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灯歪头看他身后的王经国。
国字脸,浓眉大眼,表情坚毅,自带凌然正气。
“王经国？”于灯跟他打了声招呼。
王经国看了眼一旁的崔杭,挪回视线看于灯,亦有些不太确定：“于灯？”
“没事，不用在意他。”于灯朝一旁的沙发示意了下：“坐下说。”
王经国坐到沙发上,坐姿标准且笔挺。
于灯歪在毛毯中,像是下一秒就会再度躺回沙发。
虽然没有人邀请，但崔杭依旧厚着脸皮坐到了另一边沙发上。
于灯不太确定对方在全界游戏里的身份：“你是？”
说着他瞄了眼无所事事的崔杭,朝桌子上示意了下。
崔杭已经被于灯指挥到熟练了，于灯一个眼神,他立刻领会了对方没说出口的话，站起身，任劳任怨的去给他们倒茶。
“百事通。”王经国自我介绍。
于灯有些意外：“是你？”
“我们是一个团队,主要负责人是我。”
崔杭把茶放到王经国面前的茶几上,又亲手把茶递给了于灯。
于灯从毛毯里伸出手，捧着茶继续道：“有点意外。”
王经国坐的笔直：“于灯同志，我也很意外。”他一板一眼道：“我在这个世界听说了不少跟你有关的传言,本想找个机会来见你，没想到你先找到了我。”
“之前黎以跟我们转达过你的意思。”王经国：“但这个副本……”
“这可不是游戏副本。”崔杭平静的插话：“它是真实存在的世界。”
王经国朝他点了点头，修正自己的用词：“这个世界情况有些变化，我需要确定，你接下来的计划。”
于灯：“我觉得你应该足够了解我。”
王经国回忆了下那份包括心理分析在内的资料，觉得“足够”两字不足以形容他对对方的了解，遂沉默点头。
“就跟你想的一样。”于灯把空了的茶杯递给一旁看热闹的崔杭：“中止这个循环，结束这个游戏，毁灭这个世界。”
崔杭拿着茶杯起身帮他倒茶，听见最后半句话，脚步微不可觉的一顿。
王经国身体稍稍前倾了些：“循环？什么循环？”
于灯朝正在认真倒茶的崔杭看了眼：“哦，这个啊……”
眼看热水要漫出茶杯，崔杭停下动作，直接拎着茶壶走回了于灯身旁。
“有人这么跟我说，我也不清楚。”
崔杭沉默的把茶杯递给他，收回手坐到一旁，权当于灯说的人不是指他。
王经国顺着于灯的视线看了眼崔杭。
于灯垂下眼，喝了口茶，转开话题：“这次来的就你一个？还有多少人？”
说到这个，王经国打起了精神：“我们小组有七个人……”
“不多。”于灯温和道：“到时候我安排别人跟你们组队，尽量保证你们的安全。”
王经国停顿了下，看了眼于灯温和亲切的模样，一时有点怀疑自己之前看到的资料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这哪像是个危险份子？
“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做吗？”
于灯思考了几秒，收敛笑意：“活下去。”
王经国有些意外这个答案，他下意识的想争取：“我们能通关中级副本，已经足够证明我们的能力并不仅限于……”
于灯打断了他：“我知道，但对这个世界来说，你们还不够强。”
王经国试图说服于灯：“我们可以证明我们能……”
“还是好好活下去吧。”于灯推开毛毯，正襟危坐，认真道：“你应该清楚我的情况？”
王经国一时不确定他话语里的“情况”是指哪方面，超出寻常的强大？还是指他曾经的经历？亦或是指他们不清楚的部分？
“我不能接受，你们再一次死在我面前。”
原来是指他曾经的经历啊……
王经国恍然，又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但你不可能保护所有人，总要有人和你并肩作战。”
他神情坚毅，一如当初。
“我们是军人。”
所以你们总是死的那么快。
于灯笑了笑，否定了他的话：“我不需要任何人跟我并肩作战。”
没人能跟他并肩到最后。
“你们活着，我才能继续做个好人。”
王经国一愣，想起对方资料上关于心理分析那部分的细节，眉梢皱的更紧了：“我们以前……认识？”
“不止认识。”于灯注视着对方：“你曾为我而死，好几次。”
王经国失声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以为只有黎以……”
“那可是波及整个世界的末日。”于灯为他的天真笑了笑：“所有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我……”王经国失去了说服对方的话语。
那段在资料上轻描淡写的东西，忽而成为现实中的一部分，让他真切意识到，他面前的不仅仅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危险人物，还是一位被所有人遗忘的……战士。
在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遗忘了过去，那些死亡，战斗，背叛，信任以及他的存在。
一个人在末日轮回，重复着死亡，送别一位位熟悉的友人，对所有人而言一切结束的时候，对他来说，不过是再一次的轮回。
极端危险份子？理所当然。
于灯没在意他的表情，这些他看过太多次，曾经的趣味已经离他远去。
他分外平静的继续道：“所以，这一次，请务必好好活下去，直到这一切结束为止。”
“我还以为我们好歹能帮上点忙……”王经国放松了些，苦笑道。
“你们活着，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对于遗忘了过去的人而言，于灯的话显得过于沉重，他们无法领会到那句话背后的斑驳血迹，生死离别。
王经国脸上浮出了一个跟黎以有些相似的表情。
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
于灯收回视线，继续道：“剩下的事情我会安排。”
王经国克制住奇怪的情绪，正准备点头，想起另一件事，神情瞬间严肃：“可是，其他特殊行动小组也已经开始准备进入终极副本了。”
于灯十分平静，成竹在胸：“终极副本的难度，应该足以拦下大部分人……”
王经国喉结微动，提醒于灯：“你还记得，之前你给玩家传授技能的事情吗？”
于灯盯着王经国，联想到了某个可怕的猜测，有点不确定：“应该不可能吧……”
“事实证明，只要是华国人，不管位于哪个副本，都能自行领悟这个被称为“道”的技能。”
“我之前跟玩家们做实验，确定只有我才能传授技能。”
“所以他们是自行领悟。”王经国安慰他：“起码这增加了他们的自保能力……”
“等等。”于灯抓住了重点：“你这么说的话，你们之所以通关中级副本是因为这个技能？”
“它全方面提高了我们的战斗力。”王经国语气里有些感叹：“这个技能很神奇，或者说，它不仅仅是一个技能……”
“它是一个有着完整技能树的独立战斗体系。”
于灯眼前一黑：“所以，所有华国玩家……”
“可能不止，因为这个技能的原因，其实不少其他国家的玩家也在学习华国文化……”
于灯缩回毯子里，声如蚊呐：“他们不会都靠这个技能通关吧？”
主要是他也罩不住这么多人啊，于灯仔细思考了下华国目前的人数，十几亿……
这要是来了十几亿华国人，谁罩谁还真不一定。
毕竟这个人数都足够华国人在这个宇宙重建政权和军队了——要是这么一想的话，似乎也不错？
“应该不至于。”王经国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忙安慰他道：“不是说有了这个技能，就一定能通关，只是增加了几率。比如我们之前试了两次，都没成功，但这一次成功了，我们的判断是，本身足够优秀的玩家，才有可能通关中级副本。”
于灯一时也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期待还是不期待，他神情恹恹：“情况我了解了。”
王经国再度试图劝他：“你不用将所有事情都抗在自己身上……”
于灯看向一旁看好戏的崔杭，露出微笑道：“当然不会，你放心吧，我还是有……”他停顿了下，朝意识到情况不对的崔杭示意了下：“队友的。”
王经国看了眼崔杭。
队友吗？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奇怪。
“对吧，崔杭？”
“这个……”
“嗯？”
“当然，我们是统一战线的，责无旁贷。”
“他是华国人？”王经国有些意外。
于灯看向崔杭。
崔杭推了推眼镜，又推了推眼镜，在沉默中转向王经国：“你来的也够久了，我送你回去吧。”
王经国朝于灯投来疑惑的目光。
“他不是。”于灯笃定道。
王经国更加惊讶：“那他成语学的很不错啊，简直跟母语一样。”
“赶紧，我送你，别让你队友担心了。”
“啊？等等……”
门被急匆匆的合上，透着股落荒而逃的气息。
这下他该清楚这段时间来，他到底漏了多少马脚吧？
于灯躺回沙发，想起那十几亿的数字，浮起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末日从未远去？
呵。
*
离对抗赛开始还有一个月，三十天。
“阿舍族都安排好了。”崔杭一边翻着手上的纸，一边道：“你的同族也安排好了，用三个阿舍族再加两个新人这样的组队方式爬塔。”
于灯伸手，崔杭把手上的纸递给他，他看了眼纸上密密麻麻的人名，眉梢紧皱：“新人里出现华国人的频率是不是越来越高了？”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崔杭没卖关子，当然主要是跟于灯卖关子本身就是一件足够危险的事情。
“好消息是，虽然他们不够强，但他们基本上都有特殊技能。”崔杭推了推眼镜：“这个特殊技能很实用，在互相配合的情况下，足以缩短他们跟其他参赛者的实力差距。”
于灯瞄了眼自己的特殊技能，没吭声。
“坏消息是，新人中，华国人的比例确实在上升。”他停顿了下，不得不再度提醒于灯：“不一定所有华国人都会被传送到这个宇宙，所以，更有可能的是，还有更多的华国人在其他宇宙。”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坏消息。
于灯阖上眼，等剧烈疼痛感消退几分，才缓过气来道：“还有一个月。”
崔杭十分欣慰于灯的积极性，但不得不再次提醒他：“对抗赛开始不代表一切结束，记得我们之前的计划吗？”
“成为对抗赛唯一的赢家，才能继续下一步。”
于灯翻着资料，没接茬：“其他阿舍族人都送过来了吗？”
“大部分人都十分乐意，但还有些……”崔杭俯身，从于灯手里那叠纸中翻出张标着不同符号的名单：“有些参赛者似乎并不愿意接受信用点补偿这个方案。”
于灯一连翻了好几页，密密麻麻的人名依旧没有终止：“看来人数还不少……”他停顿了下，看向崔杭：“我有点意外。”m.xqikuaiwx.cOm
“宇宙意志规定，在爬塔之外的地方，不能杀人……”崔杭揭示了原因：“而他们也不缺信用点，所以我们无法达成一致。”
于灯扬眉：“他们是觉得自己不用爬塔？还是觉得能打败我？”
崔杭有些意外：“你准备杀人？”
要知道于灯在爬塔中最为出名的两点就是：一，瞬间结束比赛，二，不杀人。
这让很多人都得出了极为乐观的结论，并坚持认为就算于灯表现的如此强大，但在对抗赛上他绝对走不远。
因为一个不杀人的参赛者，除非是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不然只会死得比谁都早。
生物总是很容易被其他人的所作所为迷惑，哪怕是崔杭，也会因为于灯这些天的行为，而生出某种错觉来——比如说于灯可能是个不想杀人的滥好人这种。
事实上，这绝对是错误的判断。
于灯将资料递回给他，被他这个问题取悦了，流露出夹杂着笑意的疑惑：“我有时候真的很疑惑，你们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崔杭接过资料，不动声色道：“什么怎么看？”
“好人？还是可怕的危险分子？”
“你之前的行为，看上去不像是想杀人。”崔杭伸手推眼镜，遮住自己的表情：“我还以为……”
“不管你以为什么，那都是错误的。”于灯平静道：“之所以没杀人，是因为没必要。”
“但如果有必要，我并不介意杀人。”他停顿了下，看向崔杭：“或者说，杀更多的人。”
崔杭喉结微动：“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告诉他们，把我要的人送过来。”
于灯站起身，活动了下快生锈的骨头，顺带带起了一阵疼痛，于灯眉毛都没皱，恍若没有感觉到它的存在般，语气轻松道：“不然……爬塔的时候，让他们多加小心。”
他说的轻松，崔杭不得不再次提醒对方：“人数很多，而且选拔赛不具有指定对手的功能。这个威胁没有成为现实的可能性。”
“没有成为现实的可能性？”于灯轻声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句话从对方嘴里说出口，有那么一点……有趣。
“命运没告诉你答案？”
崔杭觉得于灯对他的误解也很大：“首先，我并不了解命运，其次，即使是命运，也不会关注如此细微的地方，最后，你似乎对作为一个普通参赛者的我有过高的期待了。”
于灯思考了两秒，觉得对方说的很有道理：“怪不得我总是对你很失望，原来是因为我对你的要求太高了，下次我会记得降低期待值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起来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感到开心呢。
崔杭盯着于灯看了几秒，转开了话题：“所以，你打算怎么把这个威胁落到实处？”
“别忘了，我们也有很多帮手，足够在1-1000层拉起一个拦截网。”于灯看向角落里毫无存在感的姜抚：“你去安排下，上面几层就不要带上我的族人了，单独安排阿舍族组成队伍。”
姜抚点了点头，一转身离开了房间。
崔杭收回视线：“阿舍族的战斗力确实很强，但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他扬起手里的资料：“能跟阿舍族签订契约的参赛者，都不是一般人。”
“看来阿舍族很喜欢强者。”
崔杭扬眉：“准确来说，是他们更喜欢臣服于强者，从之前到现在，都是如此。”
于灯没接茬：“五个阿舍族都打不过的队伍，也差不多能遇到我们了。”
始终保持着不败战绩，停留在一千层的于灯他们，并没有因为已经抵达了最高层而不用爬塔。相反，作为最顶层之一的队伍，他们面对的对手，都是从下面几层爬上来的挑战者——换句话说，也就是约塔i02星座这个宇宙里最强大的参赛者们。
“我想他们应该会更理智的思考我的要求。”于灯露出笑容：“毕竟我可以选择用不杀人的方式获胜，也可以选择其他方式。”
“既然你确定，那我会把这个通知告知他们。”
“麻烦你了。”
于灯目送他离开房间，才回了房间。
还有一个月，时间有点赶，应该来的及。
于灯抽出张纸，不假思索的落笔。
在另一叠纸上，有着密密麻麻的字迹：
文化究竟是什么？
诗词跟文字的联系、区别？
特殊技能的用法？
……
我能向命运挥剑，是因为命运给予了我这个权利？还是因为我超脱了命运？
我的强大，是因为我生而不凡，还是因为我自己的选择？
为什么命运选中了我？
一连串的问题下缀着繁多的解释性字眼，于灯在最后一个问题上停顿了几秒，才重新落笔。
我究竟是谁？
他落笔飞快，好似不假思索，落笔时力道极大，力透纸背。
我就是我。
他停下笔，盯着那叠纸看了几秒，忽而吐出两个字。
“火。”
火焰无风自燃，在纸张上轻轻跃动，将这叠纸烧成灰烬，才再度熄灭。
“风。”
平地起风，拂过桌面，灰烬顺着风扬起，在空中飘洒，彻底消散。
于灯坐在椅子上，平静的旁观这一幕。
他已得出了所有答案——他想要的答案。
或许这与正确答案不同，但又有谁能规定哪一个是正确答案，哪一个是错误答案？
既然我没打算接受命运给予的正确答案，那么从一开始，正确答案就不正确。
于灯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忽而抬头，看向上空，恍若透过平凡无奇的天花板，看到了某个高高在上的存在。
“命运未曾厚待于我，我也未曾祈求他的怜悯。”
“所以，我不认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yyy?送的地雷。
每一句对话都在暴露自己很可疑的崔杭，今天也依旧很可疑呢~
于灯并没有闲着，在一切开始之前，他在尽全力缩短他跟敌人之前的实力差距。
我的强大，是因为我生而不凡，还是因为我自己的选择？——这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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