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跟在萧毓岚身边十余年,从未见过他这等神态,像要杀尽天下人,入骨愤恨,还有些许意味不明的酸味,怕是打翻陈年老醋。
这点不难理解,沈如卿甘愿入宫成为皇妃,更应洁身自好,遵守三从四德,一心为陛下开枝散叶,怎么能借故约见朝臣?还是近来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李公公想到萧毓岚对洛闻歌的重视,又记得洛闻歌离开养心殿时微红脸颊,忽然对方才猜想产生自我怀疑。
若陛下真吃醋,这吃得是哪一位的?
李公公不敢贸然多嘴,可要顺着萧毓岚守在这不成体统,他只得硬着头皮,极为轻声道:“陛、陛下,咱们出来太久,恐会惹人生疑。”
萧毓岚内心翻涌如暴风骤雨,不肯多说句话,尽管手捏得咯吱作响,还是忍住冲进去将洛闻歌与沈如卿就地处死的冲动。
他想,不能就那么让洛闻歌死了,留着还有用。
什么用,气死自己吗?
萧毓岚站在假山背面越想越生气,明知看不见洛闻歌所在地方,还是眺望而去,眼眸深处满是怒意,好一个不会再见面啊,洛闻歌是真觉得自己离不开他了吗?
萧毓岚再多看一眼,转身潇洒离开,那就走着瞧。
李公公被萧毓岚这不声不响动作看得心惊,盘算着要不要将这事儿禀告皇后。
陛下如今最亲近之人就是皇后了,撞见沈贵妃与自己近来信任朝臣私会,没个人开导,李公公很担心萧毓岚会憋出病,有个人陪着会好上许多。
离开御花园,萧毓岚不露喜怒:“此事给朕烂在肚子里,若要让第三人知晓,李公公,你来年坟头得开满花。”
李公公被吓得一激灵,扑通跪在地上,连连颤声表忠心:“陛下放心,老奴必将这事儿带进棺材里,否则让老奴不得好死。”
“起来吧。”萧毓岚停住脚步看向灯火通明的平和殿,眼眸微眯透着些凉薄,“让人守着御花园,别让人打扰他们。”
李公公起身,眼含不解地看着他,不知这是何用意。
萧毓岚勾起腰带上的玉佩细细把玩,轻慢道:“按朕说得做。”
“是。”李公公轻应道。
*
洛闻歌跟进假山,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很宽阔还很高,星光自鳞次交叉的山涧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凭添几缕清冷。
走在前面的沈如卿站在微亮处,含情脉脉望着他,那双眼睛比洛闻歌平日里见得要灵动许多,暗含魅惑。
他不为所动,瞧过便转开视线,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沈贵妃此时可以说了?”
“这般急切不像你的性子,以往你我想见,你总是温柔又耐心,我想聊什么,你都会顺着我。”沈如卿攥着手绢哀怨道。
洛闻歌看她好一会儿,蓦然笑了声:“沈贵妃,你也说那是以往,那时你是沈阁老的掌上明珠,是未出阁大小姐,今时不同往日,你已是名冠后宫的沈贵妃,身份不同,你我关系也不同,我若还按先前态度对你,怕是嫌命长。”
“若是有得选,我想嫁给你,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内助。”沈如卿揩揩眼角,略带丝哭腔道,“可陛下一道圣旨命我进宫,天命不可违,我爹也不过是个阁老,终归是臣,臣不可逆君,为了沈家,我没得选。”
洛闻歌往沈如卿面前走了两步:“若沈贵妃是想和臣叙旧,恕臣失礼,先走了。”
原以为沈如卿会说点有用的,谁知道进来听得还是儿女情长。他宴席悄然离开,若有心人留意到,恐怕是无端给人留下把柄,洛闻歌内心烦躁一瞬。
“你不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得不到陛下赏识,一身学识无用武之地吗?”沈如卿见他真要走,及时抛出个饵。
果然,这话一出洛闻歌停下来了。
沈如卿咬着唇气得牙痒痒,洛闻歌确实变了,对她不再像以前那般,眼里半点情意都没有,看她像在看花草树木。
还是说那人说的才是真相,先前洛闻歌之所以愿意和她见面,引为知己全看在她是内阁首辅沈爵之女的份上?
沈如卿转眸看向神色平静的洛闻歌,又说:“我认识个人,他很欣赏你,多次想与你见面,苦于没机会,这次他好不容易进京,想和你喝酒谈天说地,共商大事。”
洛闻歌眉梢微动,慢悠悠下圈套:“不知沈贵妃说的这个人是谁?”
“我答应他事情没成前不会暴露他的身份。”沈如卿说,“此人与我是旧相识,你去见见,相信会有意外收获。”
深宫内院,她哪来的旧相识?
洛闻歌心思微动,想到个可能:“沈贵妃这是在为臣的前途牵线搭桥?”
沈如卿承认的相当痛快:“是,对你,我没好隐瞒的,将他引荐给你前,我以身犯险试了试,确实妥当靠谱,人脉很广,处事波澜不惊,你若是能与他合作,将来必能拜相封侯。小时曾有一云游道人说我命格富贵,看人奇准,从小到大我没失败过,此次更是大好机会,我不忍心见你被萧毓岚欺压,洛郎,你可感受到我的真心?”
真不真心的,洛闻歌还真没感觉到,他觉得沈如卿病得不轻。
在她说出更荒唐的话前,洛闻歌先打断:“你让我伙同他人搅动朝堂,闹得宁朝动荡不止,最好能换个皇帝?”
沈如卿眸子亮了亮,忍着激动道:“我想着他萧毓岚既然不欣赏你,那就是眼瞎,江山在一个瞎子手里长久不了。”
沈如卿这一心为他好的样子还真让人感动,要是戏能再真点就更好了,洛闻歌轻叹口气。
“洛郎,你为什么叹气?”沈如卿忍不住上前,想离他近点。
沈如卿过来,洛闻歌自然后退:“没什么,还要多谢沈贵妃为臣这么着想,在此多谢沈贵妃厚爱。”
“洛郎——”
“还有,”洛闻歌猛地抬眸,眼神锋利如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封住沈如卿的话,他冷冰冰道,“请沈贵妃往后不要这么亲密的喊臣,让人听见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儿,请贵妃娘娘自重。”
沈如卿喉咙一哽,语气听起来伤心至极:“好,为了你,我什么都能答应,只有一点,别拒绝我为你准备的好意,与那人的见面地点,我会让画眉想办法递到德济堂,你一定去看看,好不好?”
洛闻歌当然要去看看,他倒要看看这个让沈如卿称赞不已的人是谁,真是奇怪,萧毓岚坐的皇位真有那么大吸引力?
各方势力皆围着这个看起来风光无限的位置打转,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萧毓岚压力大,他也不轻松。
想到这,他又看一眼眼巴巴的沈如卿:“多谢沈贵妃,臣会考虑,夜露寒重,沈贵妃早些回去,臣告退。”
沈如卿蹙眉,颇为我见犹怜地望着他,想说点儿挽留情话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他走远。
待周遭并无他人后,沈如卿脸微沉,低声喝道:“出来!”
“前任情郎对你爱答不理,惹你生气后你就来找我撒气。”男人从山边角落走出来,搂住沈如卿肩膀,低声调笑,“我不生气,谁让洛大人那般风姿,哪怕不给好脸色,依旧赏心悦目,别说你舍不得冲他发脾气,换做是我,也舍不得。”
“少说风凉话。”沈如卿拍开男人手,神色越发不悦。
“你不让我说话,那是让我只出力?”男人坏笑道。
沈如卿皱眉:“说点正经事,你主子打算怎么做?如若地址给他,他不去见面,你的处境会危险,你主子说不定也会被他顺藤摸瓜找出来,这步棋走得过于铤而走险,他并非一般人,哪是我几句话就能说动的?”
“你与他都到私定终身的地步,还能吹不动枕头风?”男人惊奇道。
沈如卿讥讽一笑:“你想多了。”
她要真与洛闻歌到那地步,沈爵该直接要了她的命,一切不过是计划需要罢了。
洛闻歌离开御花园,又悄无声息回到平和殿,殿内氛围热烈如旧,杯盏交错,醉酒的不知是谁。
他撩起衣摆坐下,斟酒喝了几杯,驱走身上寒气,再看殿内光景,这才发现萧毓岚不见了,坐在那边的云王也不见了,人呢?
他回身对洛安招招手,洛安小步过来。
“陛下呢?”他问。
洛安几乎耳语:“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咳出血了,陛下心疼不已,带着人回凤栖殿,让诸位大人们随意,若有醉酒不愿走的,尽管让李公公安排在偏殿宿下,明日再出宫也无妨。”
洛闻歌眉心猛然一跳,按下心悸:“那云王呢?”
“不胜酒力先行离去,陛下恩准的。”洛安回答。
有萧毓岚口谕在,洛闻歌也生出退的意思,今夜见沈如卿的事,他得和萧毓岚说,商量下对策。
思及至此,洛闻歌又喝几杯酒,装作不太舒服的捏捏鼻梁,扶着桌子起身,踉跄几下,惊得洛安连忙上前扶:“公子,你没事吧?”
“还好。”洛闻歌勉强笑了笑,脸色发白,“许是酒喝多了,头有些晕,洛安,李公公在何处?”
洛安扶着他往殿门口走:“李公公在门口侯着,公子要回家?”
“嗯,和李公公说声。”洛闻歌说,半眯着眼睛看向门口,果然看见候在那站得笔直的李公公。
洛安明白他的用意,便不再言语。
洛闻歌装作不胜酒力,见到李公公,撑出个笑容:“李公公,我这酒喝得过猛,有些不适,想先走了。”
李公公笑脸成一团,好说话的语气:“洛大人客气,陛下有言在先,随大人们意。”
洛闻歌连连道谢:“多谢公公。”
李公公一甩拂尘,让小太监递过来一盏灯笼:“洛大人请自便。”
“有劳公公。”洛闻歌让洛安接过灯笼,对李公公作辑,身影微摇晃,似真有些醉了的模样。
李公公笑得和气,目送他主仆二人一盏纸灯渐渐走远,略浑浊却不糊涂的眼睛里闪过丝杀意。
出了宫门上自家马车,洛闻歌靠在软枕上,就着昏暗烛火看新消息。
“公子,你头还晕吗?”洛安问。
洛闻歌将看完的信轻放到烛火上,静静看火舌飞快吞噬掉微黄的纸页,沉声问:“洛安,你对檀瑜了解多少?”
“不多,知道他是孤家寡人一个,靠自身实力当上御林军长史,也因此他很难胜任更大的官职,只因朝中无人。”洛安说。
洛闻歌喃喃道:“那若这是假象呢?”
“假象,公子是说楼内查到檀瑜背景是假的?”洛安问,表情很是困惑,“临江楼是江湖公认查证最为确切的消息来源处,檀瑜要真有那个本事骗过咱们,他图什么呢?”
“图家世清白,容易得各方面信赖。”洛闻歌眼睛含笑看着洛安。
洛安缓缓睁大眼睛。
洛闻歌没必要和洛安说这些,多说多错,要让洛安知道太多檀瑜的事,回头见到人,搞不好会掉链子。他不再说话,留洛安挠心挠肺想问不敢问。
回到洛府,洛闻歌让洛安去休息,自己借着夜色掩护,从后门又离开了,直奔凤栖殿而去。
洛闻歌到凤栖殿内,没看见萧毓岚,先感受到室内不同以往的凛冽感,像万千把刀子等着他来,刀尖还淬了毒,这种感觉来得莫名,明明室内温暖如春,舒服的人感觉不到寒冬严寒。
他往门口走两步,依旧没看见人,别说萧毓岚不在,连平日里等在门边装模作样的柔伊也不在。
临近午夜,人去哪了?
洛闻歌回到室内摘下狐裘,手刚落在官服纽扣上,房门吱呀响了声,接着便听见萧毓岚的声音:“候着,朕看看皇后。”
他手指蜷缩几下,终将解开的扣子又扣了回去,转身看向拨开珠帘进来的男人。
“陛下,我有事想说。”
萧毓岚神色偏冷淡,撩起衣摆坐下,眸子没什么表情扫他一眼,举手投足都透着不想搭理。
洛闻歌微微蹙眉,这又怎么了?
两人吵架和好没到一天,这怎么又闹上别扭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瞧瞧萧毓岚这难以琢磨的性子,洛闻歌没花生米下酒,也醉得不轻。
萧毓岚不搭理他,他干脆不说了,转过身背对黑脸的男人,自顾脱官服,打算早些就寝,明日他要和檀瑜谈谈,没个好精神怎么行?
平心而论,见洛闻歌若无其事的模样,萧毓岚内心异常恼火,因此故作冷淡没搭理,他以为洛闻歌会继续说的,结果对方脾气来得也挺快,转身倒腾自己,直接不说了。
萧毓岚偷看洛闻歌好几次,发现他真没打算继续说的意思,不由得气闷。
他究竟为什么背地里见沈如卿?是念念不忘还是心怀叵测?
这些个问题困扰着萧毓岚,让人坐立难安,心烦意乱,只想抓住洛闻歌问个清楚。
但天子尊严让萧毓岚放不下架子,更没法问出如此小女儿家的问题,是以只能自己别扭自己,闹得烦闷极了。
在萧毓岚自我剖析的这会儿,洛闻歌已脱去官服坐在床沿,弯腰在脱鞋,显然下步就是上床就寝。
要错过今夜问话时机,明日不行,晚上更不行,萧毓岚不想将自己憋炸了,他虎着脸,语气很不好道:“等等。”
洛闻歌停下脱鞋动作,抬眸看向萧毓岚,眉梢轻挑,含着些许调侃:“陛下愿意和我说话了?”
“你换上皇后常服,跟朕去花朝池。”萧毓岚说。
普通法子对洛闻歌没用,不如用点别的。萧毓岚问过谢温轩,什么情况下最有可能敞开心扉的聊天?
当时谢温轩就说泡温泉,配上一盏清酒,几杯下肚,心里话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
昨夜道歉法子还算管用,萧毓岚打算再试试这个。
洛闻歌双手撑在膝盖上望着萧毓岚,神色微妙:“陛下,夜深了。”
“朕知道。”萧毓岚绷着脸,满是嫌弃地扫过他身上,“你今日外出许久,得好好洗洗才能睡床。”
原来是嫌弃他脏,洛闻歌抿了下唇,本想怼萧毓岚两句,想到泡温泉能解乏,便闭嘴去拿衣服。
萧毓岚见状将珠子来回拨弄两下,只要肯去泡温泉,花朝池的准备就能派上用场,到时他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洛闻歌并不知晓这场泡温泉背后暗藏的波涛汹涌,他没放在心上,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和萧毓岚说约见沈如卿的事。
花朝池是处殿内温泉池,殿内金碧辉煌,池边圆石堆砌,再不远处则是花草,四周被轻纱遮掩,朦胧瞧不真切池内景象。
洛闻歌端着架子进殿,有侍女自发过来要脱他外服,被他躲了下,那边萧毓岚一眼瞧见,面微露不悦,沉声道:“都出去,朕想和皇后自在点。”
侍女连带小公公们一应退出去,柔伊将萧毓岚吩咐好的酒放在池边,也跟着离开。
一时偌大殿内只剩他们二人,洛闻歌松下紧绷的后背,揉着胳膊:“还真有点累。”
萧毓岚看他一眼,先过去脱外服准备下水,萧毓岚神色自然动作大方,丝毫不介意有别人在。
来泡温泉前,洛闻歌半点没多想,此时眼角余光闯入萧毓岚半裸着的精壮上半身,内心骤然生出些不自在来,仿佛这宽阔殿内忽而变得逼仄起来,让他不由自主想起昨夜温暖的怀抱,结实有力的双臂,及白日里碰过的温软指尖,周遭平静安然的氛围隐随他心想发生了变化。
一点儿不自在,一点儿别扭外加无法点明说出的暧昧。
他揉了下太阳穴,轻声嗤笑,他这是想什么呢?
大概真是晚宴上酒喝多了,这会儿被热气蒸出来,以至于大脑飘忽胡思乱想,生出些不该有的绮思。
“皇后是在等朕亲自伺候?”萧毓岚懒慢嗓音低沉响起,蹭过轻飘的白纱跳进洛闻歌耳朵里,让他心底有丝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哪敢劳烦陛下,我这就来。”洛闻歌应了一声。
片刻后脱去外服的洛闻歌下了温泉池,坐在萧毓岚两臂远的地方,半阖眼眸靠壁泡着。
萧毓岚的心思不在温泉,全在洛闻歌身上,偏偏对方感觉不到,看样子是真过来解乏。
萧毓岚拧眉,内心暴躁快要将他撑开一朵花,越是安静不说话越是想说。
四周寂静良久,萧毓岚憋不住了,抬手拍水面,水声引得洛闻歌睁开了眼睛,朦胧泛着水光的桃花眼最为诱惑人心,一眼让人心生潮湿。
萧毓岚喉咙微动隐发干,倏然皱眉挪开视线。
自己表现的够明显了,洛闻歌他懂不懂?
洛闻歌没懂,但他还是说了:“陛下,今夜我见了沈如卿。”
“你见她做什么?”萧毓岚转过头,语气谈不上多好道。
洛闻歌没发觉萧毓岚语气里的酸味,一门心思说正事:“她说帮我找了个人,能让我实现抱负,想让我见见。”
萧毓岚冷笑:“又来个挖墙脚的?”
洛闻歌怔了下,接着笑道:“陛下放心,做生意还讲究先来后到,臣也是个有原则的人,之所以答应去见见,纯粹是想知道除朝内两股势力及藩王外,还有谁想浑水摸鱼。”
萧毓岚觉得洛闻歌没懂方才那句话重点在哪,不过不打紧,他双手放在岸边,坐直身躯:“你只管去见,朕想知道他会怎么拉拢你。”
“或许与云王许下的条件差不多。”洛闻歌掬了捧水,手指松垮,任由水顺着指缝滑过手臂终落入池内,他垂眸望着波澜不停的水面,“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能出将入相的人才。”
萧毓岚眼眸微转看向他,目不转睛。
没人会比萧毓岚更明白眼前人的能力,他除了是个做将做相的人才,亦是当帝王的料。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
就这一世接触到目前来看,洛闻歌并没有做皇帝的心思,更多是为己出力。wWw.xqikuaiwx.Com
萧毓岚内心还有怀疑,一个明明有能力做皇帝的人,为何这辈子没那么做,甘愿辅佐自己。
要说是新婚夜假扮皇后的欺君之罪,以洛闻歌现有的权势,也足以他假死遁走,难道说他没那么做,是真的一心想帮自己吗?
在尝试给予过洛闻歌信任,又撞见他今晚私下里见沈如卿一事,先前被萧毓岚刻意遗忘的疑问接二连三浮出水面,各个角度刁钻,扎得那层单薄信任摇摇欲坠。
“我得澄清,今夜我与沈贵妃没发生任何不该有的事。”洛闻歌犹记得这是萧毓岚极为忌讳一事,解释是不想让两人关系变僵。
可洛闻歌隐约觉得自己搞砸了,因为萧毓岚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平静,恼火里有着点点醋味,他心跳乱了几拍,这要真生气,好像也不好哄。
尽管洛闻歌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依旧有点发愁。
萧毓岚再三告诫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怀疑态度,要自然,但…事与愿违,他硬邦邦道:“朕对沈如卿无感,当时册封她为贵妃,是没办法的事,等朝内清洗干净,自会将她打发出宫。”
洛闻歌听得认真,没往心里去,只当萧毓岚在说服自己,他道:“那徐锦媛呢?”
萧毓岚眉头皱起来,语气更加生硬:“洛大人这是对沈如卿无感,看上娇弱病美人了?”
洛闻歌听这话酸溜溜的,像是吃醋了,大概萧毓岚对徐锦媛还是有点情分的。
他往水里滑了点,轻笑道:“陛下说笑,等事情一了,我会按照约定,将徐锦媛完整送回来。”
“朕什么时候和你做过这种约定?”萧毓岚问。
洛闻歌诧异道:“就是——”
“以朕看,你将徐锦媛干脆送走更好。”萧毓岚望着他,眼神隔着袅袅飘升的水气依旧霸道得过分,看的洛闻歌心颤了颤。
洛闻歌别开脸,不敢继续和萧毓岚对视,也没顺着这话继续说,又说回正经事:“我怀疑沈如卿要我见的人,和云王有关。”
萧毓岚轻声‘嗯’了下。
“陛下今晚杀李大人是早有预谋?”洛闻歌问。
萧毓岚心思还留在他对徐锦媛上心一事上,听见问话,心不在焉道:“不是,临时发挥,有人给朕准备好刀子,朕不用未免太不给面子。”
也就是说今晚的杂耍艺人是别人放过去的,想挑起萧毓岚和沈爵的对峙,真是好手段,手也委实伸得够长。
洛闻歌沉吟:“如若不是陛下早有预谋,这得罪沈阁老有些早。”
“不碍事,云王背后人巴不得朕和沈阁老两败俱伤。你以为藩王们在宴会上表态是真站在朕这边?其实不然,他们是想躲在朕身后看戏,等朕没有利用价值再一脚踢开,都是群老狐狸,没半点真心。”萧毓岚回过神回答,被沈如卿及徐锦媛和他的关系搅和的静不下心说正事,话锋一转猛地问,“你当真对沈如卿没感觉,徐锦媛也是?”
洛闻歌茫然:“陛下什么意思?”
“朕就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心仪的女子。”萧毓岚理直气壮道。
洛闻歌瞧着萧毓岚,倒也没让人猜:“没有,也没有心仪的男子,陛下放心,大事未成前,臣不会受儿女私情影响。”
他私以为萧毓岚问这些,是担心他心不稳。
如今局势前,但凡有个能让他上心的人,那必定会成为他的软肋。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不再刀枪不入,更无法奋不顾生。
洛闻歌将事情想得很清楚,殊不知他这句话扎进萧毓岚内心,留下深不可测的伤口。
萧毓岚知道他见沈如卿是为大局,也得到他亲口承认暂无心仪之人,明明该安心落意,可萧毓岚怎么觉得胸腔内升起又涩又酸的苦味,说不清道不明,复杂得萧毓岚无法理解。
“陛下?”洛闻歌轻声喊。
萧毓岚抬眸看过去:“嗯?”
“夜深,温泉不宜久泡,该回去就寝。”洛闻歌说。
寒冬泡温泉是好,也要讲究时辰。
萧毓岚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纹丝未动的酒盏,垂眸盖住自嘲的笑,起身往岸上去:“那便回去吧。”
洛闻歌视线追逐着萧毓岚,难道是错觉,总觉得陛下失魂落魄的很,像没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洛闻歌摇摇头,多心。
两人回到凤栖殿,一夜无话。
次日早朝后洛闻歌带洛安去大理寺当值,进院看见候在门口的檀瑜,他偏头:“你去趟德济堂。”
洛安看几眼檀瑜:“是。”
等洛安走了,洛闻歌才抬脚走过去。
一看见他,檀瑜脸上露出喜色,语气急切:“大人,你来了。”
“檀长史昨夜睡得不太好?”洛闻歌问。
檀瑜神色憔悴,眼下泛青发黑,下巴胡茬隐有冒头,衣着倒是整齐,但难掩焦灼煎熬之态。
檀瑜下意识摸脸,气虚不足:“属下谢过大人关心,实不相瞒,属下一直在想那日大人说的话,备受启发,心里生出些想倾诉的念头,不知大人可愿意听听?”
这是打算过来投诚,顺便将掌握消息一并告知?
洛闻歌往屋里走:“外面天寒,不如檀长史进来说吧。”
檀瑜眸中闪过丝精光,忙低头做感激状:“属下多谢大人体恤,却之不恭。”
洛闻歌放好狐裘坐到炭火旁,将静置旁边的水壶拎起放上去,伸手指着那边矮凳:“檀长史坐吧。”
檀瑜走过来却没有落座,而是一撩衣摆跪在他面前。
洛闻歌不为所动,垂首低眉拢着小手炉,似没看见面前跪着个人。
檀瑜静候片刻,没得半点音讯,按捺不住开口道:“属下认真想过楼主说的话,下定决心往后只听任临江楼调遣,誓死追随楼主。”
洛闻歌反应冷淡:“真这么想的?”
“属下知道楼主不会轻易相信,遂想将手里消息悉数上报。”檀瑜说。
洛闻歌短促笑了声:“檀长史就不怕因此遭来杀身之祸?”
檀瑜神色微僵,还是犟着说:“若属下不幸身亡,那便是天意,如若属下能斡旋其中安然无恙,想来楼主就能信我了吧?”
“自古以来为主者最忌讳多姓家奴,檀长史,并非我不相信你,是你先前所作所为实难让人托付信任。”洛闻歌浅笑道。
檀瑜缄默,洛闻歌说得实话,只是有一事不同,檀瑜叩首:“他们并不知我的身份。”
这倒让人意外,洛闻歌细想倒也觉得合理,他穿书而来才知道檀瑜暗藏几重身份,早些前临江楼只怀疑过,却没有确凿证据。
若檀瑜手段寻常,恐怕也做不了御林军长史更不可能活到今天。
洛闻歌勾了下唇:“你怎知他们不知道?”
“属下得到的消息一直属实,要是知道,他们绝不可能冒生命危险。”檀瑜说。
洛闻歌煞有其事的点头:“说得在理,檀长史,入了临江楼万没有回头路,你该知道临江楼的规矩。”
“属下知道。”檀瑜双手按地抬头看他,语气铿锵有力,“活着进,死者出。”
洛闻歌睨着檀瑜:“这样还愿意进?”
“愿意。”檀瑜说的真切,很难让人怀疑他的真心。
洛闻歌像被打动,放下小手炉,欠身双手托住檀瑜胳膊:“檀长史请起,往后临江楼就是你的家,有困难只管与我说,你以后也不单是个长史,只要你一心为临江楼,你想要的自然会不费吹灰之力到手。”
檀瑜面露喜色,连连作辑:“是,属下必定鞠躬尽瘁。”
“不用如此,你活着才能为楼内做更大贡献。”洛闻歌按住他想起誓的胳膊,含笑转了话题,“昨日让你查的那支箭矢有眉目了吗?”
檀瑜自然放下胳膊:“并无,几经调查,那是支再寻常不过的箭矢,属下派人彻查过城内外,在城郊处的陈家村发现不少猎户用得是这种箭矢,但也不能因此确定刺杀人。”
洛闻歌若有所思:“昨日射箭人所在地方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城内最有名的安丰酒楼楼顶上。”檀瑜说。
洛闻歌摩挲小手炉,觉得想找到射箭之人,还得从陈家村下手,他看一眼垂首的檀瑜:“辛苦檀长史了。”
“属下职责所在。”檀瑜说。
“若无他事,你先下去吧。”洛闻歌说。
檀瑜听命:“是。”
洛闻歌目送檀瑜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方才收回视线,是时候让韩执为难为难檀瑜,人过得太舒服,会忘记自己本来是个怎样的人,两面三刀太久可不行。
临近散值,消失大半天的洛安急匆匆回来,迎着洛闻歌往外走:“公子。”
洛闻歌走得很快,待上了马车,便问:“有消息?”
“是,宫里来的消息。”洛安将信递过来,没忍住问了句,“她如今是贵妃,公子是重臣,好好地差人送信过来,要被他人知晓……”
洛闻歌拆完看过将信烧了,听见洛安小声牢骚,笑道:“你以为她想和我再续情缘?洛安,你家公子没昏头,更不会玩火,放心吧。”
“这样就好。”洛安见他并无说谎痕迹,放心不少,“以属下看,徐姑娘那边也该解决,免得夜长梦多。”
洛闻歌笑看洛安,饶有兴趣问:“那依你看,徐姑娘该如何处理?”
“这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莫过于死人,属下以为——”洛安说着,抬手在脖子处比了下,做个斩杀动作。
洛闻歌知道洛安说得对,但他良心过意不去,原则也不允许他那么做。
徐锦媛一介弱质女流,本该奉旨嫁入皇家母仪天下,被反派李代桃僵就算了,这还要他斩草除根,那可不行。
他沉声道:“好生照顾,晚些时候我去见见她。”
洛安脸上露出丝不解,觉得他这举动未免有些过于心慈手软,换做以前,真到这地步,徐锦媛早被秘密杀了。
洛闻歌看出洛安内心想法,却没打算解释,有时候不说反而会有好效果,他不想多说弄巧成拙。
下了马车,天已彻底黑下来,洛闻歌对随后的洛安说:“去书房,我修书一封,你亲自去交给韩执。”
洛安点头,随他去了书房。
书房内,洛闻歌将信吹干,装进信封封好递给洛安:“小心行事,别让这信落入他人之手,再捎句话,让韩执查查北疆王族近来动向,有没有将手伸入朝内。”
“属下明白。”洛安接过信放进外衫内,转身疾步而去。
洛闻歌回到房内,换了身自认普通衣衫,站在院门口招来小厮:“跟荣叔说声,晚膳我不吃了,有事出去。”
小厮得令,屁颠屁颠跑了。
洛闻歌这才往和萧毓岚约好的地方走,出后门转弯时他还在想,当时心慌意乱,也没听清萧毓岚说得时辰,不知道这会儿去会不会扑个空。
等到偏僻巷子口,洛闻歌看见里面古朴素雅的马车,心想难不成是来晚了,那岂不是让萧毓岚等他?
想到这个可能,他脚步快起来,到车前,立于车旁的李公公作辑:“洛大人。”
“公公来多久了?”洛闻歌小声问。
李公公白净脸庞满是和善笑容:“一盏茶有余。”
也就是他确实来晚并让萧毓岚等了,洛闻歌不做他想,低声满怀歉意道:“劳公公等。”
“无事,洛大人上车吧,陛下在里面等你。”李公公上前揭开帘子,催促他进去。
洛闻歌在帘子掀开那刹,下意识看向车内,暖黄烛光下,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手执书卷,垂首看书时听见动静,漫不经心抬眸缓缓看过来,由微风吹起跳动火光衬得公子眉眼深浅不一,却意外英俊过人,惹得洛闻歌动作微顿,险些被迷花眼。
“用过晚膳了?”萧毓岚放下书卷问。
洛闻歌没往里面凑,挑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还没。”
萧毓岚望着那能再装下头熊的空地方,眉头微皱:“你离朕那么远做什么,怕朕吃了你?”
“臣习惯坐在这。”洛闻歌说。
萧毓岚觉得这是个借口,他冷脸:“你是不是怕朕对你有所企图?”
洛闻歌方寸乱了瞬间:“陛下何出此言?”
“你心里清楚。”萧毓岚不是感情小白,回想近几天的相处,确实有过界迹象,再看他避如蛇蝎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
洛闻歌藏在袖子的手互相交握,好似这样能让他更平稳:“臣没想。”
“你也没必要那么想。”萧毓岚淡淡道,在他迷惑不解眼神里,咬重语气,“朕贵为天子,坐拥三宫六院,怎么会喜欢你?”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暴君和反派的绝美爱情[穿书]更新,第 26 章 第二六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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