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儿,起来洗刷,要给叔叔大爷们去拜年了。五点半了。”饺子一出锅,母亲便来催促。
母亲的催床让他更加享受。许是近十年都没怎么在家正经住过几天的缘故吧?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未曾翻盖的老院子里,有两颗诺大的梧桐树,和李万钧、李同春、李学贤四人拉手都抱不过来的树干。每个炎夏的清晨,母亲总能捉住一只鸣叫的黑蝉,掐去它的半翅,在数次叫他起床未果后,塞进他睡的蚊帐里。于是,飞不了先前那么高远,被囚禁的禅便聒噪的跳来跃去……
于是令他不得不起床了。
睡眠不足加之昨夜的一斤琅琊台,让他的大脑感觉有点缺氧。拖沓着棉拖鞋,炭炉边提了暖瓶兑水,洗刷了起来。
“更岁交子”的习俗,随着岁月的变迁,在今天的华北已然不是那么严谨,以至于拖拖拉拉的到了寅时。出锅的头三盘照例被母亲拿到天井里去供奉。刚好从茅厕出来,经过天井的李钦瑟端起一盘吃了起来,被匆忙赶出来的母亲指着鼻子喝斥道:
“那是给天爷爷吃的,屋里有的是刚出锅的还热乎,你这熊孩子!”
“心到佛知,天爷爷又不会真的来吃,闻到味就等于吃了嘛。”
母亲不得已,赶忙又盛了一碗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天爷爷,孩子小不懂事,不要怪罪,不要怪罪!”
吃罢饭,天也微微亮了,叔叔李建军与堂弟李文斌来到他家。
“哥,嫂子,给你们拜年了......”李建军双膝跪地磕了俩头。
“大爷,大娘,给你们拜年了。”李建军的话音还未落,李文斌也紧跟着跪了下来给□□和胡秀荣拜年。
“文斌,街上的人多吗?”李钦瑟问道。
“三三两两的,不是很多。”
“现在的人都懒了,在早的规矩也都快忘了。”李建军把话茬接了过去。
“是啊,你看现在的人……”□□随声附和着,然而终究也没说出个三五然来。
大年初一,宗族、父老乡亲之间相互拜年,晚辈给长辈磕头行礼的风俗已经在吉村流行了上千年,而且还在延续。只是如李建军所言,有那么点“日风渐下,人心不古”的意思。
李建军同张洋的父亲张振华一样,供职于石油系统。他眼中的“规矩”类似于教导李文斌在大年初一这一天,毕恭毕敬的给大爷□□磕头致礼。
而李钦瑟则不会这么想,他所理解的“敬重”,类似于母亲给老天爷的供奉,既然心存敬意并且已经付诸于行动,又何必拘泥于把三盘饺子摆在那里的形式——非但老天爷不会吃,还是对粮食的浪费。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仁者与智者对同一事件发生不同己见的时候,他们往往会把对方看成是故意抵触和冒犯自己的对立面,而不认为是由三观不同而引发的认知不同。这几乎是我们都在犯的一个错误。
尽管如此,□□一支,还是得一团和气的同往吉村的本族长辈和父老乡亲家拜年。
吉村的主干道,也就是几经修缮的南北向古集市街。一支支三五成群的拜年队伍,步履悠闲的谈论着今天之前、去年一年的囧乐之事,碰到相熟的队伍,便相互问候着“过年好啊”,客套的打着招呼。也有彼此之间再熟悉不过的伙伴,开着有伤大雅的粗俗玩笑。熙熙攘攘的人群时而聚拢在主街,又时而在支街的巷口分流,同往年一样的闲庭信步、有说有笑。奇快妏敩
直到朝阳升空,氤氲的烟气渐渐散去,大家都开始撺掇着要去哪一个“一把帘子”家大吃大喝、把酒桑麻。
“吉小八六级”今年的组织者是李显峰。因为他在过去的一年不但幸运的进入了“中外运”系统,而且二十几个发小中也是第一个步入婚姻殿堂的。
淄城人的心中,永远有一种感情叫作“一把帘子”,既等同于南方的“开裆裤朋友”,也可以与东北的“光腚娃娃”媲美。如吉村的四小李而言,成年以后,他们可能成为了相互之间无话不谈的朋友。相聚的时光或者来来往往的频率,远远的超越了亲戚朋友。无论是你郁闷还是悲伤难过,都可以成为相互倾诉的对象,并且乐于听取他们的建议。
二十多岁的吉小八六级发小们,大的肖羊,小的属狗,在当今的社会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打拼的日子里,随着工作和生活的需要,每个人身边开始有着不同的朋友和同事。李显峰属于对外贸易;李万钧从事着建筑业;李同春放弃了大学的物理专业,凭借自己对计算机的一腔热血,义无反顾的做了一名程序员;李学贤本来跟李万钧一道建筑大学毕业去了工地,发现自己想要的青春价值并不在此,千方百计的想要进国企央企;黄磊靠着自己的大爷,职业中专毕业,成为一名乡镇医生;彪子开了领导的专车服务于左右;广东和贤贵进了工厂勤勤恳恳研究技术;建科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成了包工头头,并且下定决心进军幼儿教育和养老产业……
从前的八零人,如今都长大了。社会和世俗的同化,让他们渐渐对世人萌生防御心理,除了发小和“一把帘子”。只有在他们面前,才可以肆无忌惮的裸露和卸下伪装,甚至于在必要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变成你“消极情绪的垃圾转运站”。
在这个推杯换盏的大年初一上午,看着诸多口无遮拦的发小面红耳赤,李钦瑟晕乎乎的,他竟然感觉有点幸运。幸运自己出生在这个改革开放、包产到户的华北平原农村——如果是高楼林立的北京或者是城市化的淄城,彼此成为发小的概率那得有多小?
“学贤,你还记得你跟彪子育红班的事吗?每个夏天,你俩穿着短裤拍人家女生的肩膀,人家一回头你俩把短裤一脱到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四年级秋天,那天下着好大的雨,好多同学和老师都没到学校,广东逼着咱们说喜欢班里的谁。迫于他的淫威,大家害羞的说出了心仪的异性……”
“是!是!是!我记得那时,广东是第一个说的,他喜欢俊芳,磊磊喜欢爱玲,香香喜欢钦瑟,王华和万钧自打小就青梅竹马,对了,学贤竟然喜欢矮一级的贞贞......”
“我记得那会儿钦瑟画画就老好看了。”
“同春天生的数理化天才!”
“还记得咱班男生都去宋家村偷果园吗?被人家找到班主任李艳华了,男生们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
“还有建科在男厕所发现的鸡毛信吗?吓得大家再也不敢自己去上厕所了。”
“有一次大军憋不住了,像班长请假说‘快让我去吧!自然课老师说了,不让憋尿,对身体不好’,话还没说完就尿裤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封建社会里,有‘唱歌’和‘跳舞’两个对立的阶级。”
“东郭先生你真糊tou啊!——糊什么?——糊-tou!——你还糊腚呢!你!过来,敲三教鞭!!”
……
大家时而捧腹大笑,时而怅然若失。眼睛红红的端着酒杯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真切感情的握手、拥抱、碰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喝多了,同李钦瑟大学毕业的场景一般,搂着,抱着,笑着,闹着,然而又不一般。
吉村的大年初一,只是淄城农村过年的一个缩影。在淄城,永远有一种感情,叫作“一把帘子”。
晚上,再也没有人有胃口吃饭,他们不等夜幕来临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等待大年初二的黎明曙光。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琴瑟和弦更新,第 26 章 年(二)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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