底断绝了她对他的念想,怨与怒压在心底,刻意的疏远他,不去想他,却还是在他遭遇危险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出手相救。
从小时候起,她就一直想要骑到他头上,一直到长大,她还是被他压制得无法翻身。世说一物降一物,她虽心里不服气,却也无能为力,除了被他气得发火,揍他一顿,她还真不知有别的什么解决方法。
妹妹和他就要成亲了,她实在不想看到这一幕,却又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手。一个是她这么多年来知心知底的亲妹妹,一个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思念不断的心上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不远远的离开,她真怕自己会像母亲那样疯掉。
她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冰宫内,说是闭关,实际上却整日发呆。她嘴上说着,她不会在乎他的任何事,心里被刮出的模糊,却谁都看不到。想以练功来忘却痛楚,每一闭眼,便是他那番冰冷绝情的言语。
她是母亲创造出的一个悲剧,他亦是父亲创造出的一个悲剧,两个悲剧的诞生,只不过是上一代延续至今的恩怨。母亲对情的偏激,连累了她的终身,她将自己如今的寂寞,完全推诿给了死去的母亲,爱逐渐成了恨,积蓄已久,便在得到他背叛的消息后,轰然爆发。
她想恨他,却不知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去恨,他背叛的是怜星,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可她就是怒不可遏,无法接受他居然会为了一个丫鬟而背弃怜星,更无法接受自己和妹妹,竟然会比不上一个丫鬟。
月奴曾是她最信任的丫鬟,她却没看出这个女人竟然如此有手段,勾引到了连她都降服不了的男人。可以说是嫉妒,可以说是恼怒,可以说是羞愤,她对着月奴抬手便要取其性命,但在下一刻,却被怜星决然的阻拦。
她的这个妹妹,从不曾如此公然的与她对抗,为何却为了这个该死的女人而与她动手?
“姐姐,他是我的未婚夫,我背叛的是我,我又何尝不恨他。但你不觉得,就这么杀了他们,岂不是太过便宜了这两个狗东西?有这个贱婢和孽种在手里,我们不就等于拿住了他的命,想怎么折磨他,不都可以吗?想让他明白自己的错,就要让他生不如死!姐姐,你不能杀他们!”
邀月不知怜星的话是真心还是拖延之计,她却当真放过了那个奄奄一息的丫头。留下这些人的命,只为了更痛快的报复,她带着孩子便迫不及待的去寻江枫,想要看一看这个孩子,那个女人,在他的心里,到底占着一个怎样的位置。
山崖之上一错身的交手,没能将这些不算是误会的误会解开,却更是激怒了邀月。他口口声声说不练内功,到头来却用她的功力向她挥出一剑又一剑,剑剑凌厉,不留情面。那她还有什么理由再去忍让他这一次?
她再一次亲手打伤了他,在他滚下山后,她握紧了拳,想要留住掌心中的温暖。她为他付出至此,为何他却连一次温柔都不愿给她?次次相见,无不是唇枪舌剑,她不像怜星那么温柔可人,更不像月奴那么善解人意,她只是凭着自己的心去做事,可为何男人永远都只会被那些表象的温柔所诱惑?
邀月不想再见到那个无情无义有眼无珠的男人,她在奔回移花宫的路上,又被燕南天所阻拦。江枫为了换回这个孩子,竟会将整个江家拱手奉上,这个孩子,那个女人,竟当真对他如此的重要。
她不甘心,一言不合,又大打出手。争斗之中,脑里乱糟糟全是峨眉山上,他委顿在地,含笑唤她的那一声月儿。心绪不宁,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在一时的恍惚间,被燕南天夺走了孩子。她不再恋战,飞身向林深处奔去。
其实,死亡对邀月来说,早已司空见惯,怒极了的时候,也会出现过要杀他泄愤的想法,但总是事到临头,又败给了自己心里的软弱。前一刻还在想着怎样的报复他,可当真的看到他在眼前死去,邀月只感觉,头顶上的一片天,轰然的塌了。
人,怎可能会流这么多的血?
这血,又怎可能这么样的艳丽?
涓涓溪流,从树干淌下,在丛丛的枯叶间蜿蜒出一条点点滴滴的痕迹,最终全然汇集在他身下,越集越多,似能将那个匍匐在地上,蓝衣的身影一并淹没。
这个人向来命硬,怎会就这么突然的死了?
他的女人,他的孩子,还在她手上,没能救出他们,他怎会就这么甘心的死了?
她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抱起他,拥紧他,毫不顾忌他周身浸透的血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裙,毫不顾忌那扑鼻的腥气遮掩她身上长年累月的花香。
他是真的死了吧?
原本温暖的身体,这样的冰凉。
原本灵炯的双眼,这样的暗淡。
原本含笑的嘴角,紧紧抿住,紧咬的牙关中,不存在气息的流动,唯有刺眼的红,滴滴淌出,染上她的手,染上她的身。
为什么,只有在这一刻,他才能这样安静的由她抱在怀中?
为什么,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能这样自觉地将身为女人的脆弱全然流露而出?
她的泪,崩然而落,在燕南天面前,吼出了她这些年来,一直想要说的话:
“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不准你们接近他!任何人都不准接近他!”
她抱着他疯了一样在林中奔跑,不知该向哪去,脑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论他是死是活,都不准再离她而去。
他在她怀中,未曾瞑目的双眼,渐渐合拢,颠簸起伏,咳出了堵在气管里的一大口血。恢复了虚弱的气息,又有了些许生命的痕迹,到似让邀月也找回了自己的魂。
不论他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都要救他。只要他还能活着,只要他还能与她一同的活着,哪怕他永远也醒不过来,她也甘愿一辈子守着他。
他是她的,谁都不能抢走他。
纵受再多的苦,天荒地老,她亦要让他永远的只留在她一个人的身边,虽死无憾。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绝代双骄·落枫劫更新,第 62 章 月•姻缘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