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两侧,均不见任何差池。
悬着的心还没放下,却见孟临川脸上浮现出一抹尽在掌握的讥嘲。
怀中少女安静睡着,不见丝毫异常。对面,狂火焚尽魔障,却并没有就此收住,那莹白如月的小光团在他眼中倏地燃烧起来。
火星恣意乱扬,时间陡然慢了下来。
是幻觉吧,羲凰一族的纯阳之火只除魔障,为何会伤到她?
踏过鬼穴妖山,闯过腥风血雨,道盟世君一旦出手,便不会有半点迟疑,只因身侧再无并肩作战之人。
眼下亦是如此。水已覆,木成舟,就算意识到不对也不及收功,只能眼睁睁看着灼火寸寸烧尽怀中人的元神。
而元神一毁,便是穷尽黄泉碧落,都再寻不见斯人了。
“咣当——”
玻璃敲碎之声陡然刺入,斑斓的晶片如流星雨般斜逸而出,将受伤的小光团层层包裹住,与此同时,冷薄的剑锋自孟临川左胸贯穿而过。
剑光倏烁,傅昀森沉的嗓音重重压下:“孟临川,你个该死不死的贼驴!”
失去引导的火凤盘桓几圈,渐渐散成云雾,天地归于幽寂。
死到临头,孟临川却仍放肆笑着:“一条命换一出好戏,不亏。”
靛蓝的身躯自心口开始碎裂,碎片坠在地上,又变成灰蒙蒙的废土,直至傅昀把土堆踹下山崖都没流出一滴血,只能听见阴鸷的笑声在谷底反反复复回响。
晏闻遐尚沉浸在差点“失手”杀了苏倾河的恍惚中,木愣愣地落地,心口空落落的,像被捅了一个大窟窿,猎猎地漏风。
沉默之时,苏倾河双眼一睁,突然环抱住他:“不许堕魔。”
淡青的泪眼,凝咽的嗓音,破了洞的心脏一下子被狠狠攫紧,一个吐息间,阵阵后怕便顺着筋脉蔓延到四肢百骸。
晏闻遐将剑一丢,仓皇回抱住少女凉冷的身躯,许久才反应过来——元神离体,这是她的潜意识。
不许堕魔?她为何如此笃定他会堕魔?莫非……和晏闻彻说的双命格有关?
另一边,傅昀立在崖顶俯瞰最后一片灰土消散,回身擒过晶块,啧声道:“又是神泽又是魔息,你究竟捡了个什么玩意儿?趁早斩草除根的好。”
晏闻遐看着他掌心虚弱闪烁的小光团,搂着少女的手臂又收紧几分,嗓音干涩:“大师兄,元神不可长久离开躯壳。”
傅昀扫过躺在地上的溯冥剑,唇边扯起一丝唾弃:“百年不见,还妇人之仁起来了。”手腕一振,直接将光团打入苏倾河的眉心。
元神归位,苏倾河浑身先是一软,随后再次睁开眼,漆黑的眸子失了光彩,呆呆望着眼前人。
晏闻遐小心翼翼扶着她,轻声问:“可有哪处不舒服?”
神情专注得像对待珍贵的瓷器。
苏倾河低头不语,伸手默默探向储物袋,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傅昀神色一凛:“她不对劲!”
话音未落,苏倾河已扯出一把寒晃晃的匕首,对准晏闻遐的心口,狠狠扎了下去。
白刃划破掌心,晏闻遐截住匕首,即刻点上她周身大穴,将人打横抱起,脸色再次冻结成冰。
孟临川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怀中,苏倾河瘫软无力,眼中阴霾散去,唇瓣一张一翕,呜呜咽咽喊着:“司马宴,我头疼……”
晏闻遐无心计较她口中念的到底是谁,含糊应道:“忍着点。”
苏倾河复又带着哭腔唤了几声,身子一缩,骤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绯色刺目,苦腥味的血一层层浸透衣襟,脊柱仿佛打入了一道闪电,男人彻底没了呼吸。
涅槃刺未解之前,她若对他有杀意,必遭加倍反噬。
明明今早在擂台上还是一副生气勃勃的模样。
永朔八十二年,也是在夜岭,他看着故人流尽了血,一点一点停了呼吸,脑海中一团乱麻,却什么也做不了。
找谁?去哪儿?清霜堂可有灵丹妙药?跟着姜三回隐云庄?她撑得到景星宫吗?或者直接硬闯濠梁城?要不还是先去一趟羲凰陵?
“瞧你这怂样。”傅昀搭上他的肩,一锤定音,“神魔混血不宜声张,去寻常阁。”
肩头的重量像在提醒他并非孑然一身,晏闻遐仿佛又回到了幼时闯下祸事的时候,良久才用与当年一般无二的口吻,轻轻吐出一句:“……有劳大师兄。”
*
随着最后一日的擂台赛被蒙面剑客打断,第廿七届琨瑜会也草草结束,连谁是魁首都没个说法。白堂主只道世君和神女有事先行辞去,道盟四城的几位红人也先后告退,闭幕宴要多冷清有多冷清,惹得人们议论纷纷。
“要我说,当年‘玉京三剑’那一届琨瑜会才叫个痛快,怪只怪你们生晚了。”
“我也听说离渊晏五当年夺魁一战堪称倾动天下,眼下不过是饮酒助兴来的,倒不如开幕宴神女那一舞有看头。”
“说到那位,传闻前几日慕统领在夜市拍卖场上拍下了一个稀罕物件,又不知是为哪个贵女备着的。”
“唉,昨日少年今日老,终是变了味了……”
从四海举目的盛会,到徒留虚名的空架子,琨瑜会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暑气低沉,平日空旷的寻常阁后院此刻却聚满了茶客口中那些炙手可热的人物。
顾曲来报:“少卿,白堂主已将纰漏之处处理完毕,相关罪仆也都送去了刑堂,白七小姐亲自问审。濠梁城那边,孟大公子已将孟临川易容混入琨瑜会之事报与孟城主,孟二小姐择日来景星宫请罪。”
慕容跟着施礼道:“暗线也已都打点好,‘百事通’只道世君神女因寻神器怠慢了宾客,魔道混入不过空穴来风,不会漏出半点旁的风声。”
晏闻度在卷宗上批上朱批,淡淡道:“恩威并施,让钱庄随意封些赏钱下去,十洲五城若还有管不住嘴的,直接重刑伺候。”
顾曲、慕容:“是!”
青绿蝴蝶隔扇门“吱呀”一声,姜荇提着药箱从内室走出,将写好的药方递给晏闻度:“苏姑娘体内余毒已清,只还有一味‘忘川秋水’,不知如何处置。”
元神不稳,又惹了涅槃刺反噬,苏倾河烧了三天三夜,身子冷得跟寒潭水似的,口里喃喃说着胡话,今早才终于消停下来。
“不愧是孟家人,连个毒名还有典故。”晏闻度忖度着在药方下又添了紫雪丹并参芦汤两样,方递去给一旁立着的落芷按方子抓药。
他顿了顿,又道:“这几日有劳姜三小姐,可需我遣人送你回隐云庄稍作休整?”
姜荇婉拒道:“无碍,隐云庄有大哥安排,我等苏姑娘醒转再回不迟。”
晏闻度无奈暗叹,在屋内负手转了一圈,犹豫道:“这‘忘川秋水’须发作出来才得化解,要么便渡与旁人。”
再受一次涅槃刺反噬,她会死。
桌边,按着青瓷盒始终一言不发的晏闻遐突然道:“渡给我。”
此话出口,四下俱是一默。
顾曲急道:“世君,道魔之战在即!”
慕容虽看不见,也能感知到那青瓷盒中滂沱的灵力,面色迟疑:“属下知世君担忧神女安危,但以身试毒,有欠妥当。”
姜荇也劝道:“晏五哥哥,‘忘川秋水’哪怕不被迷咒影响,解毒也至少要舍一段记忆,万一……”
“噼啪——”
玉棋炸出一个星宿形,金焰如涟漪般荡旋而上,气浪吹得衣袍呼啦啦乱响。
晏闻遐拂袖起身,嗓音像含着沙砾:“孟临川还没本事控制本君的元神,神器若沾了魔息,谁负责?给不相干的人,可守得住机密?给你们,谁有本事控制得住?——渡给本君,还有谁不服?”
这话说得句句出于道盟利益,但分明就是偏心。
因为还有一个无人敢提的选项——取出神器,即刻斩杀神女。
他那样孤傲又冷淡的人,居然也会那般心急。
晏闻度端了盏茶,上前道:“企之,消消火气。”
煞气在体内乱窜,晏闻遐捏紧杯盏,掌心被苏倾河划伤处慢慢渗出血丝:“四哥,别逼我。”
内室根本呆不得,涅槃刺伤了她的躯壳,羲凰火伤了她的元神,她每喊一句“烫”,喊一句“疼”,就像拿刀子剜他的心。
若不是他一手安排,她根本不会变成这副样子。敌暗我明何等危险,他不该把她推到风口浪尖。哪怕,当日临走前多吩咐一句,多对她叮嘱一句,她都不会出事。
[神魔混血,是你没在乎过她。]
[拿她作饵,是你没护好她。]
[二择其一,是你放弃了她。]
梦魇重叠的呓音在心底如涛声般回荡,青玉扳指隐隐泛红,但忆起苏倾河咽咽的那句“不许堕魔”,晏闻遐微绷着唇,忍着喉头腥甜按下了恶念与杀意。
晏闻度眸中复杂了一瞬,阻拦的话终是没说出口,最后只道:“你就庆幸二哥还未出关吧。”
福祸相依,让这小子好好问问自己的心,也好。
*
明媚的阳光从竹窗探入内室,衾被中的少女乖巧睡着,软睫随着吐息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半透明的阴影。
杀伐决断的男人看着她发间凝结的冰雾,眼尾的晕红,炽火填积的胸口像被绵绵密密的冰针扎过,隐隐泛起微酸的情澜。
池幽将一只珐琅小瓶递至他跟前,简短道:“寒毒解药。”
晏闻遐长眸微转:“你未免管得太宽。”
池幽妩媚笑道:“苏妹妹疗伤还需纯阳灵气辅助,世君若信不过我,大可请神医验药。”
晏闻遐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接过小瓶,仰头饮尽。
赤红蝮蛇在池幽掌心愈缩愈小,最后化作一枚红针。玉指拈针,灵光凝作细线穿孔而过,只听她缓缓道:“神女身魂有恙,是世君之过。”
丝线轻轻缠上苏倾河的细腕,池幽根本不去看晏闻遐渐沉的脸色,继续道:“晏三把女儿家当做寻开心的消遣,我看您也好不到哪儿去。”
“您是千年难遇的九转纯阳血脉,又炼得这副绝世灵体,当世已鲜有敌手。但在您眼中那些不痛不痒的小坑洼,对苏妹妹来说,却是凶险万分。”
“她神力微弱,您既然把她推上这个位置,便应好生护着她。”
红针扎入腕心大陵穴,苏倾河嘤咛一声,睫羽呼扇几下,眉心皱起。
“寒潭九溟,还有凄凉筝幻境,她若当真只是神子,便不该被魔息影响。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冲着苏妹妹来的,可世君眼中,从来只有故人。”
针尖剔出一滴红得诡异的血珠,顺着丝线徐徐流动。晏闻遐无心追究池幽窥探苏倾河记忆之过,不假思索便将血珠拢入指尖。
池幽徐徐收功,轻轻抚着蝮蛇,嫣然一笑:“您把她当作藏宝之椟,可苏妹妹生前,也是个被人千娇百宠的小郡主。”wWw.xqikuaiwx.Com
不知是毒蛊入体还是这番责问触着了逆鳞,晏闻遐唇色隐隐泛白,冷声道:“池幽,谁给你的胆子指摘本君?”
池幽毫无惧色,还有意把苏倾河的手往他手上一搭:“带她来寻常阁,便是您的私心。”
触感是再熟悉不过娇软微凉,男人的手却如过电般狠狠一缩。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我言尽于此。”池幽施施然起身,意味深长道,“苏妹妹元神上的伤,可不能沾魔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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