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此次拿到长安府魁首之位的，是鸿涯书院的学子。”连离道。
宇文护若点点头，“我也听说了，是凌雪。”
连离点点头，似乎想到什么，他转头看向宇文护若，“伯父最近身体还好吗？”
宇文护若道：“家父还是老样子，不过就算这样我也已经很满足了，这都亏了叶大夫的细心照料。”
“若是有什么需要，不妨说出来，大家都是同窗，如果是能帮得上的忙，必然不会推辞。”连离道。
“多谢了。”宇文护若真心道。
两人在雪柳冰湖间闲聊游逛，忽听有人喊着什么，从白堤桥的另一边远远地跑了过来。
“皇榜出来了！皇榜出来了！”罗起斋经过他们的时候，气喘吁吁地说道。因为跑得太久以及过于兴奋的缘故，他的脸色显得红通通的。
宇文护若与连离相视一眼，两人乌黑的瞳眸俱是一亮，随即便是一阵几乎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呼啸而至。
“走，我们一起去点龙簿那里看名册。”宇文护若对连离与罗起斋说道。
半道上，他们又先后遇上萧无庆，钟三川和浅草四枫院，几人就便同兴而去。
点龙簿那里早已围满了学生，青空看见几人，兴奋地招呼他们过来看排名。
临了了，罗起斋又突然不敢看了，非得要先算替自己算上一卦。而在他闭着眼睛掐手指的时候，宁凝子走到他耳边，温声说：“别算了，你是万年郡甲等第九十名，我看到了。”
宁凝子这样做，实在是太不地道了，都没给罗起斋一点缓冲时间。罗起斋急得要去捂宁凝子的嘴，但他的注意力立马被自己考中禀生的消息给吸引了，一股喜悦之情涌上心头，他不由得开心地扬臂大喊。
黎明刚看了自己的成绩，是增生。在白龙太府这样的地方，考上增生也并不是多值得骄傲的事。但好在成为了生员便是进入士大夫阶层了，这样的进步，对于出生于六品小吏之家的黎明来说，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况且他为了郡考已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既然俯仰不愧于天地，不愧于父母，不愧于自己的良心，那便没什么好遗憾的。
胆战心惊地向平芜问了自己的成绩，浅草樱庭终于放松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还好还好，自己的成绩可以当得“附生”了。如此，便可以不用离开白龙太府回扶桑去了。哎，她害怕得甚至都不敢亲自查看自己的成绩。
白龙太府从来没有要求过成绩不过线的学生退学，但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大家都知道。作为太学生，如果浅草樱庭此次没有得到“生员”的名额，即使是女生，她也会被“自动退学”。
钟三川看到自己的成绩，长安府甲等第一百二十名，禀生。他扶额，郁闷，有点完蛋啊，这名次，他爷爷估计得提着狼牙棒来白龙太府揍他。正在钟三川自叹自艾之时，余光突然瞄到站在窗边的千代，他的脸色也同样抑郁。钟三川奇了，问道：“你如何也面如菜色？甲等第二名，很不错了。”
然而千代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并没有听见钟三川在与他说话。他大概是气得不行，连平日里璀亮的眼睛都暗了三分，“好你个陈九，给我等着。”
尚武台外的樱花自然都没了，只剩下遒劲如泼墨书法般的粗粝枝干，由树干开始斜曲歪扭地朝四周发展着。李娇与陈九绕着樱花树踱步而行。
“成绩出来了？”陈九问道。
“出来了，”李娇点点头，转身面对陈九站定，“想猜猜自己的成绩吗？”
陈九没说话，只是绕着李娇转了两圈，从头到脚地打量李娇的神色态度。而李娇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也不做多余的表情干扰陈九的思考。
“禀生，”陈九道，“这个，不过分吧？”
李娇点点头，道：“还有呢？”
“还有啊，”听李娇如此问他，陈九明白了，他的排名应是值得拿出来一说，“那就是第一名了。我是魁元啊？”他凑到李娇面前，笑眯眯地问道。
李娇也笑了，“嗯，你和凌霜并列第一。”
“怎么还能是并列？魁元还有两个？”陈九从未听过这种事。
金丝铺面的粉底皂靴慢慢地往前移动，李娇与他解释道：“你们的总分一样，只有最后一篇策论有些异议，十个批审官，五个站你，五个站凌霜。一般这种情况，最后的判定都是由皇帝裁夺。不过咱们这个皇帝呢，你也知道。”
几乎在一瞬间，陈九便明白了李娇话里的弦外之音。“对于皇帝来说，这不是文章的事，这是朝廷的事，是政治。他不想白龙太府太得意，也不想开罪以白龙太府为首的文人帮派，就破天荒地弄了两个魁首出来。”
陈九说的不错，朝廷里有很多官员都是从白龙太府出来的学子。他们与白龙太府之间有不断交织相互牵绊的感情纽带与利益纽带，这些纽带在百年来纵横捭阖的局势影响下，形成了目前大昭最广泛的朝政基石。
“皇帝机关算尽，可惜还是棋差一招。”李娇突然笑了，眸中的光芒仿佛被夕日点燃，刹那明亮。
陈九起先没听懂李娇话里的意思，不过他很快就懂了。
萧无庆放弃了学业，决定去参军。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很突然的一个决定，他早已与李娇和江宁商量过这个问题。江宁问他原因，他也只说是个人志向不同，比起成为一个拿笔的文官，他更希望用手中的刀建功立业，保卫大昭山河。
萧无庆走的那日，学生们同侍书文卿一起去送他。走到万圣山山麓下时正值傍晚，只见林谷中炊烟袅袅，一抹残夕斜铺在天际线边。
“相送千里，终须一别。诸位请在这里留步吧。”萧无庆道。
陈九彼时正好走在前排，便也停下了脚步，“剩下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了，多加保重。”
萧无庆拍了拍陈九的肩膀，握拳与众人告辞，转身走了。
“老萧！以后我们再一起喝酒！”楚澄朝萧无庆渐至渺远的背影大声喊道。空寂狭窄的山道上，不断地回荡着楚澄的声音。
随着萧无庆的离去，白龙太府转来了一位新生。这位新生陈九并不陌生，他便是在统考、府考和郡考三次考试中都拿到魁元的鸿涯书院学子，凌霜。
以凌霜的才学，本是有资格进入白龙太府成为太学生的，不过之前他的父亲凌许愁是一枚七品芝麻官，他的身份并不合格。如今凌许愁升职为侍中，任从五品，奉侍资政院，凌霜自然就有资格了。奇快妏敩
从历史上来看，白龙太府并不是没有收过转学生，只是数量极少。像白龙太府这样高傲的门楣，是绝不会放低姿态接受外来者的，它有贵族通有的排外感。但是它不会说。名义上，它仍是那个“四海之内皆平等”的求学之地。
但是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凌霜实在是太优秀了。他的优秀，足以与白龙太府高高在上的门楣比肩，他是理所当然的大昭太学生。
凌霜不是个热络的性子，不会自来熟，也不会刻意去讨好谁，不过他在白龙太府的状态十分自然，即使是初来乍到，他对这种优等生的气息也熟稔得很，瞬间融入什么的完全没问题。
凌霜走进了沈玉晟的房间，因为房门未关的缘故他也没敲门，直接就走了进去。“沈玉晟。”他叫道。
沈玉晟正站在书桌前摆弄着什么，看到凌霜走进来，不由笑道：“你怎知我是谁？”
“我不认得你，可我认得花骨郡郡考的第一名。”凌霜道。
沈玉晟笑笑，是了，此次郡考他确实发挥不错，又拿了个第一。他爹得意得在叙州最大的酒楼醉仙楼摆了三日的流水宴，请全郡的百姓前来沾沾喜气。这也没什么，让他烦恼的是他的娘亲，跟他说府里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破了，千里迢迢地寄来了人家的画像硬是让他选姑娘。
凌霜看他桌上摊着一堆描画精细的女子画像，立刻了然，“相亲啊，家里逼的？”
沈玉晟叹了口气，被这等麻烦缠身，似乎连考上郡魁的事都不美了。
凌霜走到他近，隔着桌子拍了拍沈玉晟的加帮，唉声叹气，“难兄难弟。”他奶奶也正催他呢。
傍晚，连离在鼎食轩吃饭，就他一个人，远远看起来小小一个，非常孤独的样子。
千代和陈九端着食盘在他对面坐下，“玉晟呢？”
连离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笑来，“被他娘逼着选媳妇儿呢。他娘规定他这个月月底一定要把选好的画像寄回去。这个月都快过去了他还没开始看呢，现在正在和凌霜一起赶作业呢。”
千代和陈九两人听了，先是相视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千代道：“走，咱们吃完饭以后去看看他们。”
正巧南容静和黎明并着平芜几人一道坐了过来，连离把这事儿和他们一说，于是沈玉晟挑媳妇儿就成了大家的事。
地上摊了几十张画像，烛灯盈盈，在本该在房里温习功课的时间里，众人七歪八倒地聚在沈玉晟的屋子里替他“选妃”。
“你要都不喜欢，随便拿几张出来应付你娘不就完了嘛。”楚澄一手撑地呈半躺状，给沈玉晟出馊主意。
“不行，”沈玉晟两腿盘着坐在坐垫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娘真的会安排我和那姑娘见面吃饭的，万一我娘和她看对眼了，我就完了，真得娶那姑娘了。”
平芜嘴里还塞着一根金黄灿灿的猪八戒小糖人，猪八戒的两只猪耳朵已经被她含没了，只剩下一只光秃秃的脑袋。“这张，这张不错。”
庄采歌顺着平芜的手指看了一眼，立马不屑地嗤了一声，“不行，你没听说吗？女子鼻上有痣会败夫运。”
“那这个。”钟三川点了点一个穿粉纱裙，模样聘婷的女子。
千代两指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后摇摇头，“眼睛太大了，初看惊艳，相处久了便略显腻味，不耐看。”
沈玉晟用胳膊肘戳戳连离，“你怎么看？怎么没听你说话了？”
连离不耐烦地弹开沈玉晟，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我说了多少个了？你一个都不喜欢我有什么办法。你看看凌霜，人家都被你折磨得睡死过去了。”
是的，此时此刻，凌霜鸠占鹊巢，正躺在沈玉晟床上呼呼大睡，床帘也被拉上了一半，正好挡住他的脸。
平芜掀开床帘，借着昏黄的烛光欣赏了一会儿凌霜的面容，一边咂嘴吃糖一边感叹道：“美色当前，难以自持啊。”
罗起斋仿佛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飘到平芜身后，悠悠开口，“别妄想了。我适才替你和凌霜卜了一卦，你们俩是没有未来的。”
平芜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哎那你替我算算，我的姻缘会在哪里？”
然而还没等罗起斋回应平芜，他就被身后一只手臂勾着脖子拖走了，那人正是沈玉晟。“还是先替我算吧，我比较急。”
连离也跟着应和，“是啊，先替他算吧。沈玉晟至少还有画像，平芜那个连个鬼影儿都没有呢。”
“哎你什么意思啊连离？你给我等着。”平芜跑过去要揍连离，连离立马拔地而跑。于是两人绕着屋子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幼稚。”坐在画像中间的千代瞄了他们一眼，轻声道。
陈九倒了一杯水递给千代，“别管他们了。给我说说你考了第二名以后你家里人的反应，说说你是如何被惨无人道地虐待的，让我开心开心。”
千代接了杯子，气得瞪陈九一眼，“你等着，下一次我要你听听我叫你‘第二名’。”
陈九抿唇一笑。
而罗起斋始终也没替沈玉晟算上一卦。因为他连“要不要算这一卦”也是要算的。这种事强求不得，“听天命吧。”罗起斋委委屈屈地说。
最后还是阮清远和周焱一人替沈玉晟选了两幅出来。抱着这珍贵的四幅画，沈玉晟感动得几乎要涕泗横流，太好了，终于可以向沈大夫人交差了，他终于可以睡觉了。
大家也折腾了一夜，见事情了了，便也都各自散了。走前，平芜还不忘往连离后背捶上一拳子。当然这也是她今晚唯一一次成功打到连离的时候了。
突然被打了一下，连离也不往心里去，只笑着朝平芜扬了扬自己的拳头，转身离开了。
凌霜的到来，莫名地让白龙太府这群天之骄子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危机感。可能因为凌霜是少见的拿了三个第一的学生吧。
“整个大昭也就他一个了吧。”钟三川胳膊肘压在书桌上，撑着脑袋，懒懒地说。刚上了一节寒曦月的大课，他累得连开玩笑的力气都没有。这几日，哎，他被折磨得不行，日日都要抄写四书，就是因为郡考的时候发挥失常，丢了老爷子太子太傅的脸面。
“不止哦。”正在众人聚在一起讨论“三个第一”的时候，坐在旁边的罗起斋悠悠地冒出一句。
平芜和连离立马转过来，眼冒精光地望着他。
罗起斋得意洋洋，“我算出来的。”之后罗起斋就不说话了，恶趣味地教大家自己猜。
其实并没什么好猜的，既然拿到了“三个第一”，这人必定也在府考和郡考中名夺魁首。而这样的人，放眼整个大昭，除了凌霜，就只剩沈玉晟和陈九而已。
因为刚刚放课的缘故，三省堂此时乱哄哄地吵成一团。但是因为另一个“三个第一”的横空出世，整个学堂瞬间都安静了，鸦雀无声地安静。
彼时沈玉晟正蹲在地上捡掉下去的笔。而等他站起来后，就发现自己成了全场焦点。“都看着我做什么？不一定是我，不还有陈九吗？”
大家瞬间都把眼光投到了陈九身上。
在各种精光闪闪的目光注视下，陈九则很淡定地把正看的书本慢慢合上，道：“看什么？不如趁着下课时间去问问点龙簿。”
说时迟那时快，沈玉晟的胳膊立马一左一右地被钟三川和楚澄夹起，就这样凌空被驾着带出了三省堂的大门，众人中也有真在意的，也有看热闹的，都一窝蜂地追了出去。
陈九的座位一直都在最后一排，距离大门最近。沈玉晟被人像风一样地拉出三省堂大门的时候，急急地瞄了陈九一眼。那仓皇而迷茫的一眼，让陈九忍俊不禁。
“笑什么？快去看看。”千代把笑个不停的陈九拉出了门。
咨善堂中，江宁和宋玉瑱被围在中间，众学子们拿罗起斋的卦当挡箭牌，严肃而正直地逼问江宁两人当初白龙太府的统考第一是谁。
在这么大的阵仗下，江宁只微微一笑，一边整理手中的文纸一边平静说道：“其实就算你们不问，这两日我也打算告诉你们了。本来隐瞒你们就是担心你们心不静，但现在凌霜都来了，我想也是时候了。”
仗着人多势众法不责众前来闹事的学子们在听到江宁的话后，立马安静了。本来过来就是为求一个答案的，现在答案即将揭晓了，大家居然还开始觉得紧张了。
平芜小声嘀咕道：“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闻言，站在她身边的庄采歌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手臂，还瞪了平芜一眼。她最受不了鸡皮疙瘩这种恶心的东西了，连听都听不得。
“你们不如问问罗起斋，”江宁难得升起了开玩笑的心，“我也想看看，他卜的卦到底准不准。”
青空反应敏捷，连忙用两根手指扯了扯罗起斋的衣袖，道：“快，到你装×的时候了。”
说起来，罗起斋这个×装得也是十分得心应手了。只见他缓缓地从袖中摸出一枚黄花梨木做的小骰子，不疾不徐地说道：“各掷一次，数高者是。”
因为离得近，沈玉晟率先接过了骰子。“哎你们别这样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啊，本来不紧张都被你们弄紧张了。”何况他本来就紧张得不行。
“哎呀你快投吧磨蹭个什么劲。”青空催促道。
沈玉晟无奈地瞥了青空一眼，然后把骰子合在手掌里转了转才往半空中扔了去。
众人的目光随骰子的运动轨迹而移动。骰子落到地上，摇摇晃晃地荡了很久才停下。众人紧张地等待着结果。
五。
毕竟一个骰子总共就六个数，沈玉晟这数落得可着实不小了。如果不出意外，统考第一很大可能就是他了。
察觉到空气中突然而来的松懈情绪，江宁和宋玉瑱二人相视一眼，嘴角各扬起一抹不为人知的笑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陈九弯腰从地上捡起骰子。他直起身，骰子从他大拇指与食指间轻巧地弹了出去，在半空中转了半个悠长的弧度才开始往下落。落到地上，转圈。
众人屏息，整个咨善堂都安静非常，连窗外的鸟儿似乎都不叫了。
骰子停止不动，正面朝上。
六颗小小的红点。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六首状元更新，第 22 章 鸿来燕去侘寂毂，五合六聚梅花数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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