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没有闪躲或制止,任由她卸下他的伪装。
小半年没见的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的五官,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深深烙印她脑海中,不曾随时间生出一丝模糊。奇快妏敩
陌生的是他难得没冲她笑,神情严肃,依稀夹杂疑似羞于见她的愧怍。
最大的变化当属他的发型,剪得特别短,虽不至于到寸头的程度,但钢刺儿似的根根分明,能隐约瞧见他的头皮,以前那种很好摸的绒绒荡然无存,想必也再无法任由风吹出随性慵懒的恣意。
章遇宁伸手,验证如今的手感。
果不其然和看起来一样,扎得慌。
还有,他皮肤的颜色,也比记忆中深了两度左右。
设想过无数次如果和他再见上面,要先骂他。现在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口,章遇宁直着眼,喜悦和愤怒,分不出哪一种更多些。
两相无言约莫一分钟,瞿闻宣自她手中拿走狗头,似乎又要戴起来走人,章遇宁死死抓住他,怒目圆瞪:“你就一句解释也没有?!”
瞿闻宣终于舍得开口:“我先回派对上帮你取衣服。”
误会他了?章遇宁将信将疑。
“已经把你从派对上拉出来了,我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走?”瞿闻宣抿唇,“你穿这么少现在直接带你出去,你会冻死。”
章遇宁果断道:“一起。”
“不一起,你又打算多绕五分钟?”
她雷厉风行,立刻拉他朝假面派对所在的活动室折返。
两人一前一后,情境和出来时完全相反。
活动室里大家正热火朝天进行第三轮游戏,只见已摘掉羽毛面具的章遇宁带着仍旧顶着狗头的林跃悄无声息地开门回来,分别取走他们的外套,又无视他们全部人的目光,一声不吭地一起关门离开。
走出活动中心,迎面的冷风令章遇宁下意识打个激灵,她掏出手套戴上。
瞿闻宣摘掉他的狗头,视线掠过她的手套,在她戴好后,捉过她的一只手,揣进他的外套口袋里。
章遇宁愣是挣扎着抽出来,并和他保持半步的距离,平视前方跟着他继续走,侧脸线条倔强。
瞿闻宣看了看她,眼神黯淡,没勉强。
今晚又到公历年的最后一天,此时还在校园里穿行的人,多数只把这一天与以往任何普通的一天平等对待。
路灯静默地杵在似乎永远消散不干净雾气的北京的冬夜中,见证他们两人的一路无声。
走出东门,继而往五道口方向去,没到热闹的商业区时转进一栋老旧的商居两用楼。楼道又脏又黑,电梯的按键沾满油腻,轿厢的边角处处污垢,顶上的灯闪烁得仿佛随时会灭掉。
抵达四楼,出电梯,迎面好几个易拉宝广告,小学生书法班、美容院、棋牌室等等,以电梯为中间点,分别往左右两侧延伸出两条相反方向的走廊,乌漆墨黑,辨不分明。
瞿闻宣走向左边,没几步在和电梯同一侧的墙体面前驻足,钥匙叮当响。等他进去开了灯,光线映照出来,章遇宁才发现墙上原来镶嵌一扇防盗门。分明原本不存在于大楼的设计中,而是房东为了更多的租金强行硬凿出新的空间。
章遇宁跟进门。
明亮而干净,与外面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约莫十五平方米大小的空间分隔为两部分,小的部分是卫生间,大的部分,目之所及可见一张简陋的上下铺木板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椅和地面均有一些空酒瓶。唯一比较值钱的,当属桌上那台电脑。
章遇宁定在门口:“你住这里?”
瞿闻宣扯掉挂在窗户前晾衣绳上的裤衩随手塞进上铺的被子里,回头,熟悉地勾了一勾唇角:“如果住这里呢?”
章遇宁没给他相应的熟悉表情。
瞿闻宣见状敛色,收起插科打诨,解释:“林跃租的地方,我偶尔借来住一个晚上。就这样他还问我拿住宿费,小气得要命。”最后一句无疑是吐槽。
“偶尔是多偶尔?”章遇宁问,“偶尔偷偷跟在我身后看我吃烤地瓜看我蹲在雪地里抹眼泪?”
瞿闻宣脸上有种被她当面揭穿的赧然和窘迫,背过身站在桌子前往电热水壶倒矿泉水:“进来,门口门缝吹风冷,我烧热水。”
并不冷。房间里暖气很足,这一会儿她已经开始觉得热。章遇宁边脱手套和外套,边走来下铺的床边坐下。
咕噜噜烧水声。
卫生间洗杯子声。
倒水声。
最后搪瓷杯递来她跟前。
章遇宁接过把手。
瞿闻宣刚记起来脱掉累赘的外套和西服,包括衬衣和领带,只留下最里面他的白t。拉过张椅子,他反过来落座,双手枕着椅背,细细端详她,不言语。
这样的他又更接近她熟悉的那个少年。章遇宁也打量他:“说话。”
“你变凶不少。”瞿闻宣评价,笑意灼灼,还是半年前那个少年的模样。
章遇宁即刻垂眸,掩饰泛红的眼眶。
瞿闻宣歪下脑袋来瞅她:“章遇宁,别哭,我错了,对不起。”
“谁哭了?”章遇宁复抬头,眼神格外凌厉,“我要听的不是你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瞿闻宣的一只手在腿上轻轻蜷握起来,黑漆漆的眼睛专注地注视她:“我……”
他似乎不知从何说起,顿挫之后,将主动权交到她手里:“你问,我回答。”
章遇宁立即丢出话:“你当兵去了?”
“没有。”瞿闻宣笑着摸了摸他自己的脑袋,以前嘴皮子上的臭屁现如今好像转移到无声的动作上,俨然透露着“怎样?我这个发型是不是照样很帅”的意思。
“不过,”话锋一转,他补充,“我的学校半军事化管理,非常变态。开学前军训被拉进深山老林里一个月,那时候全部剃了头,比现在还短樱木和流川枫的光头差不多。”
章遇宁要被他气笑,还有闲情带灌篮高手出场。给出场费没有?
瞿闻宣继而惋惜:“其实可以再留长些,但我前一阵违反校规,又被剃过一次。”
关键问题是“你到底去了哪里上学?”
瞿闻宣很含糊告知:“某所军工类院校。”
她怀疑过军校,也揣测过警察学院,现在他口中的这个军工……章遇宁于脑海中搜罗。
瞿闻宣正襟危坐:“别猜了,招生简章上没有。我们签了保密协议。”
章遇宁蹙眉。
瞿闻宣表情些许嘲弄:“招生组联系我、询问我意向的时候,我起先当他们是电话诈骗。后来我也考虑了很久。直到现在,已经上了半年的学,我还是没办法确定,要不要继续留那里。”
章遇宁火气蹿上来:“听到这里我也没明白为什么不能和我讲清楚?难道你们的保密协议要求你对身边的人一句话不交代直接闹失踪?”
他跟了他妈妈之后,瞿正民几乎失去和他的联系,根本不了解他的情况,瞿正民也拉不下脸直接问她,还是她和宁军霞通电话时,宁军霞代替瞿正民关心几句瞿闻宣。在没弄清楚瞿闻宣究竟发生什么事之前,章遇宁也不好让瞿正民跟着一起担心,只能帮忙隐瞒,模棱两可地撒谎瞿闻宣和她一个学校,过得还不错。
她打过雎雎的儿童电话,雎雎一个小孩更加什么都不懂,她通过雎雎辗转要到葛媛的号码,以高中同学的身份询问瞿闻宣的去向,葛媛分明是个不在意这个儿子的母亲,言语间很稀里糊涂,说瞿闻宣在北京上学,章遇宁都判断不了是否该相信。
瞿闻宣挺了挺脖子:“这两年我们上的是基础课程,等大三,如果我们同意继续,就不会再留北京,不知道上哪儿去。”
而邓稼先人间蒸发数十年、去时青丝归来翁的故事,是他们上的第一堂课。今时虽不同往日,但类似的事情依旧不断有人在经历。谁又能说得准,以后会不会也发生在他身上?
“我付出那么多努力,为的就是在北京和你一起上学,也给了你承诺。可最后关头,我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选择了另外一条没办法一直在你身边的路。章遇宁,我不敢见你。”瞿闻宣两只手均蜷握成拳,指节泛紧,瞳仁一寸寸收缩,“我怕我动摇,也怕你说没关系,或者你愿意。”
章遇宁胸口剧烈起伏,心里如浪涛翻滚:“所以你干脆一声不吭玩失踪?”
“我知道我的处理方式存在很大的问题。”瞿闻宣坐姿僵硬,嗓音沉一分暗哑,“可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或许大学生活会让你忘记我。”
“那你今天晚上出现干什么?过了今晚不就彻底一刀两断?你还出现干什么?”章遇宁霍然起身,搪瓷杯的杯盖掉落在地,沿着光滑的地面滑出去,撞上墙角,哐哐响。
瞿闻宣没说话,闭了闭眼。
章遇宁将一口没喝过的搪瓷杯放到桌子上:“你想多了,如果你暑假就告诉我这件事,我不会说我没关系,也不会说我愿意。我一定如你所希望的,那个时候就回答你:瞿闻宣,我们到此为止。”
撂完话,章遇宁头也不回离开,嘭地摔关门。
房间很小,瞿闻宣却感觉有回音,足足在他耳边回荡有两分钟。
他也独自安安静静地坐了两分钟,旋即他站起,走去捡起搪瓷杯的盖子,到底没忍住,抱着期待,尝试打开门。
光影渐渐照出站在门外的章遇宁。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本来想写满六千字再发的,但感觉你们等得很着急,所以……还是分开更新吧……下一章晚上见。还要我预告几遍呀,没有虐,只有小波折,这个波折甚至比不上父母爱情的问题。波折是为了完整人物形象和故事线,也能迎接更浓烈的甜。不知道你们看过去年国庆档的电影我和我的祖国没有?张译和任素汐演的那一单元故事相遇,夫妻俩相见却不能相认,原型就是邓稼先和他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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