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东等在家里，他收到莫长渊辗转传来的消息，今晚谢弈会过来辅助他行动。
邻居如约而至。裴东知道了这大爷叫老迈克——这是个极为常见的名字，你去街上喊一嗓子，总要有两三个人四五条狗给你回头。
老迈克换了个单人飞行器作身体，载裴东去下城区购物。
这个机械族的城市叫韦恩斯坦，意为罪恶之城。
它与虫族基地遥遥相对，中间隔着大裂谷和冰雪荒原。
来自荒原的寒风凛冽而干燥，每一股都极为悠长地呼啸着，日夜在道路间肆虐。
“千针荒地的风一年到头都是这么带劲。”邻居苍老的声音从车载扬声器里传来，“要开空调吗？整个上城区的单人飞行器里，装了空调的可不到一百个！”
裴东默默抱紧了自己，ss级的精神力和s级的体质也不能阻止他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开！”
飞行器里利索的吹起热风。老迈克很开心，车里的扬声器不停地絮絮叨叨。
他说自己在城里住了几百年了，一开始就是靠作飞行器攒了第一笔钱，城里没有哪一处旮旮旯旯是他不熟悉的。
“攒了笔钱之后啊，其他人都去赌场快活了。就我买了室内清洁机和外甲清洁机，干了几年，又赚了点钱，才在城里买了房子。”老迈克大概很久没和人说话了，停不下来。
裴东一时觉得机械族的劳动人民也是很苦了，这位大爷兼职了老司机、家政服务员和搓澡工几百年，未来不知道还要再干多少年。
“永生对打工人来说实在太可怕了，”裴东默默地想。
“能源块越来越贵，机器也越来越贵，还好我早早买了。”老迈克感叹，“不过实在攒不够仿生系统的钱，我都快不记得酒是什么味道喽！”
裴·吃货·东瘫在飞行器上，看着头顶被风刮得十分清澈的夜空，默默决定打死也不转化成机械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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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过了十几分钟，黑暗的街道突然就繁华了起来。
两边是巨大的建筑，每个都有一街区那么大。街道和建筑外墙都装饰着各色灯光，以昂贵能源块的消耗彰显着城区的奢华。
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机械们。这个种族不惧寒冷，不需睡眠。
所以这个城市的喧嚣和娱乐永不停歇。
老迈克灵巧地在街头穿行。
他们穿过街角里调酒和喷火的表演，火星溅在飞行器的玻璃上，裴东看见一张张类人或金属的脸，明明灭灭，在黑暗里映着火光。
他们穿过那巨大建筑物的内部，里面各色赌博机排列成行，前面停驻着灰尘朴朴的机器们，对着大红大蓝的显示器投入地敲打。
裴东惊讶于在这种充满金钱味的地方看见这么多不富裕的人。他随口问老迈克：“你有没有在这玩过一把？”
“从来没有，”老迈克顿了顿，“我赌运向来不好。”
裴东忍住了吐槽他没玩过怎么知道赌运不好，就看见车内显示器聚焦在远处的一杯酒上——那边一群很是类人的机械族，他们聚在台子边玩筹码，有服务员端着酒杯供他们随意品尝。
老邻居馋酒了，然而他却再尝不出酒的味道。
裴东突然感到了这个种族的悲哀。
他们保留了人类的思想和欲望，然而再没有人类的身体去享受。
那些对美食美色的向往和追求困在他们冰冷的金属躯体里，不得满足。在他们几百年漫长的寿命里肆虐，消磨着他们的生气和心气。
没有对死的畏惧，他们无法珍惜生。
无法实现的欲望和野心，耗尽了他们的心力。他们的生活沉得仿若一潭死水，只能在火光、赌博和血色里，找到一点属于本该伴随生命而生的激情。
这是个已死亡的城市。
大厅里人声嘈杂，红与金的配饰衬得它愈发浮华和喧嚣。
裴东只觉得他们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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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迈克带裴东七拐八弯进了建筑地下一层。下去以后有三个入口，都排着队。分别是交易厅，角斗场，和演出厅。
老迈克估摸着今天赚到的钱，心一横，大方道：“小伙子，今天带你看看我们城市的特产。”
裴东看着演出厅门前招徕顾客的兔女，一个个衣着暴露，感觉有点吃不消。赶紧摇头：“不了不了！”
老迈克笑道：“你想的美呢！带你去角斗场看看，顺便淘几个便宜奴隶。”
裴东老脸一红，主动掏钱把门票付了。
人族的奴隶在场下搏斗。一场接一场，与野兽，与人族。□□被撕裂，血液飙射得老远，撞在场边的铁栅栏上。
似乎是这种程度的刺激还远远不够，一排排的机械沉默地坐在黑暗里。
他们的身影在阴影里，光怪陆离。像是阴间爬上来的魑魅魍魉，没有一丝活着的气息。
胜出的奴隶角斗士如果美貌，主人会拍卖一夜的所有权。这时候前排的类人便纷纷竞价，后排的机械们便转动眼神看过去。
他们就这么麻木地看着，好像没什么太大的乐趣，却又好像停不下来。
裴东莫名的想起了自己当咸鱼的生活。好像看见自己手指麻木地划过一个个短视频，一条条短新闻，乐不起来，却也停不下来。
这个种族何其可悲。当这对刺激的渴望化作战争，又将是何其的可怕。
“不过他们即使掀起战火，也不知为何而战。”裴东想着，“没有指导思想的队伍最好搞分化了。”
裴东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所以他挑了半天，直到看见一个角斗士，他艰难地战胜对手，顶着铺天盖地“杀死他”的狂吼，却没像其他人一样刺入对手的心脏。
裴东花掉了差不多所有晶核，买断了他的所有权。
那人被牵过来，大概以为自己又要从角斗士沦为某种特殊奴隶，从此要靠美色侍人，漂亮的眸子都快渗出血来。
裴东也不多做解释，办理完转移手续。对方得知他是新虫，甚至还要送个添头——他刚得了个能下厨的人族奴隶，能解决裴东的吃饭问题。
然后裴东看着被牵出来的添头谢弈，感到大佬们的设计真是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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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有送货□□。裴东又买了点食材，愉快的付了派送费，就看见工作人员迅速过来，把他的私有财产装箱运上了车。
谢弈一声不吭地坐在笼子里，直直的盯着他，然后被车缓缓运走了……
裴东莫名的想笑。
老迈克带着他在下城区闲逛。
在拒绝了一波又一波兔女郎、警察、壮汉和小男孩的奇怪合影之后，裴东身心俱疲，指着树丛让老司机钻过去。
然后就看见了树丛围着的一座雕像。
这是个白色的石雕。雕的大概是个人——这人在夜里看不清面目，只看得见被钉在十字架上。
底座上放着新鲜的葡萄酒，甚至还配有公用的仿生系统，可以直接品尝酒水的味道。
“那雕的是谁？”裴东好奇。
“韦恩斯坦的赎罪者。”飞行器里传出苍老的声音。
“能讲讲他的故事吗？”
老迈克停了一会，大概在组织语言，缓缓讲道：“八百五十年前，这边快被虫族占领了。残余的人族就决定，全体转为机械族，求一线生机。”
“但转换仪有限啊。人族还没来得及全部转化，虫族的军队就过来了。”
“他是韦恩，”老迈克的道路监控仪聚焦在雕像上，“他带领刚转化完的机械族反抗虫族，拖延时间。”
“但这样激怒了虫族。”
“虫族开始屠杀机械族。我们快灭族了。”
“这时候突然爆出来他是人族指派过来的。目的就是让机械族拖延虫族进攻。”
“屠杀里失去至亲的机械族们一口一口，把他活活咬成了碎片。”
“杀死他就是赎罪。反叛军只要沾了他的血，罪行马上就被赦免。”
“那边的葡萄酒象征他的血。那是赎罪之血”
裴东突然问道：“罪恶之城的罪…就是他反叛虫族的罪？”
“是吧。”
裴东感觉不对劲：“但你没喝葡萄酒。”
老迈克没说话。
“你明明那么想喝酒。”
显示器里的画面开始抖动。
裴东再接再厉：“我不是虫族，对你们的立场不感兴趣。我就是个写小说的。你要把故事完完整整说出来，我说不定给它写进去。你也想他的事情被人看见吧？”
老迈克忍了忍，还是说：“韦恩…他是为了让虫族放过我们，故意这么说的。这…都是他答应虫族的条件。”
他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听起来竟年轻了几分：“他以为骗过了所有人，其实他谁也没骗过。”
“所有人自发地骗了他，按他的剧本杀了他。”
裴东有点烦躁：“韦恩他最后…知道吗？”
“他那么聪明，应该早知道了吧。”
“那他后悔了吗？”
“他那样的人，从来不会后悔吧。”
裴东突然有点怒意，又不知道该对着谁。他觉得韦恩也许该后悔。
这个城里所有的人，不是因他赎罪，而是因他手染义士的鲜血，得了罪。
人性本最经不起试探。一旦沾了罪，地狱的污浊便会浸染这个灵魂，永劫不复，再也无法洗白。
有时候甚至因为一个小的失误，整个种族便会疯魔，砸断自己的脊梁。然后需得很久很久，才能慢慢修复回来。
也许他当年觉得让战友活着比一切更重要。但一城人，本是能在一腔热血里清清白白地站着死，现在都堕在了罪恶的深渊里，在漫长的岁月里或被良心折磨悔恨，或麻木不仁的跪着生。
他们早就死了，死在自己的罪恶和自私里。
裴东不知道那人若是看见今日的罪恶之城，会不会后悔。他只知道若是自己，他只会带领战友，在最开始的时候，一起无所畏惧地死在战火里。
人族的刀，一刻也不可对着人族自己。
“你是当年的目击者？”裴东问道。
“我是他的追随者。”黑暗里响起老迈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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