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脑子都是温灵蕴找不着玉簪冲她使小性子的画面。
当时的温灵蕴不止在生气,还在伤心呢。
至于伤心的缘由,她无从得知。
半垂下眼睫,面庞沉凝好久,方才绕进柜台提笔蘸墨,凭记忆在画纸上勾勒玉簪的花纹款式,
她运笔行云流水,婉转流动,倾进心意。
寥寥几笔,玉簪跃然纸上。
她对着画纸吹了几口气,吹干墨迹,目中的满意在欢迸乱跳。
“你去找名手艺好的工匠,做一只一模一样的出来,用料要考究,玉石也要最好。”
“小的记下了。”
萧暮秋走到门边,似乎是想起什么,回眸道:“抓紧去办,越快越好。”
.
时辰尚早。
萧暮秋没有回府的打算,转去拜访几位常年留恋烟花之地的纨绔子弟,同他们坐在一间酒肆内谈笑风生。
喝下两杯酒,她故作不经意的把话题一转,提及起了风清清。
纨绔子弟们早听说她夜逛青楼被逮的光荣事迹,纷纷向她拱手,满嘴调侃。
靠窗而坐的蓝衣公子举起酒杯:“二驸马果真风流啊!在下实在是羡慕,先浮一大白。”
青衣公子道:“二公主殿下才貌双全,和你是青梅竹马的情谊,眼下你又得了第一花魁的青眼,在下不光羡慕,更是佩服。”
玄衣公子道:“本朝驸马可以纳妾,二驸马不如费些心思,直接将风清清迎进府门,左拥右抱多好。”
他顿了顿又道:“一个公主,一个花魁,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可有的玩了。”
这话引来纨绔子弟们的哈哈大笑。
萧暮秋自然也在笑,笑意不达眼底,厌恶他们开起温灵蕴的玩笑,恨不能有老丈人的莽撞,呼出两巴掌教训他们。
等他们笑够了,她合上扇子,敲中玄衣公子的脑袋。
“哎哟!”
玄衣公子捂住头喊疼,顿时不高兴了,皱着眉质问萧暮秋。
萧暮秋软绵绵的抱了一拳:“你脑袋上歇了只蚊子,我帮你打一打。”
“哼!”
玄衣公子自然不信,推开酒盏作势要走,被其他几人叫住,取笑他太小气。
他亦有些讪讪的,无奈坐了回来。
萧暮秋扇子一展,悄悄的笑,清俊如玉的面庞闪过狡狯。
一顿酒肉下肚,她叫来小厮上壶好茶,醉意醺醺的打听风清清的生平。
提到美人,纨绔子弟们总是最有兴趣,一个个上赶着来答话。
吵吵闹闹的,活像是熙熙攘攘的早市。
萧暮秋不挑剔,不管他们言语真假,全都仔细记下。
和所有的青楼女子一样,风清清也有一个悲惨的童年。
风清清是她行走江湖的艺名,原名叫刘翠花。
本是京城人士,但有个好吃懒做的爹爹,早早气死了她娘,对她不管不顾。
后来她爹欠了一屁股赌债,将年仅八岁的她卖进莺花楼还债。
她生得好,自个儿也争气,两年前熬成了莺花楼的头牌。
一时名动京城。
平日的恩客有很多。
怪就怪在这。
能成花魁的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文品才学敢与天下文士斗出个不分伯仲。wWw.xqikuaiwx.Com
是以大都孤高自许。
挑客也就严苛,从来不伺候土豪劣绅。
风清清却不一样,掉进钱眼一般,来者不拒。
盛京城内的纨绔子弟都与她暧昧不清过,对她的喜好也是如数家珍,皆道她喜欢听说书,最爱听儿女情长的故事。
这爱好和温灵蕴看话本有异曲同工之妙。
萧暮秋正愁如何唤醒龙体,从这爱好上获得少许灵感。
……要不然请个说书先生,到龙榻前面说个三天三夜?
似乎……不大现实。
她无法想象龙榻上的君王奄奄一息,榻前一说书先生猛拍惊堂木,吊着嗓子,手舞足蹈的讲起“西门庆勾搭潘金莲”的故事。
消息要是传出去,肯定震惊朝野。
文渊阁那些老古板指不定罗织出多少罪名,叩到她头上。
“她爹还在吗?”萧暮秋一只胳膊搭着桌沿。
蓝衣公子:“好像死了吧,他每回赌输了钱,就去管风清清讨要。今年年初时,风清清狠下心肠不再给钱,他爹还不起债,被赌坊的人在街上追着打,打吐了血,没钱请大夫,死在家中了。”
青衣公子问:“你从何得知的?”
“那把讨债的凶徒打死了人,惊动了京兆府,我表弟前年中举,在里头做师爷,他告诉我的,他还曾见过风清清去仵作房里认尸。”
那这传言就挺可信的。
萧暮秋又问:“风清清还有别的亲人吗?兄弟姐妹可有?”
“他老爹嗜赌成性,就算有亲人也跑远了,至于兄弟姐妹嘛,倒是没听说有过。”
无亲无故伶仃一人。
是个可怜人。
好茶上桌,萧暮秋斟满一杯饮下:“她可有交往亲密的朋友?”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
方才被她打疼脑袋的玄衣公子双眼迸出兴奋,往前倾着身子,生生压下粗大的嗓门,显得幸灾乐祸:“传言她养客呢!”
萧暮秋:“哦?”
风尘女子养客不是件小事儿。
她们做的是皮肉生意,钱来得不干净,若被她们赚来的银子养活,可比倒插门的女婿还丢人。
场面忽然欢闹起来。
纨绔子弟们迫不及待的追问,你一言我一语,像一群鸭子下了水。
“快讲讲哪个男人这么没出息?”
“你们猜猜?”
“快别卖关子了!”
萧暮秋最是期待,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学着其余的纨绔,一手一根筷子,敲打碗边。
敲出叮叮当当一串杂乱的响。
玄衣公子:“二驸马,你打我脑袋的仇我必须报,你先自罚三杯。”
萧暮秋酒力一向不好,饭局上为了和纨绔子弟玩耍到一块,饮过好几杯,再饮怕是要醉。
“你喝不喝?不喝我就不说。”
萧暮秋难得被人拿捏住,没辙,招来小厮新上一壶女儿红,如了玄衣公子的意,痛饮三杯。
顶好的烈酒沿着喉咙一路烧下去,就像一股火焰。
她呼出一口酒气,酒杯倒扣在桌面。
“满意了吧?”她问。
“嘿,”玄衣公子得意到摇头晃脑,勾勾手指,要他们附耳过来,用满是酒气的嘴道,“今年的新科状元!宋伯堂!”
霍!
够劲爆。
萧暮秋讶然,眼露诧异。
她认识宋伯堂,此人长得周正,算得上一表人材。
陛下欣赏他的才华,在金銮殿点他做了状元,留他在身边做起居舍人,记录一国之君的起居行动。
虽然是个六品的小官,但有天子近臣的名头,少不得有人要巴结。
萧暮秋时常受陛下召见,陪着陛下抚琴弄墨,和宋伯堂难免有交集,一来二去搭过几句话。
想不到宋伯堂闷葫芦一个,还有这般丢人现眼的往事。
人不可貌相啊。
玄衣公子挑挑眉:“二驸马可是吃醋了?”
萧暮秋并不做解释,暂时褪下面上忧思,自嘲一般摆摆手,继续往下追问。
纨绔子弟们像极了街头巷尾的嘴碎婆子,各自搜肠刮肚,把事关风清清的事全讲了一个遍。
或是亲见,或是耳闻,也不管真假和缘由。
很快,嘴碎结束,女儿红见底。
萧暮秋眼花耳热,撇下他们要走。
纨绔子弟们玩到兴头上哪里肯,非拉着她行酒令。
演戏演全套,萧暮秋唯有答应。
因做不到心无旁骛,她总是接不上词,又被罚喝许多杯。
几轮喝下来,晕晕乎乎的站不直了。
“喝不了了……”她求饶道。
纨绔子弟们不肯放过她,填满她的空酒杯,嚷嚷着不醉不归。
萧暮秋勾着笑,道:“诸位兄台有所不知,我从驸马府搬进公主府小住,天早黑了,再不回去公主该要派人来寻我了。”
一阵满堂子的欢笑。
蓝衣公子打个酒嗝:“这事儿盛京城传遍了,御平公主怕你逛青楼,把你压你在公主府咧!”
萧暮秋“你们啊,看热闹不嫌事大!”
蔫坏!
存心要她今夜回府受温灵蕴的责备。
她又不傻。
凭着仅存的一分清醒,她替温灵蕴摘掉母老虎的帽子:“我家公主性子温柔,大度的很,你们不懂……”
“哦?那是你惧内了?”
玄衣公子脱口而出,惹得众人猛拍桌子,叫叫嚷嚷的,炒熟了夏季夜晚的躁闷。
萧暮秋的指尖在碗口点了点,戏谑反问:“哪有驸马不惧内的?”
她一拂袖,起身离开。
眉峰耸动间,元宵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萧暮秋以为自己醉酒眼花了,用力摇摇头,再睁眼一看,还真是元宵。
跟屁虫居然找到这儿来了。
她半眯起眼,掩下眸心的酒色,无奈道:“我这就回府了,你别催我。”
“驸马,”元宵喘得厉害,“奴才四处找你呢?”
萧暮秋:“我老大一人,难不成会被人牙子拐去了?”
元宵拉住她手臂,拖着她往前:“您快跟奴才进宫吧。”
做为皇家的女婿,萧暮秋进宫的次数可谓恒河沙数,唯独没有在晚上进过宫。
她问:“这么晚了,宫门早下钥了吧?”
元宵拉着她出了酒肆,又推她坐进马车,再一甩马鞭,狂奔上路。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萧暮秋还醉醺醺着,酒意冲上头,想象力一骑绝尘。
再结合元宵火急火燎的架势,推论出陛下驾崩了。
顿时惊惧交加,再温雅的性子,心里头也犹如波涛连天。
马车很颠簸。
她满肚子的酒水在翻涌。
肠胃一阵阵发紧,恶心又难受。
来不及喊停车,掀开窗帘,趴在窗边呕出一口酒气。
彼时宫城到了。
元宵只是公主府的家生奴才,不得随意进宫,扶着她下了地,用刻不容缓的口吻道:“驸马,您千万别耽搁,赶紧去玉凛殿。”
玉凛殿?
皇贵妃的居所。
她丈母娘的地盘。
陛下驾崩不该去养心殿吗?
她胃里的翻江倒海不停歇,没力气问出疑惑,扶着墙根,穿过守卫重重的宫门,一步一摇晃。
走着走着慢慢回过味来,难道陛下无事,是丈母娘伤心过度薨逝了?
此想法一蹦出来,肠胃又是一阵抽搐。
她好不难受,贴着庄严的红墙根,痛痛快快的开吐。
吐够了。
人也舒服了。
眼耳恢复了半缕通明,鼻息间有花草的淡淡清香。
真好闻。
她挪到树下坐好,躺进红花绿叶中,眼巴巴的望着夜空。
明月皎皎,正是赏月好时光。
忽而就想不起自个儿进宫是来干什么的?
她也懒得想,数起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星星。
“驸马!你可让奴婢好找!”
萧暮秋偏头,认出夏叶,这姑娘性子急,用蛮力捞起她站好。
她顿感天旋地转,眼前的物事全成了旋涡,转转悠悠,忽黑忽白。
待到强烈的晕眩感过去,人已经到了温灵蕴跟前。
“公主?”
玉凛殿内,烛火通明,照亮温灵蕴幂有一层愠怒的脸。
她的语调有所起伏:“你喝酒了?”
“小酌。”
“你都喝醉了。”
“没醉。”
萧暮秋在外素来是个淡然优雅的主,哪怕醉了,也会装出悠远平和,话里也寻不到一丝失态。
温灵蕴只能借她浑身的酒气和通红的面皮,识破她的伪装。
而且她一喝酒就容易吐,甭管喝多少。
见她捂着胃,猜她在路来的路上至少吐了两三场。
思及此,狠心化作柔情,吩咐夏叶去小厨房熬碗醒酒汤来。
她很会关心人,音色如风露,具有凉心旷怡的魔力:“好端端的,喝什么酒?”
她一面说一面扶着萧暮秋坐进圈椅,掌心贴着她烫呼呼的脸,感知她的体温。
萧暮秋喜欢她的触碰,凉凉的手由脸部一路摸到了额头,短暂停留,宛如柳叶轻拂,驱散了酒意的灼热。
眼中清明渐起,终于想起进宫来干什么了。
猛的站起身来,问:“母妃呢?”
温灵蕴满面惑然:“母妃她在——”
萧暮秋一把拥她进怀中,手臂收紧再收紧,像是要揉进骨子里去。
怀中的人儿身子先是一僵,后又慢慢放软,微微昂头,把下巴搁进她的肩窝,抬手抱住她细挺的腰。
鼻音带着温软:“怎么了?”
萧暮秋手拍抚她的背心:“你不要太伤心。”
“?”
“人死不能复生。”
温灵蕴:“??”
萧暮秋:“你节哀。”
温灵蕴:“???”
萧暮秋:“让母妃安安心心的走。”
“……”
温灵蕴好奇她到底喝了多少酒,人都糊涂了:“驸马——”
“公主,你还有我。”
甜言蜜语来的太突然,温灵蕴有点招架不住。
“驸马你醉得太厉害——”
萧暮秋却一把推开她,朝着东梢间的方向,噗通一下跪到地上。
“母妃,您安心去吧,儿臣会好好照顾灵蕴的。”她流出两滴眼泪,挂在脸颊上。
出于文人骚客的劣根性,情到深处,吟诗一首《葬花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轰隆!
温灵蕴感觉有惊雷劈了她的天灵盖。
劈得她头皮发麻。
她的舌尖死死顶住上颚,压下动粗的冲动。
一侧眸,发觉母妃不知何时进了正殿,就站在她身旁,欣赏着萧暮秋的诗歌朗诵。
《葬花吟》吟诵完毕,萧暮秋改吟《薄命佳人》
“……吴音娇软带儿痴,无限闲愁总未知。自古佳人多命薄,闭门春尽杨花落。”
她抑扬顿挫,深情并茂,令旁听者代入感极强。
皇贵妃娘娘气得浑身发抖,插在发髻中的串串珠钗相撞,哗啦啦的响。
仿佛牛头马面勾魂的铁索被拖在地面摩擦。
“儿臣给母妃请安——”
温灵蕴急忙出声。
她特意拔高声线,提醒萧暮秋适可而止。
皇贵妃深宫沉浮二十载,看透她的小九九,竖起一根纤指,打断她的话。
温灵蕴的心,宛若放进煎锅里,历经一番煎炒烹炸。
她的母妃她最懂,不是善茬。
出了名的肆宠生娇,嚣张跋扈。
熬死了皇后升至皇贵妃掌管凤印,整座后宫,除了太后就属她最大。
绝无人敢顶撞她。
萧暮秋翅膀真硬,当着她母妃的面咒她母妃死。
堪比老虎屁股上拔毛。
她必须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叫萧暮秋悬崖勒马。
悄默声的挪近些,低声呼喊着。
“驸马……”
“驸马!”
一连喊了几声,萧暮秋都没搭理她,眼泪反倒越流越凶,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
唯有动手了!
她戳了戳萧暮秋的肩膀,没有回应。
又戳了戳,还是没有回应。
干脆在一掌呼在萧暮秋的后脑勺上。
萧暮秋自小长在萧家,养得娇气,可受不了这等欺负。
趁着酒醉,扭头瞪向她:“公主为何打微臣!”
何止要打你。
本宫还想踹你呢!
温灵蕴提起裙摆,狠下心肠,朝着她的后腰踹出一脚。
萧暮秋没料到平白会遭这么一下,直挺挺的身子歪倒一边。
姿势非常滑稽,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
她不服气,要同温灵蕴理论理论。
一直身,丈母娘乌青乌青的脸撞进眼眸。
当即吓得跳起来。
“啊!鬼呀!!”
当她发出这一声呼喊的时候,温灵蕴的心拔凉拔凉的。
完了。
彻底完了。
她的驸马。
死在今夜。
享年……十九岁。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萧暮秋温灵蕴无德无能更新,第 29 章 第29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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