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河懊恼地挠着头发:能试的地方都试了,总不会是个死阵吧?
白胭临走前又靠近几步,用仅三人能听到的音量煽风点火道:“前辈当初既授我凝魂之法,为何不肯帮人家破个阵?”
前辈?这又是什么有典故的称呼!
晏闻遐见小姑娘鼓着腮帮子金鸡独立,大有一副战到地老天荒的架势,无奈隔着面具摁了摁眉心,撑在她身后观察起棋阵。
苏倾河察觉出他的意图,赌气道:“我不要你帮忙!”
晏闻遐垂眸睨她:“你还有多少银子?”
苏倾河亮出镯子:“十五两!”
晏闻遐哭笑不得,捻着玉棋道:“好生看着。”
黑子轻飘飘落在棋盘不起眼的角落,袅袅升起一串暗紫色的幽光。
苏倾河抱怨道:“这也没破阵啊。”
“急什么。”晏闻遐说着便又斜斜弹出一枚玉棋。
幽光明亮了几分,阵法依然纹丝不动。
骰子停,枭卢静,安静的气氛与赌坊的环境格格不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男子散漫悠闲的动作上——修长的指节来回收拢翻旋,一粒粒昆山玉棋如星辰排布开来,落子从容不迫,章法井然有序,仿佛在信笔涂抹一卷山河图。
尺幅千里,楸枰万象。
这紫微棋阵乃早已驾鹤西去的千机老前辈所创,要求不得使用蛮力,而是用巧劲破局,道盟初立时便已设在赌坊了,彩头换了几换,赌坊的声名也水涨船高,却始终没有人成功。
苏倾河仰头望向晏闻遐。
他穿着最寻常不过的交领常服,深青缘边下露出齐齐整整的白色中衣领子,喉结微凸,下颌骨的角度完美得不像话,好整以暇的模样,就像伺机待发的猛兽,眉目虽被面具遮住,却不难想见他此刻的神情。
倘若晏闻遐是个女子,定是颠倒众生的。
可那眉眼虽生得勾人,却通透又清明,凝神细看时好像能望到灵魂深处去。
斩尽万妖的人,为什么还会有那样一双眼睛?
呆望间,晏闻遐突然俯首,用微哑的声音,半含着笑意道:“还在走神?学着点。”
苏倾河猛地捂住鼻尖。
他知不知道这样说话有多撩人啊!
晏闻遐执起她的手,继续道:“此阵不难,却颇耗神,必须逐一算出次阵眼,最后一举破阵眼。”
“怎么算?”
“三垣二十八宿。”晏闻遐牵着她又掷出一枚玉棋。
苏倾河一点即通,来了兴致,学着他的动作掐诀:“对吗?”
“少推了半步。”
“这下没问题了吧?”
晏闻遐抬眸瞧了一眼,略有些意外:“尚有可塑之处。”
这家伙夸人也很不中听呢。
游光倏烁,绽成蓝紫色的星耀。苏倾河“哇”地赞叹,从被他步步引着,慢慢变成了急急慌慌从他手里抢棋子。
小爪子挠过掌心,触感微凉,晏闻遐问:“衣裳可挑好了?”
在紫极峰处处拘束,在归鹤楼则想着故旧,只有这个如浮萍般无根无迹的小姑娘身边清静些,尚能缓一缓心上的重压。
苏倾河边扔棋子边点头,挺着脊背得意洋洋道:“我杀了足足二十两银子下来。”
小姑娘笑得跟花儿似的,晏闻遐闻着她发间的清露香,也不禁跟着抬了唇角。
这些年,他往隐云庄、清霜堂、濠梁城送的任何一样东西,价值都远超这几身衣裙,却从未感到愉悦。
琨瑜会麻烦颇多,他不止一次想过安排替身,却还是按下了心思。
这样的她,旁人替代不了。
最后一枚棋子落入,蓝紫色的光芒霎时变成晃耀刺眼的白金色,好像夕阳时分金钿般粼粼闪闪的水波,繁华过眼,转瞬便散成了浮烟。
“赢了!”苏倾河单脚蹦跶着欢呼。
琨瑜会临近,本就是人群攒聚的时候,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几日,道盟世君在声影楼拿昆山玉棋逗小姑娘的故事便在五城十洲闹得沸沸扬扬。
对此,世君大人的忠粉顾统领坚决表示:“世君自有深远之计,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领悟的?”
后话暂且不提,马车内,苏倾河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木盒捧给晏闻遐,深藏功与名道:“送你了,用不着感激我。”
晏闻遐轻嗤:拿他赢的东西赏他?
苏倾河见他一副兴致索然的模样,上前抖了抖他的袖子,神秘道:“打开看看,你肯定用得上。”
晏闻遐掀开盒盖,微提了眉:“我要鲛珠作甚?”
盒中珠玑璀璨,晶莹如泪,散出半透明的雾蓝烟光,令人想起无渡海畔的缥缈云浪。
苏倾河一看便有些心痒痒,思及百事通兄弟俩的话,还是舍己为人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鲛珠,而是灵鲛心头血凝成的高级鲛珠——鲛心泪,一辈子就这么一颗,你拿去问问姜三小姐,说不定能治寒毒。”
晏闻遐没想到她竟这般煞费心思,微怔须臾,轻咳了一声:“灵鲛一族排外,除非自愿以心头血凝丹,否则灵丹表层障壁未除,入体必有反噬。”
苏倾河扁扁嘴:“可我都捂了那么久了,这颗小珠子看起来也没那么凶猛啊。”
晏闻遐凝眉,双指拂过鲛珠,动作定格——灵气滂沱,竟真的没有任何阻滞。
他脸色一沉,倏地捉过苏倾河的手腕,探上她的脉门,严肃问:“你没觉得什么不适?”
苏倾河摇头。
脉相平和沉稳,只因是活死人的缘故,不似常人那般有力。
鲛珠表面不可能不设虚障,是这丫头运气好,还是另有缘故?
思量间,苏倾河已甩开他的手,娇声嗔道:“到底能不能用啊?”
夜色撩人,少女浓发覆额,眉目森秀,眼中水雾氤氲,透出几分急切,像在怪他不识好歹。
晏闻遐按下心头疑虑,合上盖子,轻笑出声:“罢了,承你一回人情。”
*
六月十八,琨瑜会。
层楼万尺,雾阁云窗,清霜堂前车马攒动,一时间,五城十洲的三教九流尽数聚集于此。
晏闻遐身着吉服,捏着玉棋倚窗闲坐,单眉微挑:“平日用人时候藏头藏尾的,打哪儿冒出来这么些闲人?”
对面,晏闻度同样横金拖玉,忖度着落子:“试探虚实的,打听八卦的,向世君自荐枕席的,向神女投怀送抱的,可不得要好些人?”
晏闻遐嗤之以鼻,跟着落子。
白子逐渐显出颓势,晏闻度啧声道:“喂,讨小丫头欢心的时候也是这么寸步不让的?”
“听风就是雨。”晏闻遐剜他一眼,腕骨轻旋,一子定乾坤。
晏闻度含着笑意摇摇头,收拾好棋局,侧目望向更衣间:“这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到点了吧,还没收拾好?我可先去招呼着了。”
晏闻遐按上传音镜:“落芷,如何了?”
一片狼藉的隔间内,落芷拿着苏倾河的传音镜答道:“回禀世君,神女不愿穿白衣,临时换了备用的青衣,故耽搁了些,眼下只剩妆面了。”
她身后远远传来杂物哗啦啦落地的声音和小话痨断断续续的催促:“落芷,我刚刚吃了块饴糖,能再补点胭脂吗?……香粉和画眉石也不见了,你赶紧帮我找找。……快快快再拿些花钿来,本郡主要亲自画个落梅妆。”
晏闻遐犹豫着她是否衬得住那衣妆,一句“尽快”滑到嘴边就成了“莫急”。
许久,苏倾河可算踏着更楼鼓点冲出了门,脚步一顿:“你怎么还傻站在这里?”
少女玉簪螺髻,身着莲青色的细纱齐胸襦裙,外披翠金大袖,蛾眉正上方刺一朵红梅,在疏疏刘海下半隐半现,柳眉樱唇,檀腮腻颈,点缀着细如烟雾的汗珠,发上则如涂了酥油一般,软软垂到腰际。
晏闻遐视线微滞,很快调整过来,边往外走边笑道:“这些盛宴素来准点不了,再说,你认识路?”
苏倾河双眸瞪圆:“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她慢慢吞吞跟着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问:“晏企之,我这身好看吗?”
显而易见是求夸的语气,晏闻遐偏不让她如愿:“人靠衣装。”
“……”再指望这狗东西说人话她就是傻。
晏闻遐领着她到楼梯口,问:“脚上的伤如何了?”
苏倾河噘着嘴胡诌:“好得很,我轻功水上漂都没问题。”
话音刚落,腰上突然环过一只大手,晏闻遐揽着她一步跨上碧栏杆,如轻鸿般自楼心跃下。苏倾河心口一空,唇齿间溢出一声尖叫,下意识拽紧他的衣襟,直到火凤自脚底浮起才松了力道。
疾风吹鼓起宽袖,晏闻遐提了提衣襟:“水上漂还恐高?”
苏倾河使劲捶了他一下:“混蛋!”
火凤飞得极快,转过几个大弯,便见高楼后露出一簇白墙白瓦的宫殿,殿前彩绘香车,天花乱撒,伴随着阵阵清乐之声,看上去好不热闹。似是早料得来人身份,刹那间九陌俱静,千门齐开。
离宫门越来越近,苏倾河望着黑压压一片早已陆续就座的宾客,尴尬道:“晏企之,你要不先放我下来吧。”
晏闻遐扯了扯嘴角,在半里外徐徐落地,心下暗讽。
人后便敢同他动手甩脸色,人前反倒泾渭分明起来了。
众人的视线如芒在背,虽然不少人对离渊晏氏的作风颇有微词,但也不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不过背后发发牢骚。
苏倾河本是好动的性子,但这气氛实在太过诡异,只能一手提着裙子,一手紧紧拽着晏闻遐的长袖,抬眼时才注意到某人今日异常骚包的打扮。
公主大人平常在外都是便服束发,苏倾河也偶尔见过几次他穿冕服的样子,但眼下他半束了青丝,用流苏玳瑁冠绾上,一袭玄朱色蟒纹华服,赤金云纹在袖沿上堆叠起来,背后亦有彩线绣的繁复花纹,看上去风流倜傥——呸,祸国殃民。
又不是孔雀,开什么屏,整天就知道沾花惹草!
思及此,她默默松开了扒着他衣袖的爪子。
下一瞬,手便被晏闻遐反握住。
温热的触感让苏倾河本能地挣扎起来,凤眸冷冷扫过她,似是在威胁“牵手还是牵绳子”。
……放弃反抗。
他的手上常常戴着玉戒,有好几处不甚光滑的地方,分不清是茧子还是伤疤。想东想西间,手心连带着鼻尖也热起来,一不留神居然顺拐了。wWw.xqikuaiwx.Com
晏闻遐也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将她拽近了些,揶揄道:“你还有脸皮薄的时候?”
苏倾河恼道:“还不是怕你的绯闻对象把我当假想敌。”
晏闻遐淡嗤一声,踏上石阶,叮嘱道:“席间万事等我眼色,切莫擅作主张。”
“万一有人不服我怎么办?”
“怕什么,你是货真价实的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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